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很明亮,斜斜灑進淩語軒主居。

一白衣男子斜靠在床前微寐。幾縷淺黃色長發滑落胸前,在夜色中愈加閃亮。

他眉頭緊蹙,似在睡夢中也被什麽困擾,一張本是俊朗的臉平添了幾分憂愁。

有人推門而入。他警覺地睜開了眼。

“如何?”來人也不稱呼他,開口就問。

“不好。”他淡淡回答,轉頭看向邊上的床。高床軟枕上躺著一名女子,紅發披散在粉色床鋪上,眼簾緊閉,臉上一片慘白,似乎血氣供應相當不足。但也隱約可見原本的秀氣之姿。和著的素色衣裳露出裏麵的一小角白紗,那白紗也早已又被血滲透。他皺著眉頭看那滲血的白紗良久,幾乎是咬牙切齒地補充道:“拜你所賜,王!”

來人一怔,悠悠地長歎了一聲。原本的天人之姿此時莫名黯淡。

**的人正是和箋。那日被人發現的時候已奄奄一息。連夜找回禰局廷,五天五夜,他不眠不休地為她治療,卻還是回天乏術。

他一開始的決定就是錯的嗎?為了自己的安危,已經搭上了最好的朋友,難道還要賠上這個女子?

是,他是曾經有懷疑過菊歇是下咒的黑暗術者,特別是在禰局廷發現花瓶裏有施咒**的時候。但是他一向冷靜,很快便想清楚了,菊歇是被利用的,真正施術者就是希望他判斷錯誤,既能躲過一劫,又擾亂他的心智。於是他決定將計就計,接著演下去,糾出真正主謀。萬萬沒想到的是,凶手竟然為了杜絕後患放火燒死菊歇……他表麵上隻能強裝鎮定,內心卻悲痛欲絕。入夜後,禰局廷曾來找過他,帶給他一些更為震撼的消息。他們兵分兩路,他假意有事出宮,尋找某個關鍵人物,而他表麵按兵不動,實際暗中調查另兩位大臣的身世人脈等等一切東西,也終於查出,謝幕在進宮之前有三個多月的空白經曆,而且是位防守型術師,這點更為可疑。該說是他用人太不謹慎嗎……當夜他便帶兵包抄了謝幕的居所。哪知竟是來遲一步,早已人去樓空。而同一時間,和箋就被人一劍穿胸……

每走一步就要付出這麽大的代價,而他卻不得不做,為了蒼生,也為了他自己……

手指微微顫抖,抬起手臂,上麵的青紫色的咒印已越發膨大。失去了術之後,他竟如此狼狽……

“咳咳——”床塌上的人突然咳嗽起來,他心中沒來由地一喜,禰局廷已先他一步過去扶起了和箋。五天來她沒醒過一回,動也不動,臉色蒼白,活像個死去多時的人,此時即便是一聲咳嗽,也勾起所有人的希望。

“箋箋,箋箋……”他喚她,那個從小時候起就深烙在心中的呢稱。抑製了這麽多年感情,這麽辛苦地找到她,來到她身邊,不是為了讓她遭遇這種痛苦。他後悔了,他應該陪著她,他應該一開始就告訴她真相,他應該把她帶離這個亂世。“箋箋……”他繼續喊著,聲音低啞。

懷中的人咳嗽仍未停,且有愈咳愈烈之勢。臉色通紅,卻是紅得病態。眉目依舊緊閉,隱隱有痛苦之色。

禰局廷心中大駭,不對,不該這樣!

“咳咳咳——”她咳得劇烈且急促,幾乎沒有氣可以渡過去。禰局廷出手在她脖頸處點了兩下才終於止住咳。不多一會,又嘔出幾口暗紅色的鮮血。

“怎麽回事?”王看得觸目驚心,本以為是好轉之態,哪知……

禰局廷一拳錘在牆上,登時牆體龜裂,正中留下個帶血的凹洞。他卻似絲毫不痛,傷口也不處理,癡癡地看著**人:“傷口在心肺上,而且穿體而過,失血又多,再加上……”他頓了頓才往下說,“她本人不願意醒……”他說得極淡,內心卻是千回百轉,柔腸寸斷。憑他A級術師的能力竟然連鍾愛的人也救不回來,何其可笑。她為什麽不願醒,為什麽……思及至此,他目光一淩,倘若她死了,他又豈會獨活?這一生,這一世的命,都該是她的。

“我帶她去找神醫淚引。”他忽然起身道,順手抽走桌上墊茶壺的灰色粗布擦了擦流血的手背。

王稍一遲疑,微微點頭:“也好。”他朝身後的人說道:“準備一輛馬車,舒適點。”

“你——”他本來想提醒他小心點,又覺自己多此一舉,在這亂世中闖蕩的人,又怎會不知那淚引不是個好應付的角色。話鋒一轉,他道:“還會回來嗎?”

禰局廷掃了他一眼:“謝幕已經不在,其他的小嘍嘍,相信你有對付之道。至於你中的咒術,我會想辦法解開。”

王淡淡一笑,他明白他並沒有心思談這些,現在說的話又能有幾分真?他從袖口抖出一個藥瓶,扔給禰局廷:“這是解藥。如果她能活下去,如果她還對那天的藥耿耿於懷,就給她服下。”

禰局廷略一點頭,收進衣內。

“還有……”王再度開口,嘴角浮起的笑容卻滿是苦澀,“如果有見到‘他‘,麻煩你跟‘他’說,我很想‘他’,一直在等‘他’回來……”

禰局廷輕輕地抱起和箋,肩上已然扛了好幾個袋子:“我知道。王,後會有期。”

有期,真的會有期嗎?他長歎一聲,默默看著那人影遠去。

緩緩伸手放在自己的胸口。那裏,不知什麽時候已是又酸又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