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黎明前夕(2)

短短的一瞬間,他已經徹底明白,他本想利用南宮珺及其勢力滅了青幫,卻反被南宮珺與南宮琉璃聯手擺了一道。隻怕此去夜襲南宮府邸,和那艘所謂裝滿了黃金的船隻的幫眾,皆以全軍覆滅。

而壞消息,一個接著一個,傳了進來。

設置的暗哨皆被悄無聲息的滅口,南宮琉璃一眾,仿若從天而降,正步步緊逼,逼近議事廳。

二鳳九天花費重金聘請的那些狙擊手,仿若從人間蒸發,蹤影全無。

聽至此處,鳳九天的心,驀然一沉,但不容他有任何動作,一管槍口,無聲無息地抵在了他的頭上。

鳳邪驚怒交加地問道:“張子騫,我父親一向待你不薄,你這是在做什麽?”

張子騫淡淡一笑道:“我不想做什麽,隻是想請九爺和鳳少在此多坐一會。”

鳳九天冷冷地說道:“其實,你本就是青幫的人,你不過是南宮琉璃安插在我身邊的探子。”

張子騫一笑,坦然承認:“誠如九爺所料,半點不假。”

始終望著鳳九天,不成看過鳳邪一眼的張子騫,忽然言道:“鳳少,我勸你最好還是不要輕舉妄動,子彈是不長眼睛的,若是不小心傷了鳳少,豈不是子騫的罪過?”

鳳九天咬牙問道:“你在青幫,究竟是何身份?”

“子騫在青幫中無足掛齒,區區一個教頭而已。隻是閑暇時,教教他們刀槍棍棒而已。”

鳳九天悚然驚道:“早有傳聞,南宮少欽曾經將他的子女送到極危險之地,以生命為代價進行特訓。隻是這些消息一直無法確認,莫非竟是真的?”

張子騫言簡意賅地答道:“是真的。”

“那麽,那些狙擊手……”

“他們皆為我的手下。”

聽至此處,鳳邪沮喪地放下了那隻悄悄抬起、欲要拔槍的手。

那些狙擊手的厲害與恐怖,他曾經親眼目睹。更遑論,身為他們的首領的張子騫。

南宮琉璃踏進議事廳的瞬間,鳳九天的眼皮,不禁跳了跳。他此時方知,從前實在太過小瞧了這個丫頭。與南宮琉璃一起走進議事廳的,還有南宮珺。

不過,鳳九天的神色業已平靜,成王敗寇,自古皆然。他唯一放心不下的,唯有鳳邪。

南宮珺沉聲道:“九爺,你對我們南宮家一直諸多關注,那麽就請你南宮府走一趟吧,家父正候著你呢。”

此時蘇晉匆匆走了進來,在南宮琉璃的耳邊低聲說了些什麽,南宮琉璃的神情,不露神色的一變。他們匆匆來到洪幫的大門口,大門外,已被身著國民黨軍服的軍隊,團團圍住。

驟逢此變,南宮琉璃與南宮珺縱然心中吃驚,麵上卻無太多表情。

軍隊之中,有一人步出隊列,走向他們。門簷下,在風中搖曳的琉璃盞下,他微微地揚起了頭。

他的麵容,與鳳邪就七八分相似。

他不及風邪的精致與漂亮,卻比鳳邪多了幾分英氣與俊挺。

“二弟!”鳳邪驚喜地喚道。

“冽兒!”即使老謀深算如鳳九天,此時亦難掩一臉的歡喜之色。

此人正是離開家裏多年,杳無音信的鳳家二公子——鳳冽。

鳳冽取下軍帽,向鳳九天行了一個軍禮:“冽兒回來晚了一步,令爹您受驚了。您先回去,此間事情交與冽兒處理便好。”

鳳冽的眸光轉向南宮珺與南宮琉璃:“大公子,八小姐,你們瞧這樣可好?”

南宮珺兄妹二人,望著眼前荷槍實彈、重重圍困的軍隊,眸光閃爍,麵沉如水。

鳳九天的麵容,又恢複了春風得意之色,有幾分示威意味地對著南宮琉璃道:“冽兒,我在家備好了酒宴,為你接風洗塵。”

鳳冽微微頷首:“有勞爹您老人家了。”

望著鳳九天與鳳邪揚長離去的背影,南宮琉璃的雙手不由得緊握成拳,指甲深深地陷進了肉裏。

南宮府邸的客廳裏,如此的深夜,卻是燈火通明,而且賓朋滿座。

南宮少欽的眼睛微微地眯了起來:“我道是誰,原來是鳳家的二少爺。隻是不知這麽晚了,還勞二少爺登門,不知所為何事?”

鳳冽來至南宮少欽的麵前,深深鞠躬,行了一禮:“南宮幫主,當日我離家從軍,便是因為看不慣父兄所作所為。人在做,天在看,我知道他們罪孽深重,必不得善終。隻是此時此刻,國家內憂外患,日寇對上海更是虎視眈眈。日寇頻頻滋生事端,隻怕戰爭隨時可能爆發。”

南宮少欽眉宇微縮,問道:“事情真的已經壞到這般田地了嗎?”

“隻怕你比想象中更嚴重,”鳳冽憂心道,“南宮幫主想必已經知道,今年日寇頻頻製造事端,7月28日,日本海軍武官會見了外交部亞洲司司長高宗武,指責中方加強防禦的行為違反了一二八淞滬會戰之後簽訂的停戰協議,揚言要采取軍事行動。”

“翌日,在滬的日本海軍陸戰隊的十多輛裝甲車坦克車等在北四川路江灣路一帶武裝示威。8月6日,日本駐滬總領事岡本照會上海市政府,指責上海保安隊違反協定刺激日方,並威脅,如不設法解決,恐雙方情緒緊張,必激成事變。

“8月9日,日本帝國海軍陸戰隊西部派遣隊中尉大山勇夫和一等兵齋藤要藏駕車直衝虹橋機場,被中國保安士兵擊斃。日寇以此為借口,要求中國政府拆除上海所有的防禦工事,並將中國軍隊撤出,遭到委員長的拒絕。隨即日寇在上海聚集了日軍各種艦艇30餘艘,在上海的日本海軍陸戰隊隊員達到4千餘人,而且還在大批調入,最終達到1萬2千餘人。日寇的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鑒於風雲突變,敵人磨刀刀霍霍,張治中將軍深知戰爭勢不可免,與其坐等挨打,不如主動出擊。8月11日晚9時,張治中將軍發出命令:第87師一部進至吳淞,主力進入上海市中心;第88師前進至北站與江灣之間;獨立第20旅一部進至南翔;炮兵第8團及炮兵第10團第1營進至真如、大場;第56師和炮兵第3團第2營則從南京、嘉興等地兼程趕往上海,以增加駐軍實力;劉和鼎任江防指揮官,指揮第56師和江蘇保安第2、第4團防守寶山西至劉海沙江麵,主力控製於太倉附近。張治中將軍也已率指揮機關離開蘇州,移駐南翔。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亦命令第18軍、第6師、第98師、胡宗南將軍第1軍2個師、第58師和第51師等部隊向南京、上海方向集中。海軍奉命以商船沉於十六鋪,封鎖黃浦江,以防止日艦溯江向上遊進攻。”

“我此次隨部隊駐防上海,便是為了提防日寇。一場大戰,業已刀出鞘,箭上弦,一觸即發。南宮幫主是一個重情重義之人,鳳冽心中素來敬仰。值此國家危難之際,鳳冽隻是希望,南宮幫主能夠暫時放下兩幫私人之間的恩怨,以大局為重,不再自相殘殺,槍口一致對外,趕走日寇。”

南宮少欽的語氣微微有些涼:“據我所知,你父兄和日本人的關係,私底下是很不錯的。”

鳳冽的眸光中,閃過一抹慚愧之色:“這件事,我會親自和我爹去談,他若是一意孤行,我會親自動手。但我相信,在大是大非之前,我爹不會糊塗。”

“有二少這句話,我南宮少欽便信了你。”南宮少欽一諾應允,“你放心,我青幫子弟,首先是個中國人,這點,我們不會忘記。”

鳳冽站起了身子,行了一記標準的軍禮,肅然道:“南宮幫主,作為一名軍人,我代替四萬萬同胞,先謝謝您了!”

楚幽一直佇立在門廳處,望著鳳冽消失在夜色的身影,輕聲道:“身為男兒當如是。”

琉璃望著楚幽隱在門廳處,若隱若現的臉孔,他的眼中有著她感覺陌生的堅毅。她忽然之間發現,她並不如她想象中那麽了解他。

她脫口問道:“你怎麽會在這裏?”

楚幽收回了眸光,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便轉身往樓上走去,不再多看她一眼。

琉璃心存困惑,望向南宮琰,今夜,楚幽一直與南宮琰在一起:“二哥,楚幽怎麽了?”

南宮琰打了一個大大的哈欠,閃爍其詞道:“今晚真是累壞我了,有事情明天再說。”

說完,竟轉身離去。

南宮琉璃心中納罕,他執行任務時可以數日數夜不眠不休,而精力充沛。區區一晚,他竟然喊累,肯定有貓膩。

南宮琉璃沉吟片刻,轉身上樓來到楚幽的臥室。楚幽拿了換洗的睡衣,正準備去浴室洗澡。見到她,神色淡淡的,也不說話,與她擦肩而過。她輕歎一聲:“楚幽,我不希望我們之間再因為任何誤會,而產生了分歧。如果心裏有疑問,就讓我們直言相問。楚幽,好嗎?”

楚幽驟聞此言,心中不可謂不感動。她為了他,真的改變良多。於是他也不由得輕歎了一聲:“昨夜我和二哥剛剛趕到江邊,二哥意欲將我打昏送回來。他說不能讓我有半分危險,這是你的意思嗎?”

“如果我說,我真的很不想讓你去參加這次行動,我心中真的很擔心你,我心中也真的很想這樣做。可是,這次真的隻是二哥的主意,與我無關。你信嗎?但也不能否認,二哥是因為心疼我。”

“我信。”楚幽並無半分遲疑地說道,“隻要你說,我便相信。”

南宮琉璃的唇畔浮起一抹淺淺的笑意,卻恍如一晚之間,漫山遍野的桃蕊,競相開放:“楚幽,你是上天賜予我的天使。”

楚幽握起了她的手,合握在掌心之間:“琉璃,你是上天賜於我的全部幸福。”

此時,天邊最後一抹黑暗,沉入了地平線。

楚幽問道:“琉璃,你苦心積慮多年,在最後的一刻,卻不能為你的母親報仇,你心裏不會有心有不甘嗎?”

他們比肩佇立在窗前,雙手相握,十指相扣。

琉璃冰雪般的聲音,如三月裏初綻的春花般溫柔:“若說沒有半分不甘,我還沒有如此高尚。隻是,國事與家事的輕重緩急,我尚能分明。”

楚幽不由得一笑:“我還不如肖佩韋了解你。”

琉璃不解:“此話怎講?”

楚幽道:“我最初認識肖佩韋一些時日時,他便對我說過,在大是大非之前,你會做出理智的選擇。他說你日常的行事,不過是你出生環境使然。他倒是你的知己。”

琉璃有幾分傲然道:“人生一世,短短數載,如白駒過隙。但凡無愧於心便好,我才不在乎世人對我的看法。”

眉目婉轉之間,但見楚幽似笑非笑地瞧著她,輕聲道:“這世間,也隻有你,能令得我俯首稱臣。”

楚幽如水的眉目之間,流淌著絲絲的溫柔:“我不要你為我委曲求全,隻要你決定的事情,我都會支持。”

“你盡會說些好聽的話哄我高興,我讓你去國外留學,又不見你聽。”

琉璃語氣有些沉重道,“楚幽,冷冽沒有說錯,上海的時局如今越來越差,戰爭一觸即發,你留下,我真的很擔心。你可不可以考慮一下……”

楚幽打斷她:“我所說的支持,是在彼此尊重的前提下。”

望著窗外漸漸明亮的天光,楚幽輕聲卻堅定地說道:“不管夜色多沉,多長,黑暗終將過去,黎明終將來臨。”

八月,盛夏,陽光在午後變得透明,流金般的光影照得窗外的香樟樹,絲絲綠意,仿是流動的碧玉。

這樣一個花香的靜謐午後,忽然響起了一道道地動天搖的巨響。

正在上課的楚幽,驀然抬頭,望向了巨響傳來的方向。爆炸的方向,在南京路一帶。他記得今日清晨琉璃對他說過,要去華懋飯店和人談事情。而華懋飯店,正是爆炸方向。楚幽幾乎是本能地自座位上站起,跑出了教室。

因為轟鳴的爆炸聲,沒有人覺得楚幽此舉突兀。

連綿的轟炸聲一聲緊似一聲,街上的人潮亂似一團。楚幽逆流而行,隻想去到華懋飯店,琉璃在的地方。

南京路一帶屍骸狼藉,在炸毀的建築物殘跡中,受傷者被壓在下麵,低歎慘號。炸死者血肉模糊,肢體殘缺。

緊接著,虞洽聊路與愛多亞路一帶,也遭到轟炸。這一地區也是上海的鬧市之一,有不少難民聚集在道路兩旁。炸彈落在這裏,附近的房屋大都被炸毀或震坍,停在路邊的數十輛汽車全部起火燃燒,電纜被炸斷垂落地麵,又引起大火,使災情倍加慘烈。被炸死者的斷肢殘軀,四處拋散,鮮血染紅了街麵。

他心急如焚,奔跑的一路,幾如逆水行舟。他一遍遍地安慰自己,她不會有事。人太多,他往往向前走了一步,又會被人潮擠得後退五六步。他一邊努力前行,一邊向人群中張望。

忽然,他隻覺得懷中一暖,有人投入他的懷中,緊緊地抱住了他。一股熟悉的氣息,撲入鼻端。楚幽行動先於意識,伸出手,緊緊地將她攬入懷中。熟悉的氣息,是他於千萬人之中,也不會認錯的一個。

人群卻將他們推搡得站立不穩,他們相視一笑,雙手緊握,十指交扣,再也不會放開彼此的手。

琉璃道:“楚幽,我們去看看師父吧。師父一個人,我不放心,我想將師父接回家裏住。”

楚幽頷首:“好啊。”

他們的雙手緊緊相握,道路再難行,也不會放開對方的手。

杜嘯的房內留有一箋信紙,正是留給他們二人的。

信中大意是,過些日子是他妻子的忌日,他回鄉下陪伴妻子。以後,他也不會在離開了,準備就此在妻子墓旁定居下來。他希望他們二人好好珍惜他們之間的緣分,不要輕言分離。

楚幽詫異:“師父曾經成過親嗎?”

琉璃道:“這件事我也不是知道的很清楚,好像是師父年輕的時候,負了師娘,誰知師娘一病不起,撒手人寰。失去了師娘,師父才發現,他的心中,其實是深愛著師娘的。從此,師父再也不曾另娶。每年一到師娘的忌日,師父就會喝得酩酊大醉,斷斷續續地說起他與師娘的往事。”

楚幽聽得心中傷感:“難怪呢,師父瞧著也不是一個婆媽的人,當初卻在我的麵前,為你說了許多的好話。”

琉璃亦是黯然神傷:“雖然師父離開,我心裏會很難過,但是師父在此時離開了上海這個是非之地,我心裏亦是安慰。”

楚幽握緊了她的手:“放心,我永遠不會離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