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妾當蒲葦(2)

而同一時間,在鳳九天公館專門接待貴賓的宴會廳裏,葉道信赫然在座。而鳳九天與鳳邪父子,以及張子騫,在一旁陪坐。

鳳九天親自為葉道信斟上一杯酒,有幾分試探意味地問道:“我聽說,南宮琰有私通的嫌疑,不知此事是否屬實?”

葉道信不答反問:“九爺好靈通的消息,隻是不知此消息從何而來?”

“這麽說,這件事確實是真的?”

葉道信依舊滴水不漏地說道:“真的又如何?假的又怎樣?”

鳳九天將一個精致的鐵盒放在了餐桌上,推放到葉道信的麵前的,打開,眼前頓時金光耀眼,竟是滿滿一盒的黃金。

葉道信不動聲色地問道:“九爺這是何意?”

鳳九天不覺壓低聲音道:“南宮琰與南宮琉璃乃一母同胞親兄妹,他們之間的感情一向親厚。南宮琰出事,南宮琉璃一定不會置身事外。”

“九爺的意思,莫非是想借我們特務科之手,除掉南宮琰兄妹二人?”

葉道信似笑非笑道,“南宮家勢大,即使王區長,也要忌諱一二的。南宮家,可不是誰說想要除掉,就可以除掉的。”

鳳九天道:“這盒黃金,隻是小小心意。事成之後,鳳某另有重謝。”

葉道信將黃金往回推了推:“黃金,世人皆愛。隻是,未必人人可以消受的。”

鳳九天笑道:“鳳某曉得葉科長的顧慮,若是除了這盒黃金,再加上南宮家的南宮大公子呢?”

鳳九天起身,推開了裏間的門,端坐在其間的南宮珺,與鳳九天一起走了出來。

葉道信隻是望著南宮珺,眸光流轉,陰晴不定,沉默著不發一語。

南宮珺落座後,身上自然而然地散發著一股王者的氣息。他麵對葉信道的姿態,並不若鳳九天般刻意客氣。

而葉道信平日裏被人奉承慣了的囂張氣焰,在南宮珺的麵前,不覺收斂。

南宮珺就是那樣一種人,無需故作姿態,天生高高在上。

南宮珺的聲音低沉若暗夜:“此事未成之前,我其實並不打算露麵。隻是九爺擔心他的分量,並不足以令葉科長安然放心與之合作,我也就不得不勉為其難地出麵了。”

葉道信半信半疑地問道:“你身為南宮家的長子長孫,怎會與外人合謀,做下如此大傷南宮家元氣之事?”

南宮珺冷冷一笑:“葉科長此言差矣,我怎會去做傷害南宮家之事?我要除掉的人,不過是南宮琰和南宮琉璃兄妹這對眼中釘而已。我個人以為,我掌管南宮家和青幫,會比南宮琉璃更為合適。”

葉道信旁敲側擊地問道:“當初南宮幫主未立大公子為副幫主,而立了八小姐,我們這些不知情的外人,心下可都奇怪得緊。”

南宮珺拒絕道:“這是我的家事,我不想說。”

鳳九天插言道:“大公子,若要取得葉科長的信任與合作,如今可不是家醜不可外揚的時候。”

南宮珺略一沉吟,便道:“其實這件事,也不是不能說。天下無不是的父母,隻是此事事關我父親,不太方便而已。”

南宮少欽的南宮珺的心目中,是一個很矛盾的存在。

南宮珺幼時,南宮少欽就是一個英雄一般的存在。

南宮少欽一生娶有八房妻妾,有過的女人更是無數。他心中最愛和最信任的女人,卻始終是他的原配夫人——大太太嶽婉瑩。

多年前,南宮家的人連連遭人綁架殺害,上海的巡捕房,青幫中所有的成員,幾乎是傾城而出,凶手卻一直不知所終。

隻是當那個遭人綁架殺害的人,變成嶽婉瑩的時候,南宮少欽整個人,仿若崩潰了一般。他懷疑身邊的每一個人,最後他竟然懷疑凶手是南宮珺的生母,二太太白珊,與外人合謀所致。

南宮少欽竟然一心一意想要殺了白珊,為嶽婉瑩報仇。

那次若非南宮珺用自己的生命,一力為母親擔保,隻怕白珊已是南宮少欽的槍下冤魂。

隻是從此,白珊被南宮少欽趕出了南宮家的大門,並且放言道——他若在世一日,便一日不與白珊相見。此生此世,不許白珊再踏進南宮家的大門一步。

這麽多年過去,白珊寫信,托人,說明自己的冤枉與委屈,苦苦哀求南宮少欽,與她見一麵,允許她回家。

南宮少欽卻始終心狠,對她的哀求,視而不見,聽而不聞。

而南宮琉璃執掌青幫這兩年,心狠手辣,排除異己。青幫上下,全都換成了她的心腹。

南宮家,青幫中,早有許多人,心中對她不滿已久。

南宮珺的聲音不覺冷了幾分:“最後,我也明白了一個道理,我若想為我的母親討回公道,便要執掌南宮家,執掌青幫。”

即使葉道信長期做著情報工作,對南宮珺也是不由得佩服:“大公子忍辱負重,可以經年不露聲色,葉某佩服。像大公子這般人物,何愁大事不成?”

鳳九天笑著又將那盒黃金推到了葉道信的麵前:“葉科長現在可願收下?”

葉道信不說拒絕,卻也不曾應承,依舊向南宮珺問道:“大公子謀劃多年,成事有幾分把握?”

“十成的把握,也不過七成成事的機率。”南宮珺道,“我若做事,必有十成把握。”

“有大公子這句話,葉某便放心了。”葉道信不動聲色地將整盒黃金,收入囊中。

這場晚宴,此時方至賓主盡歡,各取所需。

這日放學後,楚幽去喬家柵買了師父最愛吃的湯團,去看望師父。

楚幽擺好了三副碗筷以後,淡聲向著裏間說道:“出來一起吃湯團吧,我買得多。”

房門打開,琉璃自裏間訕訕地走了出來,眸光卻落在了杜嘯的身上。

杜嘯笑著否認,以示無辜:“我可沒有給楚小子任何暗示,說出你在這裏。至於楚小子是怎麽看出來的,我可不知道。”

琉璃望向楚幽,解釋道:“楚幽,你相信我,你和師父相見,並非我事前刻意安排。”

楚幽道:“我知道。”

琉璃驚訝:“你怎麽知道的?”

楚幽解釋:“我最初遇到師父那一日,冷非的表情,先是驚訝,然後是放心,最後是擔心。雖然這些表情隻是在冷非的眼中一閃即逝,但還是讓我看見了。如果師父不是你們認識且信任的人,以你一貫小題大做擔心過度的作風,你怎麽會任由我跟著師父?”

琉璃愕然。

杜嘯在一旁瞧得直樂:“難得見到這個丫頭有吃癟的時刻,有趣啊有趣。”

琉璃怏怏地在桌邊坐下,說道:“難得能逗師父一樂,也算值得了。”

楚幽將盛好的一碗,端到了杜嘯的麵前:“師父,坐下吃。”

杜嘯道:“楚小子,你可千萬不要離開這個丫頭啊,有你在她的身邊,她可變的有女人味多了。”

杜嘯知道楚幽的麵皮素來薄,這句話本也沒有要求他回答,誰知他卻一本正經地回答:“師父放心,我一定會好好守著她的。”

這一回,換為杜嘯愕然:“你們兩個,還真是天生一對。”

傍晚的空氣中總有著一種炊煙的味道,夾雜著從各個溫暖的餐桌上的菜肴,混和成一種特殊氣味。這種味道,總是讓人心中暖暖的、踏實的、團圓的。讓離家的人,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到家裏。

楚幽和琉璃留下了陪杜嘯吃晚飯,是楚幽下的廚。

楚幽在廚房裏忙碌時,杜嘯頗為認真地說道:“丫頭,你也要學著下廚,為楚幽學做幾道菜。你要給一個男人家的感覺,方能夠留住一個男人的心。而楚幽,他比任何人,都更渴望擁有自己的一個家。”

琉璃若有所思地頷首道:“師父,你放心,我都明白。等最近這段時間的事情忙完了,等我徹底了解了鳳九天這個狗賊,我會離開青幫,遠離名利是非場,安心做楚幽的妻子。”

杜嘯一聲輕歎。

除掉鳳九天,談何容易?

傍晚的天空並不陰暗,而是有一種明麗的藍色,群山在夕陽的照射下,染上了一層薄薄的紅暈。

楚幽與琉璃離開時,黃昏已經謝去,夜幕早已鋪開。高高的法國梧桐,被刺眼的白色路燈照亮。在黑色的夜空裏鑲了一圈又一圈攫綠,有時被拂過的夜風飄動,發出輕輕的沙沙聲,隻那麽一陣,就消失在無限的寧靜之中。

楚幽與琉璃雙手相握,十指交扣,緩緩走在空寂的街道上。

此時此刻,無需言語,心——隻覺得無比安詳與寧靜。

夜色如墨,業已深沉。

楚幽將手下的這幅畫,最後一筆落下,方察覺到了疲累。洗過澡後,他出去看了一眼對麵琉璃的書房。

燈光,自門的縫隙中,斜斜溢出。

楚幽敲了敲門:“已經很晚了,還不睡嗎?”

書桌邊,琉璃單手支頤,眼簾微垂,想事情想得出了神。聽見他的聲音,驀然抬首。燈光下,她的眼中有著一抹倦色。四目相接的瞬間,南宮琉璃冰雪般的瞳眸,出現了一絲柔軟的痕跡:“在想事情,不知不覺就這樣晚了。”

書桌上,一幀柳如眉的相片,映入了楚幽的眼中。他凝神看過去,琉璃望著發呆的那堆文件,柳如眉的名字,數度頻繁出現。他遲疑地問道:“如眉姐有什麽問題嗎?”

琉璃道:“你隻要安心畫畫就好,我不想讓你介入青幫的事情。”

“可是,二哥和如眉姐對我而言,不是不相關的外人。”

琉璃一聲輕歎:“已經可以確定,柳如眉是……她的身份,已經被特務科掌握。最糟糕的是,二哥仿若也被牽連其中。”

楚幽驚訝:“難道說二哥也是?”

“是與不是,我們暫且不論,但是,他知道柳如眉的身份是一定的。”

楚幽遲疑著說道:“莫非二哥借我之手,間接地引你認識如眉姐,是他苦心積慮之下的刻意為之?他想讓你救如眉姐?否則,怎會不早不晚,剛剛好讓你在這個時間認識如眉姐?”

琉璃的眸底閃過一抹讚賞之色:“二哥的那點心思,你也猜得八九不離十了。可是二哥不知道,他自己已是自身難保,竟然還妄想救人。”

“也許他不是不知道,隻是在他的心裏,如眉姐的安全,比他自己的安然無恙更重要。”楚幽忍不住追問,“你呢?你打算怎樣做?”

琉璃纖眉微鎖,有幾分無奈道:“我還有選擇嗎?總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們去送死。”

“我早已知道,你狠不下心不去救他們。”楚幽的眸中,笑意隱隱,“我雖然不了解何為黨,但是我知道,隻要是二哥和如眉姐去做的事,就一定不會錯。”

琉璃嫣然道:“你倒是他的知音。”

如今的楚幽,終於明白,這世上沒有誰是天生的殺人魔鬼,琉璃的心狠手辣,不過是為了保護她所愛的人。

琉璃暗自沉吟,思忖著如何開口。

楚幽淡淡一笑道:“你不是一個會說廢話的人,亦不會無緣無故向我提起如眉姐一事。說吧,你究竟要對我說何事?”

琉璃釋然道:“楚幽,你擁有一個最單純的外表,和一顆最聰明的心。”

楚幽雙眸沉沉地凝望著她,忽地展顏一笑:“南宮琉璃同學,單純與聰明並不矛盾,單純也並不等同於愚蠢。”

琉璃有些瞠目結舌。

“我又不像你,整日裏似冰山一座。以前我冷冰冰的,那是因為我不願搭理你。我甚至在想,最好能夠激怒你,讓你一槍崩了我,從此一了百了。”楚幽凝睇著她猶自怔怔的麵孔,輕聲笑道,“別發呆了,你不是有事要對我說嗎?”

琉璃方慢慢緩過神來,徐徐說起吳鐵城意欲促成她與其子吳幼良的姻緣,以及她不便立即拒絕的苦衷:“我知道柳如眉一事,便是吳鐵城告訴我的。”

楚幽目光灼灼:“他以此事要挾你?”

琉璃道:“我並不是萬能的,我亦有我的無奈。”

“你準備如何處理此事?”

“虛與委蛇。”琉璃道,“先要了解吳幼良這個人,然後從他身上尋找良機。我不會嫁給一個我不喜歡的人,不管出自任何目的。”

“既然你不打算應承此事,為何還要告訴我?難道你不怕我誤會嗎?神不知鬼不覺地悄悄處理了此事,不是更好嗎?”

“越澤也是這樣對我說,我也認可了的。隻是不知為何,在看著你時,所有的謊言,都無法出口。”琉璃的眸光,如散盡重重迷霧的晴空,“我的世界裏,充滿了謊言,欺騙,勾心鬥角,爾虞我詐。麵對你時,我不喜歡這樣的自己,再出現在你的麵前。”

“沒關係,我不介意。不管你以何種姿態出現在我的麵前,我都知道,你是這個世上,對我最好的那個南宮琉璃。”楚幽的指尖溫柔地劃過她的麵頰,“我不想成為你的拖累,我希望能夠與你並肩而立,陪在你的身畔,與你一起麵對世間的風霜雨雪。你不必顧忌我,想做的事情,你就去做吧。”

楚幽的眸光清淺優柔:“我隻要你記住一件事,你若不變,我必不移。”

琉璃笑容淺綻,刹那間,恍若十裏桃蕊,次第開放。漫山遍野,桃之夭夭。

她的眸光,在楚幽的眼中,癡癡流連。

此時此刻方知,原來幸福的深處,竟是無語。

楚幽驀然心動,攬她入懷。眾人眼中高高在上的青幫副幫主,青幫第一主事之人——南宮琉璃,原來如此的柔弱。

原來,她也不過一個尋常的女兒家。隻是這個亂世,容不下一個女兒家的平凡幸福。

她閉上了眼,側臉貼放在他的胸口。耳畔傳來,他的心跳聲。

她夢囈般地說道:“楚幽,你永遠都不會知道,我有多麽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