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暗流洶湧(2)

鳳邪眉峰輕揚,黑色的眉毛,星辰般的眼睛,單純的笑容,卻有著陰冷的邪氣和最深的算計:“寒少,你何時變得這樣幼稚可笑了?在這個肮髒渾濁紙醉金迷的十裏洋場,還有哪一個人,哪一件事,哪一個物什,是幹淨而純粹的?”

高寒無力辯駁他的話,隻是沉聲道:“至少對南宮琉璃,我不想如此。”

“那你就慢慢地等著吧!”鳳邪轉身離去,“不過,那可不是我的風格。”

燈光昏暗閃爍的大廳內,忽然之間,燈光大亮。

南宮琉璃挽著父親南宮少欽的手臂,緩緩步上前台。

南宮少欽在麥克風前站定腳步:“今日適逢小女琉璃的十八歲生辰,我也就借此宣布一件事情。我的年紀也慢慢地老了,很多的事情常常感到力不從心,因此我打算將青幫的事情交給琉璃去做。她年紀小,不懂事,還望她的各位前輩多多提攜。”

鳳九天回轉過頭望向鳳邪,低沉地冷笑:“這個老家夥殺了一輩子的人,雙手沾的血,都紅得發黑了,老了他想立地成佛,就能夠成佛了嗎?真是天大的笑話。”

鳳邪亦是壓低了聲音道:“此時並不是青幫幫主交替的最好時機,南宮少欽一向狡猾若狐,不知道他的心裏又在打著什麽鬼主意。”

鳳九天的眼睛微微眯起,窄線中透出一抹精光。

今夜,上海灘名流,盡皆請為座上客。南宮少欽的八個子女,除了七女南宮玲瓏在國外留學,其餘七人亦是盡皆在場。七人中,隻有二子南宮琰與八女南宮琉璃是正房嶽婉瑩所出的一母同胞的親兄妹,其餘六人皆為庶出。

這六人都不是什麽省油的燈,尤以長子南宮珺最為難以捉摸。其他人等暫且不論,南宮珺此人城府極深,鳳九天曾經反複試探,他卻滴水不漏,令人難見他心思的冰山一角。即使這個最令他難堪的時刻,他的臉上依舊是波瀾不興,看不出一絲的情緒。

不管他藏著怎樣的心思,他身為南宮家的長子,亦是最早跟隨在南宮少欽身邊參與青幫事務的人。他在青幫中,頗得人緣,人脈極廣,擁有自己堅不可摧的擁護者。鳳九天不相信,這樣的人才,會甘心屈居於一個小丫頭之下。

內憂外患,青幫隻怕有得好戲瞧了。

這一切,南宮少欽那隻老狐狸怎麽可能不清楚?正如鳳邪所說,此時青幫大權旁落,青幫必亂,那麽,南宮少欽究竟在打什麽鬼主意?

鳳九天眼中的精光落在了南宮琉璃的身上,此女年紀不大,卻頗有乃父之風,遇事冷靜鎮定,處變不驚,行事果敢利落,心狠手辣。但是畢竟年紀小了一點,想要鎮住青幫裏的那群老江湖,終究是欠缺了些許火候。南宮少欽即使有心要將青幫交到南宮琉璃的手中,也未免心急了一點點。

鳳九天冷笑,南宮琉璃年紀不大,氣焰倒是十分囂張。也不是說她言行無禮,隻是她容色冷漠,一副愛搭不理的將誰也不曾放在眼裏的模樣,就足以將人得罪光了。

鳳九天冷眼瞅著南宮琉璃,她跟在南宮少欽身側,麵對那些身居高位的達官顯貴,稱霸江湖的龍頭大哥,不過是微微頷首,倨傲的唇線裏不曾吐過隻言片字。旁人不與她計較,不過是瞧在她爹的情麵上。若有一日,她爹完全退居幕後,還有誰會買她的帳?

南宮少欽有五子三女,長子南宮珺,二子南宮琰,三子南宮璕,四女南宮琥珀,五子南宮珞,六子南宮琛,七女南宮琉璃,八女南宮玲瓏,人人皆道南宮少欽多子多孫好福氣,隻是適逢青幫權利交替之際,是福是禍,還真是不好說。也許,青幫的氣數到了,該是他們洪幫隻手遮天的時候了。

鳳九天老謀深算的瞳孔深處,閃過一抹幸災樂禍的笑意。南宮琉璃,你盡管再囂張些吧。

南宮琉璃不曾看向楚幽一眼,眼角的餘光卻始終關注著他的一舉一動。她看出了他眼底的厭倦之意,也看到了他獨自佇立在露台,因此切蛋糕的時候,是父親陪著她,第一支舞,也是和父親同跳。她並不願意勉強楚幽做他不喜歡的事情,況且她的心底,也並不想讓楚幽太過招搖。

酒意已酣,楚幽回首望著陸離燈光下,紅男綠女形形色色的麵孔,隻覺說不出的倦意。他想回屋睡了,想必也不會有人注意到他的離去。

不經意的回首之間,他驀然驚呆住了。

是他,南宮琰。

穿梭往來的人影中,他如一道溫暖燦爛的陽光,無人能夠遮其光芒。

“以後若是遇到解決不了的事,可別再做傻事,就到上海青幫找我。”南宮琰留給他的最後一句話,他一直牢牢地擱置在心底的最深處。

南宮琰,是他心底最珍貴最溫暖的一個回憶。

楚幽甚至忘記,來到南宮家,很有可能遇見他。隻是,南宮琰可能早已經不記得自己了吧?他悄悄地退出了喧囂的大廳,來到了露台上。

喧囂的音樂人聲仿似漸漸地遠離了他,時光倒轉,他仿似又回到了那個浮光掠影的水鄉小鎮,和與南宮琰初次相見的青石橋頭。

那時,他還在老家念書,一日放學途中,他無意中路遇了當地譚家的大少爺——譚少坤。譚少坤一見之下,驚為天人。即使後來得知他是男子之身,也不願放手。

譚家在當地也算是頗有名氣,幾乎是無人不知。

千金門。

這是譚家開在當地的最大的一間賭坊。

千金門這名字,是譚家老爺取的。

名字很俗氣,可是譚老爺喜歡。

日進千金,這是譚老爺的貪欲。

日進千金未必,日進百金卻是輕輕鬆鬆。

楚正這人沒什麽太多的毛病,卻有一個要人命的毛病,那就是好賭。他是千金門的常客,常常在千金門,幾日幾夜不歸。

楚家在當地也算是書香門第,薄有資產。隻是在楚正這兩年染上好賭的毛病以後,家中日漸式微,如今已是一貧如洗。

譚少坤很輕易就在千金門內,找到了正賭得昏天黑地的楚正。

譚少坤吩咐下去:“讓他賭,他要借多少,就給他多少。”

等到楚正血管中那好賭的血液逐漸冷卻下來時,他才驚然發現,欠下千金門的債務,三生三世,他也償還不清。

譚少坤高高在上,望著腳下邪惡的男子,心生厭惡。他難以想象,就是這樣一個惡心的東西,竟能生下那樣神仙似的人兒。

譚少坤雲淡風輕地說道:“給你兩條路。”

楚正連連叩首應允。

“第一條路,即刻償還欠款,否則把你的命留下。”

楚正淚流滿麵,眼淚鼻涕混做一團,磕頭如搗蒜:“請譚少爺留下小的這一條賤命。”

譚少坤望著他那一張渾濁的臉,厭惡更深,不覺眉頭微鎖:“第二條路,將楚幽送到我的府上,這筆債務便兩清了。”

楚正不覺怔住。

譚少坤的唇角溢出一絲冷笑:“怎麽?不願意麽?也好,我從來不喜歡勉強別人,留下你的這條命吧。”

譚少坤手一鬆,一把匕首掉落在楚正的身側,寒光四射。

楚正跪倒在地上,看也不敢看他一眼,喃喃道:“小的願意,小的願意,小的願意……”

譚少坤的眉端眼底浮上了一抹嘲諷,問道:“什麽時候?”

楚正囁嚅道:“犬子的性子看似清淡如水,凡事無所謂,其實最是剛烈,寧折勿彎。若是將他逼得急了,他是寧為玉碎,不為瓦全。隻能小的慢慢說服,令得他心甘情願。”

譚少坤臉色一寒,冷聲道:“給你十日時間,若是不能讓楚幽心甘情願陪在我身邊,你這條賤命,就自己自行了解了吧。”

楚正不敢讓妻子知曉這件事,入夜後,悄悄來到兒子的房間。

楚幽睡意朦朧的聽完事情的前因後果,以為自己是在夢中。

楚正低聲乞求:“幽兒,幽兒,你若不願,爹這條命就要丟了。”

楚幽意識慢慢醒轉,仿佛有一把鈍刀,在他的心上,用力的一下一下割著,鈍鈍的痛,不絕如縷。

楚幽忽然失笑,書上隻說,賣女為奴,到了他爹這裏,原來兒子也是可以賣的。今日,他算是開了眼了。

楚正一聲聲的乞求。

楚幽隻是沉默不語。

床邊呆坐,整整一晚。翌日,渾渾噩噩一整天,楚幽遊魂一般,飄來蕩去,不知自己做過些什麽。下學後,他呆呆地立在青石板的拱橋上。夕陽西下,炊煙嫋嫋。橋下船來船往,橋上行人熙攘,他卻覺得這世界上,好像隻剩下了他一個人。

光滑如鏡的水麵,倒映著那張人人見之瘋魔的臉孔。

楚幽怔怔出神。

就是因為這張臉嗎?

這張臉真的就有那麽好嗎?

人人見之,皆想據為己有。

那麽,這張臉,他不要了。

楚幽的身子在橋身上漸漸下墜,手臂上忽覺一緊,他被人牢牢地拉住。楚幽回首,目中盡是苦澀。而那人,俊美絕倫,臉如雕刻般五官分明,有棱有角的臉俊美異常。一身白衣勝雪,不濃不淡的劍眉下,目如點漆,眼神深邃,像暗夜的海一樣漆黑而令人沉溺。

他麵容溫柔,暖若春風:“男子漢大丈夫,學做女人家投河上吊的,也真是好笑。”

“身受此辱,不如一死。”楚幽低語,“既是幹幹淨淨地來,就要幹幹淨淨地走。”

他的唇角淡淡地勾起了一抹笑意,眼神懶洋洋的:“什麽大不了的事,說來聽聽?”

他的笑容和聲音有一種安定人心的作用,不知為何,楚幽信任了他。

也許是因為他是第一個望著自己,沒有目瞪口呆、亦沒有露出任何垂涎與渴望的人。

楚幽就那樣自然而然的對他說出了一切,他久違得就像是自己多年不見的兄長。

他聲色不動,隻是靜靜地聆聽他。

聽完後,他說:“跟我來。”

楚幽隻是佇立原地,望著他。

他回頭望著楚幽一笑道,“忘了自我介紹,我叫南宮琰。”

“楚幽。”他怔怔的本能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