第23章 名動上海(1)

一月後,楚幽邀請琉璃參加了他和他的老師聯名舉行的畫展。

畫展那日,天空晴朗得沒有一絲雲影,仿若一方色澤上好的藍玉。琉璃將車停在了不招眼的林蔭處,倚在車頭。

今日的楚幽,身著一襲月白色的長衫,許是心情不錯的緣由,整個人顯得豐神俊朗。

不曾想到,楚幽在學校的人緣竟似不錯。他和他的老師比肩站立在畫展展廳的門口,觀者絡繹不絕,他耐心的一一含笑迎送。

金色的陽光裏,他的笑容淺淡,卻清澈。

在楚幽的身旁,一直陪同著兩個容顏俊朗的男生。

麵對她時,沉默寡言的楚幽,和他的同學在一起時,則是淺笑晏宴,淺語寒暄。

琉璃的眼中,忽覺有些酸澀,她將想要將他留在身邊,想要保護他不受一絲風雨傷害,而在楚幽的心中,則仿若禁錮般令他不開心。她明白他身為男子,自有他的自尊。隻是,她也想不出更好的辦法。

將楚幽放在她看不見的地方,而狀況連連,她又如何放下一顆心?麵對任何難題,都有辦法解決的她,在麵對楚幽時,卻總是一籌莫展。

她——真的做錯了嗎?

在不經意間,楚幽的眸光四處張望,好像在尋找人。琉璃的心中驀然一跳,楚幽是在等她嗎?隨即,她又暗笑自己,她南宮琉璃何時也變得如此自戀如此自作多情了?

楚幽對她的厭惡之情,不是一日兩日了,而且,總是一覽無遺。

楚幽不知為何,心中總有些心緒不寧。

他居然一直在等,南宮琉璃的出現。這樣的情緒,他並不喜歡,不上不下,忐忑不安。可是,自己的思緒,卻全不由自己控製。

今日畫展的觀者,觀看自己的畫的人,倒比自己的老師還要多。他的畫,也遠遠比老師賣得要多得多。

楚幽注意到一名二三十歲的男子,觀畫時,遠遠比其他人更仔細,更認真。

這名男子,相貌英俊,西裝革履,形容幹練而精明。

在每一幅畫前,他久久佇足。

最後,他停留在楚幽的一幅非賣品——雪景圖前,反複流連,把玩觀賞。

他對工作人員說道:“我要這幅畫,麻煩給我取下來包好。”

工作人員歉然笑道:“先生,不好意思,這幅作品是非賣品。您再看看這位畫家其他的作品,好嗎?”

楚幽瞧著他和工作人員不知說了些什麽,然後竟然徑自走向自己。

“你好,請問你是楚幽楚先生嗎?”他笑容如風,捉摸不定,卻自有一種人迷的氣度。

“叫我楚幽就好。”

“我是宣濟民。”

他不過二十上下的年紀,劍眉星目,俊美中帶著清冷,如一柄出鞘的寒劍現浮華世中,讓人望之忘俗。

楚幽對他的名字無動於衷,聽他的語氣,難道他在上海很有名氣嗎?隻是,他對上海的名人,本也就知道的不多。

宣濟民直言來意:“我很喜歡你的那幅雪景圖,可是工作人員說,那幅畫是非賣品。我希望你能夠再考慮一下,價錢不是問題。”

楚幽淡聲道:“對我而言,價錢也不是問題,那是我要送給一位朋友的。”

宣濟民有些了悟道:“是很重要的朋友嗎?”

“是。”

宣濟民的性子倒是頗為灑脫,聽了楚幽此言,便也不再纏繞。輕輕一句“打擾了”,便就此別過。

凝注著他的背影,楚幽心中,倒是對他心生了幾分好感。

暮色四合,天色漸漸的暗了下來。琉璃方才驚覺,就這般胡思亂想,竟已匆匆一日。她甚至記不清有多久了,這樣奢侈的浪費一天,不做任何事,隻是任由思想天馬行空得胡思亂想。

畫展的展廳內,此時已是燈火通明,門口處已經不再有人進出,楚幽亦不在門外了。

琉璃置身在畫展的大廳中,大廳裏空蕩蕩的,隻有一些工作人員在忙碌,卻不見楚幽和他的老師的身影。

展廳以中央的長廊為界,楚幽和老師的作品各占一邊。琉璃不是太懂畫,亦不是太感興趣,徑自來到楚幽的作品前。

楚幽的作品,一如他的人般,簡單,幹淨,清澈。

任憑俗塵世事怎樣紛雜繁複,心底總是靜的。

水墨江南,煙雨空靈。白青黑瓦,小橋流水。

楚幽的筆下,一景一物,莫非他家鄉的一樹一花。

在最後一幅畫前,琉璃下了腳步,久久駐足,不能離去。

整幅畫中,隻有雪。漫天漫地的雪,遮天蔽日,掩埋了塵俗間所有的痕跡。雪景的一角,題著一首詩:厭靜還思喧,嫌喧又憶山,自從心定後,無處不安然。

“我以為你今日不會來了。”楚幽不知何時來到了她的身後。

“我一早便過來了,隻是等到此時才進來。”琉璃轉身,直視他清澈如水、燦若星辰的眸光。

楚幽不覺愕然:“為什麽?”

琉璃坦言道:“很多事情,流言蜚語是一回事,親眼目睹是另一回事。”

楚幽明白了她話中的含義,不由地心生了幾分感動之意。她對他的好,若漫天春雨,潤物細無聲。他低聲道:“我不在乎。避人一時,還能避人一世嗎?”

四眸相視,良久無聲。兩人之間,不覺有些訕訕。

琉璃冰封的瞳孔深處,有了冰雪消融的痕跡。心中某處秘密不為人知的地方,桃之夭夭,落英繽紛。

淩風和冷非頗為識趣地稍稍站遠了些。

琉璃有些手足無措,聲音也不自然了起來:“恭喜你了,我看見有很多同學都來捧你的場,本來還擔心你在學校交不到朋友。”

“我哪裏有那麽好的人緣?我是沾了老師的光,你的麵子亦不小。”一切皆與他無關,不過他不以為意,“不過聽到他們對我說一聲恭喜,我依然開心。”

楚幽似乎是真的不在意,也似乎不想在這個話題繼續下去,錯過話題,問道:“這幅雪景圖,你喜歡嗎?”

琉璃本能地脫口而出:“喜歡。”

“不喜歡哪幅畫呢?”楚幽忽然問道,語氣中竟含了幾分少年的調侃意味。

琉璃仿佛呆住了,萬萬不曾想到,楚幽竟也有這樣頑皮的時候。一怔之後,她也實話實說:“我並不是太懂畫,你非讓我說好在哪裏,我說不出來。但隻要是你的,我都喜歡。”

琉璃在一幅幅畫前經過。

經過一株梔子花時,她言道:“你在畫這幅畫時,一定是想念你的母親了。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孝而親不在。心中的傷痛與思念,也隻能睹花思人。”

經過一條條青石長巷,經過一片片山花爛漫的山野:“這是你晨出暮歸時會經過的路,而假期時,你會整日的流連在這片開滿了花的山坡上,小憩,寫生,或者是什麽事情也不做,隻是躺在那裏望著天空發呆……”

楚幽眼中的訝色,隨著她的一句句話而增加:“在你的麵前,我好像一張攤開的、一覽無遺的白紙。”

“你本來就是啊。”

“那——”楚幽問道,“這幅雪景呢?你看到時,知道我在想什麽嗎?”

因為太在乎,所有不敢輕易觸碰。因為滿心希望,所有害怕拒絕傷害。她輕輕搖頭:“隻有這幅,我看不懂。”

“這幅畫,我是送給你的,等畫展結束以後,就給你。”

她問他:“送給一個不懂它的人,你不會覺得可惜嗎?”

“本來就是給你的,何來可惜一說?”

琉璃的臉孔上多了幾分淡淡的笑意,“你還沒有吃飯吧?為了慶祝你舉辦畫展,我請你吃頓好吃的。”

兩人幾乎天天都會在一起吃飯,隻是第一回,他們之間如此的愜意。他們都不是多話的人,同樣的沉默,卻是此一時彼一時。

歸去的途中,他們似乎都不願意破壞了這份難得的靜謐,眼神交會處,心意旖旎,情愫暗生。

街邊的路燈,將他們的身影拉成了斜長的兩道影子。夜色沉沉,遠遠的風中,傳來李香蘭清涼如夢的歌聲:“那南風吹來清涼,那夜鶯啼聲淒愴,月下的花兒都入夢,隻有那夜來香,吐露著芬芳……”

數日後,竹風軒內,肖佩韋,陳夔超,楚幽,三人圍桌而坐。

楚幽將一張支票擱置在桌上,推到了肖佩韋的麵前:“這是我這幾日賣畫所得的錢,收入遠遠出乎了我想象之外得多。我知道你們缺錢用,拿去吧。”

肖佩韋微微一怔道:“我怎麽可以收你的錢?”

楚幽說道:“我也沒有什麽用錢的地方,你們需要錢,就不要跟我客氣了。”

肖佩韋問道:“楚幽,你知道我們用這些錢是做什麽的嗎?”

楚幽頷首:“大概知道吧。”

肖佩韋又問道:“那你不怕我們連累你嗎?”

楚幽坦然道:“我敬佩你們做的事情,那些都是我做不到的。能夠為你們盡些力,我很開心。”

肖佩韋含笑道:“楚幽,你也可以做到我們做的那些事,每一個不願做亡國奴的中國人,都可以做到。”

楚幽遲疑著,不敢相信地問道:“我真的也可以嗎?”

雖然他們三人身處在竹風軒三樓的雅間裏,肖佩韋依舊將聲音壓得低低的:“楚幽,你願意加入我們的組織嗎?”

“我真的可以嗎?”楚幽如水般清澈的眼眸裏,既有渴望,又怕失望,患得患失。

肖佩韋抻出手,與楚幽相握:“楚幽,我們已經觀察你很長一段時間了,我們歡迎你的加入。”

往後接連數日,楚幽都有一種不能置信的不可思議感。伴隨著這種不可思議的,是一種從不曾有過的興奮感,與歸屬感。

日落黃昏,最蠱惑人心的時辰。這個時候,就連最平凡的花草竟也有了妖媚的光。

蘇蝶兒離開話劇社時,隻覺得失望,疲倦。

而失望,更是深深加劇了疲倦感。

整整挑選了三天的演員,前來應征者倒是無數,隻是依然沒有選到《羅密歐與朱麗葉》一劇中,她心中完美的羅密歐。

她佇立在路邊,有些心不在焉。這時,身後響起一陣車笛聲。

她下意識地回首。

這一回首,就看到了她此生見過最美的容顏。

他端坐於車內。

他的肌膚白皙如玉,一塵不染,日光仿若都不忍留下斑駁的樹影。他墨黑的發絲,如上好的錦緞,順滑自然。

發絲與肌膚相應,白的愈白,黑的更黑,越發的襯托出他肌膚的詩意光澤。

他的氣質高雅尊貴,如王子。

她?從來沒有見過比他更加優雅入畫的男子,一種光亮至美的氣息從他的麵龐感染到了她。他沒有笑,但他的清澈的眼睛卻折射出這世上所有的美麗。

她傻傻地望著車子駛過她的身邊,他與她擦肩而過。

待她回轉過神,車子已然駛遠。

蘇蝶兒性情倔強,她並未因此而放棄。

瞧他的樣子,年紀並不大,應該還在學校念書。而車子駛來的那條路上,有那幾所學校,她可是一清二楚。大不了,她一間學校挨著一間學校的尋找。

蘇蝶兒無精打采地回到家裏時,肖佩韋和他的父母,正在家中做客。

她和人打過招呼以後,便懨懨地倒在了沙發裏。

肖佩韋走過去,伸手揉了揉她頭頂的發絲,語氣中有一種寵溺:“怎麽了?一點精神也沒有?”

蘇蝶兒便將事情的前因後果說了一遍,頗有幾分撒嬌的味道。

肖蘇兩家是世交,肖佩韋和蘇蝶兒更是青梅竹馬一般地長大。兩家的老人早已經有了默契,隻待兩個孩子到了適婚的年齡,便讓他們成婚。因此,平日裏,他們二人之間,倒沒了諸多的忌諱。

肖佩韋聽了,會心一笑:“我大概知道他是誰了。”

能美麗到這樣天怒人怨的人物,除卻楚幽,還有誰人?

而且,蘇蝶兒常常出入話劇社,影視圈,俊男美女,見過的不可謂不多,早已經有了免疫。能讓她驚為天人的,除卻楚幽,還有誰人?

“楚師兄!”安靜的畫室中,忽然響起了一道少女的清脆呼喚。

楚幽與女生之間,從無任何交集,並不曾意識到這是在喚自己,端坐在畫架前,並無任何回應。

“楚師兄,你好。”一道空靈如蝶影、輕盈若燕痕的身影,落進楚幽的眼中,“我是話劇社的蘇蝶兒。”

清澈明亮的瞳孔,彎彎的柳眉,長長的睫毛微微地顫動著,白皙無瑕的皮膚透出淡淡紅粉,薄薄的雙唇如玫瑰花瓣嬌嫩欲滴。

隻是,楚幽不知道什麽話劇社,更不認識什麽蘇蝶兒。

小刀本能地擋在了楚幽的麵前,冷聲問道:“你是什麽——”

尚且不容小刀將一個“人”字說出口,一群嘰嘰喳喳聲驀然響起,一群女孩子將他從楚幽的麵前推開。

“蝶兒說遇到一個最適合演羅密歐的男生,今日一見,果然不虛!”

“他若是出演了羅密歐,將再也無人敢演羅密歐了!”

“太完美了,這是我見過的最完美的羅密歐!”

小刀正欲上前,冷非拉住了他:“不要緊,她們是藝校的女生,我已經看過她們的學生證。”

楚幽生性喜靜,忽然之間,如此多的聲音同時嘈雜入耳,隻覺不勝其擾。他的眉宇,不覺輕輕一皺,起身道:“對不起,我不認識你們。”

“請恕我們冒昧。”蘇蝶兒解釋道,“事情是這樣的,我們話劇社要排演一個話劇,是莎士比亞的《羅密歐與朱麗葉》,我一直在尋找適合演羅密歐的男生。那日無意間在美專校門口遇見你,我隻覺得沒有人比你更適合這個角色。”

楚幽下意識地後退,疏遠地冷淡道:“對不起,我不感興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