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2 往事不要再提

下午的小南山,比較難以形容。

五月底的天氣已有炎熱的征兆,鍛煉的老人不會選擇下午來這裏,野戰的年輕人也不會選擇這個點來小南山,偶爾有些外地遊客會來溜達一下。

如果非要形容一下下午的小南山,可總結為三個字:熱成狗……

山頂非常冷清,那個八角涼亭裏,隻有一男一女。

其中那個年輕男子滿頭大汗,坐在亭子裏不發一言。他看上去心情不好,再加上天氣炎熱,更加的煩躁,給人一種隨時都會報複社會的趕腳。

那個二十出頭的漂亮女孩站在他身旁,手裏拿著一把山腳小賣部出售的那種書本大小的塑料芭蕉扇,不停地給他扇風,好像沒注意到她自己早已香汗淋漓。

“別扇我了,你給自己也扇扇。”甄浪還算有點良心,終於說了句人話。

“我犯下的錯誤,就讓我來承擔苦果。”水蜜兒繼續給他扇風,一副腸子都悔青了的模樣:“本來姐姐還想讓你在山頂抒發一下,沒想到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早知道下午小南山熱成這樣,打死我也不來。”

說著,她賣力一陣猛扇,氣鼓鼓道:“失誤啊,我怎麽沒注意一下天氣預報呢?姐姐今天唯一正確的是,穿著牛仔褲和運動鞋,不然我會親手掐死我自己!”

甄浪被她逗笑了:“我知道你想哄我開心,但是你扇風完全不專業,輸出手法有問題。”

水蜜兒怒了:“扇個扇子,還講究輸出手法?”

“最近我明白了一個道路,這天底下的萬事萬物,都有一個輸出循環的。”甄浪突然變得很高深,伸出一隻手,說道:“扇子給我,讓大爺告訴你怎麽是高端。”

水蜜兒把扇子遞過去,很不服氣道:“來呀,讓我看看你有多高端。”

“你坐過來。”

等水蜜兒坐過去之後,甄浪側身半摟著她,扇出來的風同時吹拂著兩個人。

“嗯,是比我高端一點,這種輸出循環挺合理的。”水蜜兒很是享受,點了個讚:“看不出來你在這方麵還挺專業的啊,以前跟哪個女孩子練過手?”

甄浪剛浮現出來的笑容沒有了,他繼續扇著扇子,語氣顯得很奇怪:“我小時候,有一年夏天,家裏停電了,我媽就是這樣抱著我,給我扇了一晚上。我還記得她那晚給我唱的歌,記得她右手累了又換左手扇風,我一輩子都忘不了……”

說著說著,他的聲音越來越低。

“你哭啦?”水蜜兒顫抖了一下,用力抱著他:“親愛的,我以為你永遠都不會哭的,我……想哭就哭出來吧,其實哭出來很爽的,比分泌內啡肽還爽,能把你心裏所有鬱悶的東西都發泄出來。”

“被你這麽一說,我反而哭不出來了。”甄浪聲音很奇怪,講了一個故事:“我幼兒園的時候,父母離婚了。當時我不明白那是為什麽,上小學三年級的時候才知道,原來那個王八蛋離了婚第二天又溜去我媽那裏,把我媽的金銀首飾和現金全偷走了。然後他跑去了雲南,跟著一幫子人販`毒……也是我小學三年級那年,家裏才收到消息,那個人被抓了,判了死刑……嗬嗬,說了你可能不信,我都記不得他的樣子了……”

水蜜兒沉默不語,這是她認識甄浪以來,頭一次見他這麽有傾訴的衝動。

這時候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當一個聆聽者。

“我媽命很苦,嫁錯了人,走到哪裏都被人指指點點。那個混蛋死了以後,小學同學都罵我是殺人犯的兒子,我那時候還沒搞清楚毒販和殺人犯的區別,跑回去問我媽,為什麽她要嫁給一個殺人犯……”甄浪說到這裏,透著一種難以釋懷:“這是我問過的最喪盡天良的一個問題,我媽從那以後精神就有些恍惚,有時候我跟她說話半天,她才反應過來。小學四年級的時候,我媽出去買菜,精神又恍惚了,一輛車撞過來,她再也沒能回家……”

水蜜兒沒有再聽到故事,反而聽到了撕心裂肺的哭聲。

她完全沒想到,這貨會哭得那麽肆無忌憚,那麽天昏地暗。

她更沒想到,甄浪哭起來比殺豬還恐怖。

她隻能默默陪著他,什麽話也說不出來。

這種情況持續了七八分鍾,甄浪一抹眼淚,居然露出了笑容:“果然是有點爽!”

水蜜兒哭笑不得的看著他,都不確定這貨此刻到底正不正常,她試探道:“女孩子一年不哭幾次那都不科學,在這方麵姐姐經驗很豐富的,哭過之後全身心都輕鬆了很多……對了,你多少年沒哭過啦?”

甄浪:“從我媽走了以後,到今天。”

“那不是十幾年了?”水蜜兒吃了一驚,歎道:“天呐,你怎麽熬過來的?”

甄浪撓著頭想了想,說道:“其實這些年,有幾次還是有那種想哭的感覺,但是眼淚沒掉下來。我也說不清楚,可能是我天生沒心沒肺吧。”

水蜜兒安慰道:“別難過啦,站長把你和舅舅的事兒都微信裏悄悄告訴我了。我覺得你舅舅本質上還是為你好,隻是他說話的方式有點不顧你的感受。”

“有點?”甄浪笑了笑,那笑容透著自嘲,透著無奈:“你不明白的,他要是打我罵我,我都能忍,可是他說話太傷人了。你知道我舅舅今天進了寢室第一句說的是什麽嗎,他開口就問我是不是在販賣什麽新聞裏的新型毒品!”

說到這裏,他的聲音透著無盡的悲愴:“以前我舅媽生氣罵我的時候,最愛說的一句話就是,總有一天你會跟你老子一樣挨槍子兒……我真沒想到,連我舅舅也是這麽想的。在他心裏,認定了我會走上那條路。”

水蜜兒搶過扇子給他猛的一陣扇風,安慰道:“你冷靜一點,你舅舅當時可能說的是氣話,他太擔心你了,怕你誤入歧途。”

甄浪很固執:“我不這樣認為,他要是心裏沒那種想法,就不會說出那種話。我外婆就從來不會跟我說那種話,她對我要求隻有一個,長大了別像害了我媽一輩子的那個混蛋一樣。我這輩子可能沒有什麽大出息,但我一定不會像那個人一樣。我活著其中的一個意義,就是證明我永遠不會走上那條路!”

“你還是沒冷靜下來,以前你不是說你的熱血都跟你舅舅學的嗎?你都這麽熱血,說不定他今天也是太熱血了,才說出那種打擊你自尊心的話。”水蜜兒還在勸著,又說道:“其實回過頭想想,你不也有錯嗎,為什麽不事先打電話跟你舅舅說清楚?”

“我已經跟外婆說的很清楚了啊!”甄浪無比的憋屈,顯得比竇娥還冤:“自從我經曆第一次高考以後,雖然經常說點小謊哄老太太開心,卻再也沒有在正經事情上欺騙過她老人家。但是我舅舅根本不相信我,他覺得我這麽大一個人了,還是在騙外婆,在騙他,這哪裏有半點親人之間的信任?”

說著,他理論依據十足道:“對比一下就知道了,你看我外婆,我打電話給她說清楚,她立馬就信了。但是我舅舅完全不這樣,他不止不信我,連他親媽都不信。”

水蜜兒勸道:“你也別這樣想,我覺得你和你舅舅還是缺乏溝通。你舅舅可能工作壓力大,承擔一個家庭的壓力也很大,還受你舅媽的枕邊風,綜合起來可能氣昏頭也說不定。而且你舅舅這個年紀,正處於更年期,可能是對這個社會的看法比較消極。”

甄浪:“不是說男人四十不惑嗎?”

水蜜兒:“我不同意這種觀點,不惑隻是代表著一個人閱曆很豐富了,並不代表他心裏有多樂觀。很多案例都充分證明,有那麽一部分人到了更年期才開始做一些瘋狂的事情,比報複社會的熱血青年還更恐怖。”

甄浪:“我們這個話題是不是扯得太遠了,別再討論更年期男人的各種問題了。”

水蜜兒:“那你現在氣消了嗎?”

甄浪:“我早不生氣了,就是對我小舅有了新看法。我也不恨他,反正我老家那邊也不止一兩個人在打賭我什麽時候進監獄,多他一個也不多。這些年他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欠他的,我會還給他。”

“別這麽說,你們是一家人,說得好像要割袍斷義一樣。我看你現在就是腦子充血了,說的都是氣話。你再這樣,姐姐就不要你啦。”水蜜兒嗔了一聲,發號施令道:“聽我的,星期六陪我逛街,買點東西孝敬你舅舅和舅媽,一家人何必當成仇人。順便呢,大家都說你富得流油了,姐姐和那兩個黑白天使一起,幫你再搭配幾套酷炫的泡妞套裝。”

甄浪表示不服:“你這完全是不顧我的感受,在冷酷無情的命令大爺啊?”

水蜜兒:“什麽大爺,昨天當了一天大爺,今天可不會給你這種機會啦!”

甄浪:“再給我一次當大爺的機會吧,你要我怎麽做才行?”

水蜜兒:“那就聽姐姐的話,星期六陪我買東西。還有就是,盡量多幫我爭取一點福利。今天蘇婕真的給我按摩了五分鍾哦,太爽啦,你要是能讓瑩瑩和香香也能這樣伺候我一次,姐姐這輩子也就值了。”

甄浪忘記了傷痛,好奇道:“大姐頭來真的?感覺怎麽樣?”

水蜜兒一臉的回味:“感覺快飛上天啦,這輩子都沒這麽幸福過啊!”

甄浪被逗樂了:“你也學會了這句口頭禪?”

“當然,小女子也是榮耀公會的成員。”水蜜兒得意洋洋,站起來說道:“好啦,大爺,你笑了,難過的往事不要再提,我們走吧。來,你背我下山?”

甄浪菊花一緊:“這大熱天的,我背你下山?”

水蜜兒揮了揮小拳頭,又嬌嗔又威脅道:“沒良心的,給你扇風人家都快累趴下啦!你今天要是不背我下去,姐姐就躺在這裏不走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