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丫頭,這陣子你都不肯到我屋子裏多坐,我知道你生著氣,怪我讓二丫頭占了四丫頭的功勞。可是五丫頭,你這麽聰明,怎麽就看不明白我一片苦心呢?咱們阮府不是一個人的阮府,是所有人的阮府,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老夫人抬眸看著窗外,眼神落在廳院裏一株葉子半黃半青的楓樹上,“自從你太祖跟隨太宗皇帝平定天下,遷居京城,始有京西阮府的名號。風風雨雨百來年,一直榮耀有加。你高祖、曾祖都曾經做到一品大員,位列三公,倍受世人敬仰。你祖父雖說也是六部尚書之一,位極人臣。但到底虧損了,就跟過了十五的月亮一樣……”說到這裏,她深深地歎口氣,臉色默淡,平時不明顯的皺紋此時層層疊疊地堆了一臉。

阮碧垂眸不語,月圓則虧、水滿則溢,原本就是天道法則。

“五丫頭,我說的你可明白?”

阮碧猶豫片刻,點點頭。明白是一回事,認可是另一回事。為了家族利益罔顧親情,為了家族榮光把女兒們當成工具,她絕不認可。而且她認為,一個家族一旦以利益為標準行事,離著衰敗也就不遠了。

老夫人見她點頭,當她認可了,欣慰地說:“你果然是個聰明的孩子,我沒白疼你。”

阮碧知道她誤會了,也不解釋。前一陣子,因為生氣厭惡,與老夫人生出齟齬,彼此都不痛快。既然她主動放低姿勢,重新修好,自己也沒有必要再斤斤計較。她到底還是阮府的實際當家人,有她護著,百利而無一害。

老夫人籲口氣,輕輕拍著她的手,說:“五丫頭,這往後再有什麽事,你盡管說出來,可不準再一個人慪氣了。”

前麵表示歉意,這一句又輕輕鬆鬆地把大部分過錯歸在阮碧使小性子上,阮碧心裏失笑,但知道改變她很難,也就忍了。再說,早就明白她的歉意並非真心實意的,隻是發現自己確實能幹,想安撫一下,繼續為她所用。“祖母放心,以後我有一說一,有二說二。”

老夫人歡喜頷首,說:“好好好,咱們祖孫,血脈相連,原本就該一條心的。”

話音剛落,門外小丫鬟傳:“老夫人,二姑娘來了。”

老夫人剛說完“讓她進來”,二姑娘已經揭起偏廳的簾子進來了,看到阮碧坐在老夫人身邊,恨恨地瞪她一眼,才走過來跟老夫人見禮。

“二丫頭,今日的事情,五丫頭已經跟我說過了……”

二姑娘迅速地抬頭,打斷她:“祖母,她都跟你說了什麽?”

老夫人被她打斷,心生不快,但見她盯著阮碧神色不善,又詫異,心想莫非別有隱情?“說了謝明珠和韓露責問你的事情,可還有其他事?”

“是還有樁事。”二姑娘直直地盯著阮碧,“五妹妹,是你自己說,還是我來說?”

老夫人看看阮碧,又看看二姑娘,皺緊眉頭。

阮碧淡淡地說:“我不知道還有什麽是需要稟告祖母的,二姐姐你說吧。”

二姑娘輕蔑地笑了笑,說:“五妹妹是心虛吧。”

對於她的無理取鬧,阮碧已經十分厭煩了,沒好聲氣地說:“我有什麽好心虛的?二姐姐盡管直言,由祖母來評定吧。”

“二丫頭,到底是什麽事,你盡管說來。”

“祖母,五妹妹她跟顧大少爺在後花園當著眾人的麵……”頓了頓,二姑娘咬牙切齒地吐出四個字,“眉來眼去。”

這四個字,把老夫人驚著了,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麽好,隻是驚異地看著阮碧。

阮碧失笑,說:“二姐姐胡說八道的本事真是一等一的。”轉眸看著老夫人說,“祖母,是我頭上別著的花鈿掉地上了,顧大少爺幫我撿起來,卻不想到二姐姐眼裏就成了眉來眼去。”

“那你衝他笑什麽?”

“人家幫我撿東西,我微笑致謝是禮貌。”

老夫人總算聽明白,暗想,莫非這顧大少爺也屬意五丫頭,所以惠文長公主才會著人來提親,心裏越發地高看阮碧,低聲喝斥二姑娘:“你怎麽做姐姐的?五丫頭一直幫你,你反而埋汰起她。別人幫忙撿起東西,道一聲謝,笑一笑,也是理所當然的,雖說是男女有別,也不能不顧人情禮儀。”

二姑娘一肚子的怨恨,原本以為老夫人會幫著自己,沒想到她劈頭蓋腦就是一頓罵,頓時傻眼了。怨恨、憤怒、酸楚洶湧而來,堵塞七竅,鼻子塞了,眼圈紅了,耳朵也聽不到了。這一整天,謝明珠與韓露的背叛、阮碧和顧小白的“羞辱”、老夫人的斥罵……她也不過是個十四歲的心高氣傲的姑娘,如何受得了?而她又沒有自省意識,從自身找問題,反而怨恨起所有的人,覺得她們聯合起來對付自己,而其中的罪魁禍首就是阮碧。

阮碧看到她盯著自己的眼神忽然爆出狠戾之色,暗暗心驚。

老夫人也看到二姑娘目露凶光,十分不高興,擺擺手說:“五丫頭,你先回去了吧,我留二丫頭說幾句話。”

阮碧退出老夫人的院子,出角門後,秀芝嫌惡地說:“二姑娘好生不講理,明明你今日幫了她,她卻一而再再三的衝你發火。”

阮碧默然不語,二姑娘顯然恨上自己了,這是她始料未及的。從前二姑娘對付自己,無非是看自己不順眼,時不時地破壞一下,殺傷力並不強。但是方才,她眼眸裏是貨真假實的仇恨,這往後,她怕是要徹底站在自己的對立麵了。

快走到蓼園的時候,身後傳來二姑娘一聲怒喝:“站住。”

阮碧回頭,隻見她一個人氣勢洶洶地過來,眼睛通紅,眼神異常的明亮,燃燒著熊熊的仇恨火焰,走到一丈外,她摘下腰間掛著的銷金荷包,掏出金錁子,擲在阮碧腳邊,賭咒發誓:“阮碧,你等著,我不會讓你一輩子踩在我頭上的。總有一天,總有一天,我讓你嚐嚐我的厲害。”說罷,轉身就走。

秀芝張口結舌,半天才說:“姑娘,二姑娘瘋了。”

阮碧“嗯”了一聲,說:“讓她瘋去吧,咱們管不了她。”

秀芝擔心地說:“姑娘,我怕二姑娘會對你不利。”

那是顯而易見的,阮碧已有心理準備,淡淡地說:“要來的遲早會來的,怕也沒有用。秀芝,我累了,咱們回去吧。”

秀芝看著地上的金錁子,說:“姑娘,這些金子呢?”

“不管它,本來就不是我的。”

“可是萬一鬧出事?”

“也是她的事。”

秀芝一想在理,也就罷了。

阮碧回到蓼園東廂,走進裏屋,先聞到了一陣幽香,沁人心脾,隨即就看到案上的春水綠波開了,九朵花並沒有全開,隻開了兩朵,最鮮嫩的綠色,象是可以滴出水裏,又象是花瓣裏有水流動。她坐在桌前,怔怔地看了良久,鋪開紙,磨好墨,開始寫信:花開了……

是 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