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在桃花……”一名男子正在吟詩:“去!”輕斥一聲:“大哥也真是的,將杜家莊蓋在這荒郊野外,別說如花美女了,就連中等姿色的女子也不見一個,真是悶煞我也。”

“二莊主!門外有一個陌生男子,前來投宿。”

“男子嗎?不必多問,趕出去吧!”這名二莊主頗不耐煩地揮揮衣袖。

“可是……他說他是大莊主的朋友,而且手上抱著一名女子。”

杜家仆人顯然很了解二莊主的習性,抬出女人,才能吸引他的注意力。

“女子,哦。”杜二莊主微感興趣:“杜福,帶我去看看。”

“在下沐子煦,請問少逸在嗎?”

看到溫文有禮的沐聖陽,老管家杜福心想,大莊主的朋友還真是個個出色。

“家兄出外遠遊,已半年未歸。我是二莊主杜少英。”

大哥的朋友盡是些怪人,杜少英心想,滿身血跡也不清洗一下,還抱著個姑娘,真難看,而且,這家夥長得討人厭的俊雅,是他大哥那一型的美男子,看了就心煩。

“我欲往天府求醫,路經貴莊,不知可否借住一晚。”

“這個……”杜少英故作為難狀,“大哥的朋友理當招待,可惜不巧前日許多親戚來訪,莊內目前……”

本想說“沒有空房,很抱歉”,偶一別見這個沐子煦懷中女子的容貌,雖然因病略顯蒼白,卻是清麗無限,前所未見的絕色佳人,不禁神授魂予,連忙改口:

“目前……呢……這個當然是有空房,兩位如不嫌棄,愛住多久就住多久。請問這位姑娘芳名?”

“我姓華。”華天香簡短地說。同時朝沐聖陽春一眼,眼光中充滿嘲諷,意思是,這人也是你們昊陽觀的弟子嗎,如此見“色”轉舵。沐聖陽知她意,微微一笑。

“請問華姑娘和子煦兄是……”

不同姓,顯然不是兄妹,若是夫妻,那可令人傷心了。杜少英心想。

華天香斜眼他一眼,不想回答,沐聖陽則是坦然地說:“朋友。”

朋友。那他還有機會。杜少英喜孜孜地想著,殷勤地領著兩人進莊。

找著了幹淨舒服的休息之所,再把那個滔淚不絕、猛獻殷勤的杜二莊主請走,華天香終於可以好好地休息一下。

咚!咚!門外傳來兩聲輕啄。

“誰?”

“子煦。”門外傅來沐聖陽溫柔的聲音。

杜少英應華天香的要求,心不甘情不願的將沐聖陽安且在隔壁房間。

“進來吧!”她已沐浴洗淨,正在梳理長發。

“希望少英沒有讓你為難。”

華天香看了他一眼,是為別人的無禮來道歉的嗎?昊陽觀掌教還真難做。

“你怕我割了他的舌頭嗎?”

“的確有點擔心。”沐聖陽微微一笑。

注視著徐緩梳理長發的華天香,如此平和溫婉,先前斬惡漢的戾氣消失無蹤他突然希望時間能停留在這一刻。

“杜家莊內奇花不少。”華天香不自然而突兀的冒出一句話。

“出去走走吧。”

於是沐聖陽便伴著華天香在花園中遊覽,觀賞奇花異草,兩人皆換了幹淨衣服,俊雅清麗,杜家莊下人紛紛對這一對壁人投以驚豔目光,他們在亭樓池台中漫步,大部分的時間,兩人都默默無語,卻有不須多言的默契。

有沐聖陽在身邊,使內力盡失的華天香心情穩定;而對沐聖陽呢,這冷漠高傲的女子,似乎讓他產生憐惜之情。

“黛眉含煙拱碧,玉頰朱唇,纖腰似削,煙絲欲嫋,靄光微炫。”

陌生男子的吟詩聲。

華天香聞聲一驚,這人何時接近,她竟無所覺,多年的警覺了心,她反身便要出手。

“不可。”

沐聖陽見狀急忙伸手阻擋,未經思考,握住她的手,向立在眼前的陌生男子笑道:“二哥,野鶴終知歸途,多年不見,想煞小弟了。”

原來這名陌生男子便是沐聖陽的二師兄,杜家莊的主人,杜逸陽——俊美優雅。

從容步來的杜逸陽,眼角瞥見師弟沐聖陽左手輕握女子柔美,一抹詫異快速閃過,隨即展現若無其事的和善。

華天香輕輕掙脫沐聖陽的手掌,向杜逸陽淡淡地掃了一眼,說:

“莊主師兄弟久別重逢,我不打擾了。”

她先行回房休息,見到主人,卻是一句客套話也沒有。

“姑娘慢走。”杜逸陽的聲音就如上等絲綢般優雅好聽。

望著華天香背影遠去,杜逸陽評道:

“致麗如花,漠然似雪,水閣香座果然特別。”

“華姑娘性喜安靜,不善與人交,師兄莫怪。”

“聖陽,師哥並無說華姑娘的不是,你何必急著維護她?”杜逸陽似笑非笑的望著溫柔善良的師弟。

師兄弟五人中,就屬沐聖陽最為知禮,尤其對女子,更是嚴守分際,向來不近五尺之內。這時卻眼見他對水閣香座的親近關照,也難怪做師兄的萬分好奇了。

沐聖陽微微一笑,便轉移話題:“二哥知道我帶著華姑娘前往天府尋醫聖嗎?”

“當然。”杜逸陽折扇一展,從容優雅:“昊陽觀沐掌教帶著水闊香座漏夜出走一事,已傳遍天下。”

“這……”沐聖陽俊雅的容顏微紅,出現屬於平凡男子的尷尬。

超凡出塵的聖陽也會有這種表情,杜逸陽心中微感驚訝。

“若非愚兄在歸途中光至昊陽觀拜訪聖誌,也不明白其中緣由…”

杜逸陽續道:“還以為我們靈台清明小師弟動了凡心,準備擺脫枯燥的道士生涯。”

“華姑娘和我一路上以禮相待,無苟且情事。”

“這個我自然明白。咱們五兄弟中就屬你最守規矩,但是外人未必明了,尤其以正派自居的飛霞派。”

“師兄是指……”

“你以年少居昊陽掌教,未必天下人都誠心相扶。”杜逸陽一轉話題:“此處位於地朝和天府交界處,不消一刻鍾便可到達醫聖所居的梅花林。”

“傳說醫聖性情古怪,不知是否願意救治,華姑娘若終身不能恢複內力,我真是萬死不足以贖之。”沐聖陽憂心說道。

“依你這寧天下人負我,我絕不負天下人的個性,隻怕會自毀內力來謝罪,到時最高興的人就是地皇了,不費吹灰之力除去強敵。”

社逸陽拍拍師弟的肩膀,“別擔心,醫聖雖然孤僻,不致於見死不救。”

“聽二哥的口氣莫非識得醫聖?”

“何止識得,醫聖是我族弟。待我修書一封,你便可帶香座前往求醫,萬無一失。”杜逸陽續道:“回到剛才的話題。對於你接任掌教一事,飛霞派耆宿一直不快,我怕他們拿香座的事大作文章,誣你見色忘道。”

“眾弟子目睹我帶香座出現,若是欲加之罪,傾黃河之水也洗不清。”沐聖陽苦笑。

“就怕他們搬出飛霞五老,五老和師尊乃平輩的交情恐怕到時就連師尊也保不了你。”

“唉,事若當真演變至此,我辭去掌教之位也無不可。飛霞派前輩若真如此,也是出於愛護本教之心。”

“聖陽,你就是心腸太軟,總為別人設想,縱有一身絕藝,還老是吃虧挨打。看看你這一身傷,嘖嘖……”

杜逸陽打量沐聖陽身上包紮草率的傷口。

“腹部這兩個窟窿是夜煞和月影的傑作吧?這兩人可是殺手中的絕頂人物,三弟曾和他們交過手,一場激戰後仍是不分勝負。”

“三哥還好嗎?許多年未見,甚是想念。”

“烈陽還是老樣子,在天府做他的神武大將軍。老三向來最疼你,若聽到你有難,就算人在天涯海角也會飛奔而來。你的劫數,應該和地皇有關。”

沐聖陽苦笑,這回就是因地皇吃足了苦頭。

“我昨夜為你卜卦,掛象顯示你將有女禍纏身。”

“女禍?這……”想起華天香,沐聖陽搖首。

“你認為不是香座?適才會晤,香座氣息冷肅,卻無妄念,不知是否和你在一起之故,就連憎念也很淡薄,我甚至懷疑她是否真是傅言中對男人,心狠手辣的水闊香座。”

沐聖陽聽師兄如此說,微微一笑,似乎頗感喜悅。

“瞧你的表情,好似比自己被稱讚還高興。”杜逸陽何等敏銳,一眼就察覺,向來博愛眾生的師弟,似乎對香座有著特別的情感。

不過精明的他恐怕師弟尷尬,馬上話題一轉。

“聖陽,你身上傷重未愈,早點回房休息吧!”

待沐聖陽回房後,杜逸陽優雅的笑容消失無蹤,眼中閃著精光。

“聖陽,莫怪我無情,救了水閣香座,對昊陽掌教的你,隻會惹上無窮禍端。”

三更時分,靜悄悄的夜裏,一條黑影迅捷地閃人華天香屋中。黑暗中,隱見**降起的人形,杜逸陽對準頭部,猛地一掌往**人兒的天靈擊下。

“答”地一聲,雙掌相交,杜逸陽見一擊不中,心中暗叫不妙,深怕驚醒隔壁房的沐聖陽,於是下手狠辣,招招致命。

想不到水闊香座功夫如此之高,內力全失還能立於不敗之地。

內力全失……不對!剛才那一掌分明是純陽掌力,難道……杜逸陽心念一動,立刻收手,從懷中取出火折子點燃。

鬥火照得至室光亮,火光下站立的,不是華天香,而是他的小師弟沐聖陽。

俊雅的微笑一如往常,白衣上綻出朵朵血花,顯然適才的激鬥,使創口崩裂。

“老天!”杜逸陽連忙搶過去扶著沐聖陽,出手點穴止住血流,刷地撕開衣袖為師弟裹傷。好險!想到適才自己招招毒辣,杜選陽額頭上冒出一陣冷汗,差一點就鑄成大錯了,若是誤殺了聖陽,他就是死一百次也不足以謝罪,烈陽一定會把他大卸八塊。

“唉…你怎麽會在香座房中?”

“師兄又怎麽會半夜造訪香座呢?”沐聖陽微笑反問。

麵對那一雙清澈溫和的眼眸,杜逸陽不得不心服了。

“我自以為神色間不露半點殺機,誰知還是讓你給察覺了,這份敏銳,無怪師尊放心將掌教之位傳給你。”

沐聖陽微微一笑:“我們師兄弟自小一起長大,對於香座,二哥會有什麽看法,采取什麽行動,聖陽不難猜出。”

杜逸陽大笑:“烈陽和寒陽可沒這份本事,無怪師尊總是說,聖陽是五陽之心。”繼而神色凝重地說:“聖陽,你可知,救了水闊香座,你日後在昊陽觀難以立足。”

沐聖陽道:“香座為救治恩師而重傷,我當時在場卻束手無策,難辭其咎。”

杜逸陽略帶深意地說:“隻是這樣嗎?為了報恩,為了歉意?”

沐聖陽劍眉微揚,清澈的雙眼直視師兄:“二哥話中何意?”

“你我親如兄弟,愚兄就開門見山了。聖陽,你對‘情’字看法如何?”

“天生萬物,不擾而孕其生,是為‘情’。儒門有雲,人不獨親其親,不獨子其子,亦是‘情’。”

杜逸陽搖扇而笑:“好!不愧是昊陽觀掌教,道家的胸懷,儒家的作風。你的意思是,要效法天地,博愛天下人?”

沐聖陽道:“聖陽德行微薄,博愛眾人實傀不敢當,隻是盡力不愧對旁人。”

“所以說,你舍命護持香座,純粹是出自使命感?”杜逸陽再度追問。

沈聖陽語重心長,字字清晰的回答:

“香座因本教而重傷,聖陽若不能以性命相護,世上還有‘道義’二字可言嗎?”

杜逸陽看到師弟臉上浮現的端正之氣,展眉一笑。

“你如此說,我就放心了。”

杜逸陽先前以為師弟對武林中有邪女之名的水閣香座動了情,那可就麻煩了。

沐聖陽望著師兄,顯然對他的“放心”二字大感不解。

杜逸陽瀟灑一笑轉移話題:“剛才你出手很灑哪!是師尊的新功夫嗎?整套練來讓愚兄瞧瞧吧!”

天明,鳥鳴啁啾飄入窗內。

華天香連日來趕路、敵鬥,沒一日睡得安穩。今兒個在杜家莊幹淨的客房、幹淨的床鋪上睜開眼睛,嬌軀伸展,感到無比舒暢。

“這杜家莊有山水意趣,環境清雅幽靜,顯示主人不凡的優雅,的確是養傷的好地方。”她心中暗道。推開房門,映入眼簾的是庭園中一白一青兩條碩長身影,一守一攻,正在對招。

窗外杜逸陽道:“你這一撥一帶,便將來勢化消於無形。嘖嘖!聖陽,你從恩師那兒學了這路精妙擒拿,真是令愚兄羨慕不已。”

數年不見,沐聖陽內功依然純厚,又從師尊那兒學了不少精妙絕招,他這個做師兄的,眼看就要趕不上了。

沐聖陽聞言淺笑:“師兄向來學習迅速,隻要小弟說明其中要訣,不消一時三刻,就能精通。”當下便毫不保留,將此路道家擒拿各種用法,邊說邊比劃,詳細地向逸陽解說。

華天香起床初見的,就是這對師兄弟演練擒拿的情形。

杜逸陽青衫飄逸,出招輕靈,身形優雅;沐聖陽白衣潔然,出手迅捷穩當,身形閑雅。這一對師兄弟,皆是武功高強的翩翩美男子,也都溫和可親,氣質卻是不同。杜逸陽滯灑健談,沐聖陽卻是溫和安靜。

華天香也是武學名家,看出杜逸陽出手雖然輕靈妙動,煞是好看,卻隻得其形,不如沐聖陽一把一式紮紮實實,盡展精妙,初學和純練的功力高下,一目了然。

兩人感覺到一雙妙目凝神觀看,皆停手,轉頭看見娉婷立於一旁的華天香,兩名美男子皆展露善意溫和的微笑。

沐聖陽看到華天香一掃連日疲態,精神清朗,感到高興;杜逸陽則是仿佛昨夜行刺從未發生一般,笑容依舊溫和親切。

華天香完全無視於杜逸陽,隻對沐聖陽僵硬地微一點頭,這對她來說已是最努力的禮貌了。

沐聖陽清澈溫和的雙眼和她對望,微微一笑,有淡淡的關懷之意。

麵對此種差別待遇,杜逸陽輕笑,以問候化解:

“香座昨晚睡得可安穩?”不知她有無察覺昨夜的激鬥。

“嗯。”輕輕應一聲,華天香沒有多餘的表示,對杜家莊的主人沒費心理會。

杜逸陽開始覺得,華天香隻會對他的師弟多說上一兩句話。

為了不讓三人間出現尷尬的沉默,他對沐聖陽說:

“剛才這路擒拿,看似威力無窮,但若和高手對敵,不知如何?”

沐聖陽說道:“這路擒拿,我於應敵時施展過不下十回,但隻有一人能走過二十招以上。”

“不知是哪家高手呢?”能和聖陽對過二十招而不敗,必非普通角色。

沐聖陽微微一笑,眼神望向華天香。

“哦。”杜逸陽興味濃厚的望著華天香。

“不知華姑娘可否展露一下當時的絕技,讓在下開開眼界呢?”

沐聖陽如何不知師兄心思,心中莞爾。他掛念華天香的毒傷,便道:“師兄,華姑娘有傷在身,不便動用真氣。況且,也該出發尋訪醫聖了。”

杜逸陽見師弟將香座保護得如此周到,不禁興味更濃。

“那麽,就請香座在醫聖會診後至敝莊慢慢養傷如何?在下也可向香座討教一番。”

華天香微一點頭,便隨著沐聖陽匆匆離去。

梅林醫聖果然名副其實,華天香在其診斷三天後,體內毒性便怯掉大半,無生命危險。但仍需一個月的服藥休養,才能恢複原來功力。醫聖喜獨居,所以沐聖陽便帶著華天香回到杜家養傷。

“華姑娘,起床用早膳了。”沐聖陽溫和的聲音在房門外響起。

“知道了。”華天香應了一聲,傭懶地從被窩中起身,洗臉梳妝。

她傷後精神不濟,作息變得混亂,容易昏睡不醒,沐聖陽每天清晨練完功之後就會到房裏將她叫醒。

“這是早膳和湯藥,一定要喝完,否則你的傷不容易好。”

“知到了”華天香不耐煩地回答。

“你每天非得要將同樣的話照三餐說一遍嗎?”華天香看了他一眼:“虧你是個武林奇人,盡在這些小事上羅嗦。”

“從小事注意,你的傷才會好得快。”沐聖陽好脾氣的說道。

“真是羅嗦的昊陽掌教。”華天香嘟嚷著。

沐聖陽卻忍不住笑出聲。當掌教這麽多年,隻要他一開口,眾人莫不垂手恭敬聆聽,還是頭一回有人嫌他羅嗦。

“要不要到到花園裏散散步?”他溫柔地問道。

“也好,我上回在園子裏來了些斷腸花準備做毒香,好像還采得不夠。”

“什麽……斷腸花?”沐聖陽露出詫異的表情,“師哥園子裏怎麽會有這種東西?”

“斷腸花五彩斑斕,你師哥大概覺得好看,就叫人拿來裝飾庭園。他雖是懂得山水布置,對花草卻是一無所知,大概萬萬想不到會被我用來做毒香。”

“拿出來吧!”沐聖陽對她伸出手。

“拿什麽出來?”華天香一臉迷惘。

“將那些毒香交給我保管。你身上毒性尚夫去幹淨,不宜碰這些東西。”沐聖陽鄭重地說道。

“毒香被你拿走,我如何防身?”華天香不以為然瞪了他一眼。

“我會保護你。”沐聖陽沉聲說道。

此言一出,令華天香清麗的容顏浮現一抹紅暈(這個男人說要保護她、而且一路上也確實性命相護)。華天香心中暖洋洋的,首次嚐到受保護的感覺。

“我為什麽要聽你的話?”華天香嘴裏雖然這麽說,卻乖乖將身上的毒香盡數交給沐聖陽。

沐聖陽笑道:“這才是聽話的好姑娘。”

“愛說教的昊陽掌教。”華天香不甘心的瞪了他一眼。

沐聖陽微微一笑,忽道:“我和夜煞月影動起手時,你為何不投放毒香?”

“他們是一流高手,對高手放毒香是一種侮辱。不過後來我見你情勢危急,後悔已然遲了。”

“你尊敬高手?”

“我尊敬用心下苦功的人。”

“因為你自己就是這樣的人,否則不會年紀輕輕,一身精湛武藝。”

“武林巨擘昊陽掌教一言之褒,榮於華哀。”

兩人竟然聊得甚為投契,沐聖陽差點脫口說出:

“你我幹脆退出武林,在這杜家莊種花練武,豈不美哉?”

他隨即為這個念頭吃了一驚。心想,我到底在想什麽?我可是昊陽掌教,身具恩師重托,抵抗地皇野心,維持兩國和平。我剛才到底在想什麽?

華天香也神色陰晴不定。她自小孤苦無依,水閣主人雖然將她從父親魔掌中救出,傳她武藝,但其性情不可捉摸,從不對華天香稍露溫情。而同輩的水閣諸座,各有所思,很難坦然交心。紅紫雙婢對她恭敬中帶著幾分懼怕,主仆分明。

沐聖陽以素不相識的陌生男子,為她搏命拒敵,因她受傷,這一段日子以來又處處關心照料,華天香從小到大,幾時受過這般溫柔的嗬護?

沐聖陽溫暖仁慈、付出不思回報的性格,和真誠端正的氣質,使她漸漸開始相信男子中亦有善人,雖然說話依舊不客氣,眼神卻開始有了暖意。

但是,她心中卻是另有打算:“這樣下去不行,我已習慣和沐聖呈陽在一起,怎樣說他都是個男人,我可是憎惡男人的水閣香座……”

今日沐聖陽依舊親自瑞藥到華天香房中,看著她把整碗藥湯喝的一滴不剩,才放心地挽起衣袖,收拾空藥碗。

“我明日回水閣。”華天香冷不防地冒出一句話來。

沐聖陽神色如常,端著碗的手卻疑住了一會兒,徐緩地說:

“你的傷還要三日才能痊愈。”

“有沒有痊愈,我自己清楚。”

“如果沒有要事,再多待三天吧。”沐聖陽溫和的語氣中有一絲懇求。

“昊陽觀的掌教可以這麽清閑嗎?”華天香語氣嘲諷。

沐聖陽苦笑:“從來不得清閑。昊陽觀名為清修之地,對外卻為武林精神聖地,昊陽掌教,除了管理昊陽觀內部人事,指導眾師兄弟武藝修行外,還須幫助觀外鄰近人民,調解大小武事紛爭。”

“哦,聽起來相當忙碌,那你每天有多少時間得以安眠呢?”

華天香眼睛望著他處,事不關已的問著。

“每日隻一、二個時辰得以清閑獨處。”

“是道家養神之道嗎?”

華天香想起他保護自己,日夜奔波,數日不曾合眼。

“此乃精修純陽之功。不過,人體老化迅速,還是不宜如此耗竭精力。”

“甘願嗎?這種生活。”華天香單刀直入的問。

“能以一已微薄之軀,為天下人效力,聖陽方覺不在此生。”

“是嗎?”華天香望了沐聖陽一眼,若是以前聽到此言,她絕對會不屑地冷笑,認為沐聖陽是假仁假義之徒,但現在想法完全不同,續道:“顯然昊陽觀的精神和水閣截然不同。”

“願聞其詳。”沐聖陽對水閣所知甚少,雖然武林人對水閣懼知蛇蠍,但是他從水閣藥座、香座身上,卻不見任何邪惡特質。

“水閣之人隻為自己,不為他人。”華天香簡短地回答。

“嗯,”沐聖陽輕應一聲,似乎可以了解。

“這就是名門正派和邪魔歪道的區別嗎?”華天香諷問。

“有很多人是如此想。”沐聖陽頗覺遺憾地道。

“你很坦白。”華天香嘴角揚起一抹笑意。若說她為何能忍受和沐聖陽這一個“男人”、而且又是正道聖人在一起這麽久,就是因為沐聖陽很坦白。

“那你對此的看法如何呢?”不知為何,她想知道沐聖陽對水閣的看法。

“人性複雜。不能用黑白、正邪分之。”

“所以?”

“不論身份貧富或貴賤、性格熱情或冷僻,皆有求生的權利,也有被尊重和尊重他人的義務。”

“在爭取自身益處時,也該尊重他人?”

“是。”沐聖陽微笑。

“照你的分法,水閣很榮幸地是屬於‘正派’的那一群。”華天香輕笑道。

“不錯。水閣遺世而獨立,向來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雖然聲名不佳,卻沒做過什麽大好大惡之事。”

“所以,你擔心的是地朝。”華天香直指沐聖陽心中憂慮之事。

“唉。”沐聖陽不覺歎一口氣。從地皇找上門來挑釁的行動看來,其想並吞昊陽觀的野心可見。而他最不願意的就是大動幹戈。

“這是避免不了的。”華天香很有默契的說道。

沐聖陽聞言望著華天香,溫和的眸子中難掩深深的憂慮。

華天香從他眼中看到無私的胸懷和對戰事的悲哀,心念微動,避開他的眼眸,起身在房中踱步,尋思著。

兩人沉默了許久,華天香才開口:“去找戰座。”

沐聖陽聽她如此說,一時微感驚訝。

他適才正在思考應對地皇來侵之策,他雖然有能力聯合昊陽觀和天府之力,加上烈陽是天府的猛將,一有人和,一有勇將,但兩人皆不是戰略家,缺乏一個有能力統合戰局的戰略人才,難抵手下人才濟濟的地皇。

想不到華天香馬上為他提出解決之策。華天香知道戰座曾和地皇交手數次,熟悉地皇的戰法,而她既然口出此言,就表示要代沐聖陽和戰座說項,依她冷僻的性情,願意如此出力,難怪沐聖陽感到驚訝了。

此時杜少英突然推門而入:“華姑娘,用晚飯了。咦,怎麽你們兩人神色如此嚴肅?”

華天香對杜少英視而不見,一言不發地走出房門。

聽見背後傳來沐聖陽的輕語:“謝謝。”

她沒有回頭,心中卻想著,助人的感覺比殺人好大多了。

今夜是元月十五,故華天香亦循禮數和主人杜家兄弟一桌用餐。

“逛過元宵夜市嗎?”沐聖陽輕聲問她。他最後一次逛夜市是十五年前吧。十二歲時的元宵節,烈陽帶著他偷溜出現,大街小巷亂逛亂走。昊陽觀是清修之處,沒有節日也沒有假日,所以他頗能明白華天香在水閣是如何過日子的。

華天香輕搖蟯首,沒有遺憾難過的表情。

她不需要節日這種東西,和一堆陌生人擠在一起慶祝,無聊又可笑。

一旁的杜少英忙插話:“今夜便是元宵,少英很樂意陪華……”

“你很樂意陪愚兄在帳房裏對帳,不是嗎?”杜逸陽笑吟吟的折扇輕搖,輕鬆地截下弟弟的話頭。杜少英不敢再多說,悶頭扒飯。他素來懼怕這位高深莫測的兄長,所以從不敢違背杜逸陽。

於是沐聖陽和華天香在用過晚膳後,相偕出門。

擠在長街上的人潮中,華天香以衣袖拭去額上汗珠。

元宵夜街比她所想的更加難過。人潮洶湧,摩肩擦腿,進也不得,退也不得,周圍人群散發出的體溫和呼出的熱氣,蒸得她不停地滲出汗水。

一刻鍾前,她和沐聖陽被人潮衝散了,隻得獨個地順著人群緩慢地移動,偶爾抬頭欣賞元宵彩樓上巧奪天工的紙紮宮燈。

“華姑娘…”在喧鬧的鑼鼓聲,似乎有溫和的男聲在喚著她的名字。

華天香掂起腳來,舉頭張望,終於在大潮中,發現沐聖陽白色的身影,就隻十步之遙的距離,於是華天香努力地在人群中找空隙欲開出一條路過去。

在這麽擠的狀況下,毫無立足之地,她那絕世輕功絲毫派不上用場。

無奈,人頭堆堆疊疊,更是絲毫不得動彈,十步此刻竟似十裏之遙,華天香和沐聖陽隻得隔著人群相望,束手無策。

“小娘子,那位穿白衣的相公是你的夫君嗎?”

華天香身旁一個抬著扁擔的莊稼漢子問道。

華天香隨意嗯了一聲,鳳眼左探右望,想找個空位擠過去。

“他叫什麽名字呢?我叫他過來接你過去。”莊稼漢子見華天香貌美,沐聖陽俊雅,心中對這對壁人產生好感,看他們如牛郎織女般遙遙相望,忍不住想幫一把。

“沐……沐子煦。

沐聖陽三字聲名人過響亮,天下皆知,故華天香如此說。

那莊稼漢子扯開喉嚨大叫:“喂,沐子煦相公,你家小娘子在這裏,我幫你送過去。”

叫完便向華天香說:“小娘子,麻煩你坐到我的扁擔上頭,我送你過去。”

華天香懶得辯解,也不容套,輕身一縱,便穩穩地坐上了莊稼漢肩頭的扁擔上。

莊稼漢見狀讚道:“好俊的身法。”接著大聲叫道:“請讓讓路!”便大刺刺地抬著華天香從人群中擠到沐聖陽身邊。

“喏!小娘子給你送到了,可莫要再走丟了。”

沐聖陽微笑稱謝,伸臂欲將華天香從扁擔上抱下來,華天香手一擋,說:“不用。”

還當她是重傷內力盡失的人嗎?

她輕輕巧巧的落地,左手卻讓沐聖陽的右手握住,顯然他深怕她一不小心又被大潮給衝散了。華天香柳眉一挑,正要發作,但一想到這是她和沐聖陽相處的最後一夜,過了今夜,從此天南地北,不再相逢,不知為何,她的柔美就溫馴地停留在沐聖陽寬大的手掌中。

那莊稼漢看清楚沐聖陽的麵容後,喃喃自語地走開:

“怪了,怎麽跟咱家禪房那幅昊陽掌教畫像這麽相像?”沐聖陽和華天香兩人牽著手在大潮中徐步賞燈。

華天香雙顆微微發熱,纖手讓沐聖陽溫熱的手掌握著,被溫柔保護的感覺今她不自然。反觀沐聖陽,神色如常坦然,渾不覺。身為昊陽觀掌教的他,握著水閣香座的的有何違禮之處。

他似乎還未察覺到,對有義妹之誼的紫煙,連近身也覺不妥;但對聲名不佳的水閣香座,卻是毫無保留的坦然相侍,就像對待肺兄們一般親近。

“這位公子生得好俊呢,來試試彩頭吧!”

當兩人經過高搭的采樓時,從上頭飄來熱絡的鶯聲燕語:

沐聖陽仰首一瞧:“萬芳樓”三字高掛,此樓裝飾得華麗繽紛,彩帶紛飛,樓上幾個美貌歌妓,正熱烈地對他揚著手,此地邊境,難得見到如此俊雅人品的公子爺。

萬芳樓小二捧著竹盤過來:“這位相公,給小樓賞個臉兒吧,五兩銀子一支鏢,若射中了鳳點頭,您隨意點位姑娘。”

采樓第二層張著一大塊木板,上頭貼了各色紙條,想是寫著花紅內容,最上端是支雕飾精美的鳳釵,珠花在宮燈下閃著銀光。

華天香以為沐聖陽會拒絕,畢竟,道士和青樓,是絕對不會搭在一塊兒的,雖然她並無輕視青樓女子之心。未料,他從懷中掏出五兩銀子遞給小二,問道:

“若真讓我射中首采,可否不點姑娘,換成別的獎品呢?”

“當然可以!”小二連忙點頭。看這位青年相公斯斯文文。恐怕力氣微弱,鏢兒射上去連木板都擦不到,木板離地有一丈多高,普通人就算能將鏢“丟”到板上,卻也沒後勁讓射入板,就連懂武的練家子,也隻能射中下采,想射中首采,簡直是異想天開,這五兩銀子當然要賺進來。

華天香凝自望著那在燈火下的鳳點頭,心中估量,她的暗器準頭向來極佳,這木板若是在前方一丈遠處,絕對沒問題,但如此高懸,仰角過大,射箭是可以中的,但射支小鏢,無弓弦可藉力,何況那鳳釵又如此小巧,以她的動力,太過勉強,但是不知沐聖陽手力如何。如此想著,她望了沐聖陽一眼。

沐聖陽從竹盤中取出一隻小鏢,俊目凝望,瞧準了鳳欽的位置,手腕一揮。那鏢直飛而去,竟然不偏不倚射中高懸的鳳釵,鏢入木板,直沒至尾,鳳釵上的珠花受此勁力,兀自上下顫抖。

在場眾人目瞪口呆,隨即爆出熱烈的喝采,看不出這位模樣俊雅的公子,一副書生樣,卻有一手好俊的功夫。

采樓上的姑娘們則是興奮不已,忙著整雲鬢,理儀容,心兒怦怦跳,不知自己能否受老天謄顧,讓這位身懷絕技暗藏不露的俊雅公子看上。

“不知公子要點哪位姑娘?”小二早就驚訝地忘了先前聽到的話。

華天香對沐聖陽道:“難道你要換成姑娘的繡花荷包嗎??”眼中是戲誇的神情。沐聖陽回首對她微微一笑,接著對店小二道:

“勞煩小哥,將那支鳳釵取下來。”

小二連忙登登登地跑上樓,從板上取下鳳釵,再登登登地跑下樓,將釵子遞到沐聖陽手上。采樓上的姑娘見狀,心中莫不大失所望,居然有人棄美人而取鳳釵,同時又感好奇,不知這美男子以絕技贏得了一支小釵要幹嘛?

沐聖陽修長的手指捏著釵尾,擲出,手勁不輕不重,鳳釵輕輕巧巧的落在華天香雲鬢上,釵上的珠花微微顫動。

燈火下,但見華天香雙頰紅暈,眼波流轉,盈盈一笑,更增麗色。

采樓上的姑娘們看見華天香容貌,心想世上竟有此絕色佳人,不禁自慚。

沐聖陽凝視著華天香,輕聲說道:“終於展顏一笑了。”

華天香聽他如此說,心中怦然一動,僵硬地避開他溫柔清朗的目光。

這時一位走唱先生迎麵而來,哈喝道:

“這位相公和小娘子,要不要聽聽異邦的詩文?隻要兩文錢。”

為了消除和沐聖陽間尷尬的氣氛,華天香從懷中掏出兩文錢,道:

“唱兩首來聽聽吧!”她從未聽人唱過詩文,既然逛元宵,不妨聽聽。

“火樹銀花觸自紅,揭天鼓吹鬧春風……”元宵燈會將彩燈綴於樹上,故稱火樹;滿樹彩燈燦爛,恍若銀色花朵。

“賞燈哪得工夫醉,未必明年此會同。”情人珍惜短暫相聚,哪裏有工夫賞好,因為不知明年是否能再見?

華天香聽完了,讚聲:“好詩。不知作者是何人?”

走唱先生答道:“此詩出自海外千裏之遙的宋國,乃女詩人朱淑真之作。”

華天香心道:“寫得這般好,未必明年此會同……”想至此句,不禁望向沐聖陽,見他亦凝視望著自己,兩人皆是一般心思:明日一別,能否再見?

之後,兩人靜靜地逛街賞景,未再交談。因為沐聖陽和華天香心中都很明白,即使兩人默契十足、情愫暗生,明日一旦各歸職守,昊陽掌教和水閣香座,永遠都不可能有交集。

隔日清晨,微風撫動,沐聖陽和杜逸陽師兄弟兩人利用難得相聚的光陰,切磋武藝。而要向沐聖陽道別的華天香,正好看見兩人施展功夫,也就不顧武林避嫌的禮數,好整以暇的觀看。

杜逸陽的武功路數相當龐雜,各門劍法、各路刀法略窺一二,令人目不暇給;沐聖陽卻正好相反,單使一路劍法,精純無比,威力無窮。饒杜選陽機巧百變,換了十幾路劍法,卻是一點便宜也占不到。沐聖陽一招“虎落平陽”,劍尖斜往下刺,杜逸陽長劍脫手,釘在十尺外樹幹上,餘勢未了,劍柄仍晃動不已。

“聖陽,數年不見,你這招虎落平陽恐怕比恩師更具威力了。”

杜逸陽暗自揉揉衣袖下發酸的手腕,心中驚異,想不到一別數年,小師弟的劍法已到達如斯境界。

沐聖陽微笑道:“二哥過獎了。若論劍法,聖陽和四哥比,還相差很一大截。”

靜立一旁的華天香柳眉一挑,神色略顯驚訝,在她雲來,沐聖陽的劍法已是首屈一指,至少水閣中絕無敵手。

杜逸陽笑著向華天香說:“別聽他的。昊陽五陽,末者最精。咱五個師兄弟,功夫是越小的練得越精純。”

沐聖陽微微一笑道:“二哥天資聰穎,武術之外,博覽群書,琴棋書畫、奇門八卦、易卜星相,無一不通。聖陽資質平常,也就隻有將本門功夫練得勤懇一些。”

“你這份勤懇的功力,可是天下找不出幾個對手來。”杜逸陽轉眼打量華天香:“咦,未滿三十日,香座要離開了嗎?可是嫌敝莊招待不周?”

華天香淡淡地說:“不宜久擾,就此拜別。”

杜逸陽一臉遺憾:“可惜,可惜,沒有機會見識香座的功夫。”

他指的當然是華天香和沐聖陽擒拿對招。

華天香聽他如此說,柳眉一揚,手一揮,背上的包袱安穩地落在十尺外涼亭桌上,杜逸陽讚道:“好準頭。”

華天香向沐聖陽一供手:“領教了。”

其實她一直對當夜被沐聖陽捏出的指痕耿耿於懷,也想找個機會,在天光日明下,施出全力和沐聖陽對招,一別雌雄。

名揚天下的昊陽掌教,和水闊香座過招,旗鼓相當、精彩絕倫,這白色身影,出手如電,旋舞翻飛,教杜逸陽看得心情激蕩,忍不住擊扇叫好。

突然一聲嬌叱:“妖女!休傷我大哥!”

紫煙婀娜身影闖入,秀容含怒,持劍直奔華天香。

杜逸陽握扇的手本欲發招拿下紫煙,卻又收勢,任紫煙猛力一劍往華天香後心刺去,來勢洶洶,正是一招“虎落平陽”。

他是否太狠了點呢?杜逸陽心中自語。見危不救,他暗地裏希望水閣香座死嗎?而且,死在他人手上,省得聖陽怨他。看這女子,一出手便是“虎落平陽”,加上滿臉怨色,似乎對香座有多大仇恨似地。

“小心!”先看到紫煙的是沐聖陽,他位在華天香對麵,清楚地看到紫煙一劍直刺華天香背心,正是他親傳的“虎落平陽”,心中大驚。他深知此招威力,猛一搭住華天香手臂運力,換形移位,以自己的背心迎向紫煙劍尖。

“呈陽不可!”沐聖陽這一換位,杜逸陽大驚:師弟啊!你怎麽仁慈至此,居然以身為香座擋下殺招,而我居然沒料到他會如此做呢?杜逸陽現在出手,卻是遠水救不了近火。

“嗤”他一聲,出乎杜逸陽意料,長劍末將沐聖陽背心穿透一個大窟窿,反而被彈飛出去。

但見華天香一截衣袖被削下,露出藕白粉臂,上頭一條血痕,還在滴著血。想來是武功精湛的華天香,即時以指力彈偏了長劍的勢頭,但“虎落丁陽”乃昊陽絕招之一,其勢甚猛,華天香還是受了傷。

“天香!”沈聖陽情急之下,竟直喚芳名。

他迅速撕下衣袖,輕抓華天香手臂,小心翼翼地為她裹傷。

“大哥!你這是在幹什麽?”語音尖銳。紫煙秀容上私滿陰霾。

“她的”沐聖陽,隻有她,是唯一能接近沐聖陽的女子。

感到專屬於她的權利被侵犯,紫煙憤怒地大叫:

“你這個不要臉的妖女,快放開我大哥!放開!”

華天香冷冷地掃了她一眼,說道:“無理取鬧的女子。”

麵對兩女極不友善的態度,沐聖陽試著緩和,溫和地說:

“紫煙,你怎麽找到我們的?”

紫煙忿忿地道:“我不放心你和……”瞪了華天香一眼:“和這女人同行,於是一路追了上來……你這妖女,居然不知廉恥地賴在我大哥身邊,快點離開,不要碰到我大哥的身子。”厭惡的語氣,好似華天香是穢物,玷汙了情聖的昊陽掌教。

華天香冷冷道:“念在你是紫妍的妹妹,剛才的話我當做沒聽到。”

沐聖陽溫和地道:“紫煙,你辛苦了,先進去休息吧。”

轉向杜逸陽:“二師兄,麻煩你幫我義妹找一間房。”

然後手不停地繼續為華天香裹傷。

“你的義妹?”杜逸陽挑高了眉,頗具興味。

他看了看雙眼噴出妒火的紫煙,和麵無表情的華天香,腳步卻是一動也不動。

沐聖陽邊為華天香包紮,柔聲問道:“還疼嗎?”

紫煙見到此等景象,心中霎時心生酸苦、哀怨和強烈的妒怒。

眼前這個男人,沐聖陽,自她十二歲那年跟著師父訪昊陽觀,擦身而過時,便因他出塵閑雅的豐姿而念念不忘,所以千求不求,讓師父派她到昊陽觀習藝做武藝交流。這三年來,她用盡各種辦法,都無法讓沐呈陽走近她,碰觸她。而今天,卻親眼看到他對別的女子如此親近,這種表情,不是沐聖陽一貫對人的溫和,而多了一種令紫煙忿恨地幾乎發狂的東西。

所以,她的心立刻被妒火吞噬了,不顧後果,尖刻地說道:

“我隻恨當初沒毒死你。”

此語一出,沐聖陽包紮的動作停止了。

而華天香,原本一直淡漠的鳳眼,進出冷肅的精光,道:“原來是你。”

雖然隻是短短四字,但卻讓人打心底涼了。四周空氣像是結凍似地,在場眾人皆感受到華天香身上驟冷的氣息,沒有人敢說話,沒有人敢吐氣。

而紫煙,看到那雙激冰寒天的眼眸,也不禁打了個寒顫。因為,那漂亮的眼中露出了濃濃的殺意。她立刻後悔自己一時衝動,說出了真相。

就在紫煙開始感到害怕的時候,沐聖陽突然叫道:

“華姑娘,不可動手!”

飛身擋在她的前麵,袍袖一揮,擋下一抹銀光。

紫煙頓時驚懼了,若非沐聖陽武功高絕,眼明手快,此刻世上已經沒有“紫煙”這個人存在了。

“讓開。”華天香冷冷對沐聖陽說道。

沐呈陽搖了搖頭,輕聲說:“我不希望看到你的雙手再染血。”

“殺人者死。”簡短的語句,表現出華天香有仇必報的行事作風。

“但是你並沒有被紫煙……”沐呈陽此語一出,自己都覺得慚愧。

正直的他,也知如此說對華天香很不公平,但是眼下為了保住紫煙一條小命,也隻有如此說了。

“但是她有害人之心,就該死。”謀害一個素味平生的人,華天香對紫煙的行徑,感到憤怒,更對沐聖陽的偏袒,心中不滿。

沐聖陽沉默未語,華天香卻看出了他的心思。

“想叫我看在你的麵上,饒她一命?”

連日來的相處,使他們不需多說廢話。

“給我一個理由。”華天香冷漠地說道,她向來公平。

“她是飛霞派的弟子,而且……”沐聖陽微一躊躇,硬著頭皮說道:“是我的義妹。”

沐聖陽啊沐聖陽,你居然要抬出如此可笑的理由。

“哈!名門正派的嫡傳弟子,又是你的‘義妹’。”

華天香諷笑,特別強調‘義妹’兩個字,顯示心中的極度憤慨。

“你的‘義妹’就可以殺人無罪嗎?”

平時言之情理兼具的沐聖陽,此情此景,麵對華天香譏諷言辭,無言以對,隻能用清澈溫和的眼眸住視著華天香,是懇求、是期待她諒解的眼神。

“當”地一聲,一柄長劍落在沐聖陽跟前。

華天香冷冷地道:“既然誰也不肯讓步,就以武力解決吧!本座領教沐掌教名聞天下的平陽劍法。”說罷纖手起劍,一個漂亮的拜式指向沐聖陽。

沐聖陽望著跟前的長劍,頎長極拔的身形凝立不動,神情凝重,靜默不語。

微風吹起他的衣衫,潔白如雪,絕塵優雅若風中白梅。

在場的紫煙和杜逸陽緊張地盯著他,不知昊陽掌教和水閣香苑之主是否真會掀起一場惡戰。

沐聖陽沉默了一會兒,歎了一口氣,緩緩說道:

“錯在紫煙,我沒立場和你動手。”

他語氣頓了一頓:“但是,我也絕不會讓你殺了她。”

語罷俊眸直視華天香,表示了他的決心。

看到他眼裏的堅決,華天香心中不禁生起一股怒意。

連日來的相處,她很清楚沐聖陽的性格,他一旦下了決定,絕對不會放棄,就如同當初他決意治好她的毒傷,不惜舍身相護一般。

是憤怒嗎?是嫉妒嗎?一股她所不知的強烈不快生起。

她再次冷言道:“讓開,你知道我不會手下留情的。”

沐聖陽堅決地搖頭。

華天香怒道:“你以為我不敢傷你嗎?”

她對沐聖陽的誇大感到憤怒,難道他以為自己對她是特別的男人嗎?以為她絕對下不了手嗎?以為她會為了他而讓步嗎?

驕傲的自尊、陡生的怒氣,使她一劍疾刺沐聖陽胸口。

驚恐的抽氣聲此起彼落,沐平陽背後的紫煙驚得不敢出氣,一直在現場的杜逸陽大驚失色。

劍尖刺破了沐聖陽胸口的白衫,刺入了他的胸肌,鮮血汩汩滲出,隻要再進一寸,昊陽觀數白年來最年輕的掌教,便要命喪當場。

杜逸陽大氣也不敢喘一口,手持暗器,隻要華天香的手腕再推進一下,暗器便擊中她的額頭,腦漿迸裂。

“隻要再進一寸,便是大羅天仙也救不了你。”華天香冷冷地道。

“還想為飛霞派的女弟子出頭嗎?”

“是!”沐聖陽咬牙說道,心中卻是萬分無奈。

他知道此刻隻要稍一猶豫,便會送了紫煙的性命。

華天香望進他的雙眸,那一直溫和堅定的神色,使她怒火中燒。

“這就是你的正義嗎?這就是你的道德勇氣嗎?”

她明白了,盡管在過去一個月來他們患難與共,坦然交心。盡管他數次不顧自身安危的保護她,華天香,對沐聖陽而言,永遠隻是水闊香座——而已。永遠比不上一個名門正派的女弟子,門戶之見,還是他們之間無法跨越的阻礙。

麵對華天香的指控,沐聖陽臉上露出痛楚的神色,卻仍是一語不發。

“哈……”華天香冷笑。

“原來你和那些臭道士沒什麽兩樣,邪派之人連最起碼的複仇的尊嚴都沒有,沐聖陽,算我看走了眼。”

華天香原本如火般憤怒的氣息,瞬間轉如流水般蕭瑟清冷。

一股從未有過的被遠棄的淒冷涼痛了她的心。

“你若殺了她,飛霞派不會放過你的。”沐聖陽心痛地說。

華天香冷做地道:“我的安危不需要你操心,就算飛霞派傾巢而出,本座也不放在眼裏。”

沐聖陽的話反而激起她高傲的自尊。

沐聖陽聞言長歎一聲,眼神中是無奈和哀傷。

早已明白她的性情,說出真話,反而招致更深的誤會,激起更強的敵意。

怎樣才能讓她明白,這一切,都是為了保護她啊!

站在沐聖陽背後的紫煙,清楚地看見了華天香眼中淒冷的驕傲。同為女人,她瞬間便明白,這個殺人不眨眼的女魔頭,居然也戀慕著遙不可及的昊陽掌教。

而眼前沐聖陽相護的優勢,使她得意洋洋,刻薄地道:

“你以為你配得上聖陽大哥嗎?”

紫煙此言一出,沐聖陽和華天香皆一怔。

是這樣的嗎?我對沐聖陽有情嗎?

紫煙這個問題乍聽荒唐,但那抹被遺棄的悲傷,給了她確切的答案。

但是,在沐聖陽心中,她並不是特別的,也是屬於芸芸眾生的一員,屬於他仁慈的範圍。救她,是為了道義,是為了昊陽觀和水

閣之間的和平。

而站在他身後.那個飛霞派的專弟子,雖然武功不濟,雖然狂妄無知,雖然犯下了大錯,沈聖陽仍願意以自已的性命保護她,這其中理由,難道不是愛嗎?

紫煙一聲“聖陽大哥”,令華天香心如寒霜,冷笑道:

“是配不上,也不需要。”

長劍一抽,離開了沐聖陽胸口,“當”她一聲,掉落地麵,竟已斷成兩截!可以想

見華天香心中的怒氣之深。

“沐聖陽,不要讓我再見到你……”華天香冷絕的話語在空氣中回響。

沐聖陽聞言胸口如遭重擊,頎長的身形凝立不動,俊容苦澀。

轉瞬間,白衣翩翩,有著超絕輕功的華天香,已然離開,僅留下一股寂寞的幽香。

沐聖陽默默地望著她離去的身影,一顆心猶如墮入萬丈深穀。

“聖陽!傷得嚴重嗎?”

杜逸陽一個箭步上前,撕開師弟胸前衣衫,檢查傷口深度。

沐聖陽苦笑著搖頭,俊容出現了前所未有的疲憊。

“我早警告過你,水閣香座的冷漠是出了名的,你對她雖有救命大恩,她也不會領情的。你瞧。還不是一劍狠狠地刺在救命恩人胸口上。”杜逸陽一邊幫師弟止血,一邊念著。

“不領情的人是我。”沐聖陽低聲自語。

“你說什麽?”

“沒有。”沐呈陽微一搖首,憂傷的神色隨即斂怯,正色道:

“二哥,聖陽有個不情之請。”

“你說吧!”

“能否請你暗中派人跟著華姑娘,直到她安全抵達水閣。

“什麽!”杜逸陽和紫煙聽了,不可置信。

“大哥,她剛才差點殺了你!”紫煙忿忿不平的說。

沐聖陽對她的反應置之不理,懇求的眼眸望著杜逸陽。

“好吧!”杜這陽歎口氣。“我會派人跟去,一有消息就盡速回報與你知情。這樣你可以放心了吧!”

他們幾個師兄弟,就隻有聖陽懇求的眼神向來是無法招架。

“大哥,我扶你回房體息吧!”

紫煙對沐聖陽為她而受傷,既感幸福又驕傲,終於證明了,她在沐聖陽心中是獨一無二的,雖然,此刻他的神色有些奇怪。

“請讓我一個人獨處吧!”沐聖陽的語氣和神情皆露出罕有的疲憊,身為昊陽掌教,以往就算遇到棘手事情,數日不眠,也不會露出如此疲憊無力的神情。

“可是……”紫煙還想留著陪伴,卻被杜逸陽截去話頭:

“紫煙姑娘,請跟我到客房安置吧!”

拉了紫煙便走,臨去前,深深地望了獨立庭園中的沐聖陽一眼。

雖然聖陽很了解師兄們,但他們卻不甚了解聖陽。

沐聖陽靜立樹下,心緒起伏翻攪。

修道人講“靈台清明”,對自己的情緒變化比一般人更加清楚。所以,他很明白華天香離去時,自己心中那一抹痛代表著什麽——二十多年來的絕塵清修,今日終於動情了。這段情,卻不得不如曇花一現,因為,他親手扼殺了它。

當他看見華天香眼神中的淒冷寂寞,立即知道她誤會了。他可以坦白訴出的,他們之間,有什麽不能攤開來講的呢?但是,還是強忍住了不開口。

因為,他是沐聖陽,是天下眾望所歸的昊陽掌教,不是和她攜手遊夜街的沐子煦,一份職責,一種身份,使他選擇讓華天香誤解,拂袖而去,選擇親手埋葬這一段才剛頭萌芽的感情。因為他是昊陽掌教,是武林的精神代表,是清修的道士。

沐聖陽撫著胸口的傷,華天香不但輕功、內功絕頂,就連劍法也獨術一格。那一劍刺得太巧妙,完全沒傷到他的筋脈。他知道華天香冷漠外表下是炙熱的感情。

無情的是他,利用了華天香的情感,賭她對自己下不了手。

他贏了,有著高傲自尊的水閣香座,最終還是因男人而放棄了公平的報複,但是他卻永遠的失去了她。

望著華天香飄然離去的背影,沐聖陽心中的痛遠勝於胸口的傷。

因為,他知道,高傲的華天香,不會再回頭。

為了昊陽觀的聲譽,他必須斬斷男女之情;為了保住紫煙的性命,他和一生中唯一的情愛擦身而過。

華天香臨去時高傲卻淒測的眼波,使沐聖陽心如刀割,但是,昊陽觀的聲譽、飛霞派的托付,使他一步也動不了,一句話也說不出。

有什麽比殘害知己更令人難過的呢?生平第一次,沐聖陽對“昊陽掌教”這四字感到疲憊。他再也無法回複成那個博愛天下、心無牽掛的沐聖陽。真如烈陽曾說的,“情”,還是有淡濃疏親之分的。

情,好苦。

沐聖陽靜立風中,潔白衣衫隨風而揚,挺拔的身形,不沾世塵的脫俗豐姿,此刻竟顯得如此寂寞。

憤怒!心痛!華天香施展輕功疾奔,急於擺脫杜家莊,擺脫心中那個俊雅溫柔的人影。她應該是痛恨男人的,往日斬惡漢,刺**賊,眼睛連眨也不眨一下,今天居然下不了手。

沐聖陽,不過是個男人而已。

華天香腦中脹滿怒氣,氣自己竟然舍棄了水閣香座的自尊,因男人而讓步,氣自己還是跟一般女人一樣,無法擺脫男人的影響力。

拚命地疾奔了數十裏,饒她輕功再好,內力再佳,也不禁輕喘。一陣狂奔,充份發泄了她心中的怒氣,華天香停下腳步,停在一條溪邊柳樹旁。

望著溪水中的倒影,清麗的容顏上那雙美眸,有著掩不住的哀愁。

那不該是她華天香該有的表情。她想著,應該是冷漠無表情的眼神才對。

呆呆地望著溪水中的倒影好一會兒,華天香倏地站了起來,猛力一拳擊向溪邊柳樹。

“砰”地一聲響,震得粗大的樹幹籟籟而動。

她這一拳並沒有用上內家掌力,因此打得粉拳上血跡斑斑,傷在手,卻蓋不過心中的疼痛。額頭抵著樹幹,華天香歎了一口氣。

對她而言,沐聖陽,不是一般的男人。在他身上,她看到何謂“慈故能勇”,看到無私的胸懷,聖潔的人格深深地憾動了她的心。

沐聖陽是第一個進入她心房的人,而她,也在不知不覺中,將自己的心付出!雖然是在刺傷他時才發現。

然而,沐聖陽真正在意的卻是另一名女子,一個出自名門正派,和他門當戶對的女子。

雖然她鄙視紫煙這種自私任性、為愛不顧一切的女子,卻默認了她那一句話:“你配不上!”

沐聖陽既已動情,待天下平定,昊陽掌教的責任一了,脫下道袍是遲早的事。然而,笑著迎接他的女子卻輪不到她華天香!

回想起沐聖陽那雙溫和清澈的眸子,華天香心中清楚,即使重演一次,她還是會下不了手。

這就是愛情嗎?好無力。

既知無緣,就早早忘卻了吧,省得徒增痛苦。華天香猛一甩頭,像是要堅定忘了沐聖陽的決心,舉步朝水閣而行。她還有承諾要履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