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晚秋,荷塘裏的荷葉基本都枯了。不過下人們早將枯枝敗葉清理了,因此塘裏一池秋水,平如明鏡,倒映著藍天白雲、假山枯柳,別有一番天地無塵、澄靜空明的味道。

幾位姑娘進荷塘旁邊的水榭,也不分賓主,隨意坐下。說說笑笑一番後,顧靜宜好奇地打量四姑娘一番,問:“阮四姐姐,我家小白哥哥是不是真的從紅葉庵一直追著你的馬車到阮府呀?”

四姑娘雙頰騰的紅了,不好意思地斜阮碧一眼。

阮碧移開視線,看著水裏的雲影天空,心裏偷偷笑著。實在沒有辦法,她隻見過潘舜美和顧小白,又聽湯婆子提過杜尚書有個縱情聲色犬馬的兒子,其他京城裏的紈絝子弟一個都不認識。

半晌,聽四姑娘低聲說:“靜宜妹妹,我根本不知道怎麽回事。”

二姑娘問:“四妹妹哪天去的紅葉庵呀?”

“就八月中旬去過一回。”

“奇怪了,八月中旬的事,怎麽一個月後才傳出來?”

“我也不知道。”四姑娘垂下頭委屈地說,“都傳成這樣子,不知道多少人笑話我?”

阮碧輕輕拍著她的手說:“四姐姐別難過了,指定是哪個無賴癟三沒事幹了,亂嚼舌頭根子,編造出這樁子虛烏有的事情。”

四姑娘轉眸看著她,見她麵不敢色、理直氣壯地說自己是無賴癟三,又是佩服又是好笑,方才裝出來的委屈便消失的無影無蹤。

顧靜宜笑眯眯地說:“五姐姐說的跟我家小白哥哥說的一樣。我家小白哥哥說了,就算把整個京城刨地三尺,他也要找出那個無賴癟三暴揍一頓。”

阮碧一本正經地點頭說:“是該暴揍一頓。”

站在她身後秀芝實在忍不住了,咬著唇不讓自己笑出來,但是兩頰肌肉不受控製地輕微顫動著。心想,要是真找到這個無賴癟三,顧大少爺還下得了手嗎?

這個話題就此結束了,大家正準備新起個話題,寶珍帶著兩個小丫鬟各抱著一把琴來了,笑盈盈地說:“靜宜縣主,我家夫人聽說你在學琴,特別讓我把我家老太爺收集的兩把名琴送過來給你賞玩。”

顧靜宜“啊”了一聲,羞澀地說:“這位姐姐,我雖在學彈琴,於琴卻是一竅不通。”

寶珍說:“沒事,今日秋高氣爽,姑娘們也可以一起彈彈琴。”說著,把一把琴放在顧靜宜麵前,又把另一把琴放在二姑娘麵前,朝她使一個眼色。

二姑娘一怔,順著她的眼色看過去,隻見隔岸的假山後麵,三個男子探頭探腦。其中一個是顧家軒,另外兩個,其中一個是身著墨綠織錦長袍的青年,瞧著甚是麵生,是頭回見到。另一個身著暗紫織錦長袍,麵如冠玉,卻是顧小白。心裏驀然一陣悸動,砰砰地亂跳起來,臉也微微發熱。

寶珍笑眯眯地說:“二姑娘,你也好久沒有彈琴了,正好給各位姑娘們彈一首。”

二姑娘這會兒終於明白大夫人派寶珍送琴過來的意思,是想讓她表現一番,獨占風頭。斜睨一眼阮碧,想起她從前學琴的時候音不成調,被琴師稱為牛嚼牡丹,不由地心裏大定,笑著說:“靜宜妹妹,寶珍姐姐說的沒錯,咱們幹坐著,著實無趣。聽說你彈得一手好琴,正巧我跟妹妹們也學過,不如大家都彈一首,也不用評什麽好壞,就是湊個趣兒圖個熱鬧,如何?”

顧靜宜點點頭說:“好呀。”

“咱們便以年齒為輪序吧。我最年長,就由我先獻醜。” 二姑娘說著,雙手交叉活動關節,一會兒,手按琴弦靜默片刻,凝神靜氣,食指輕輕撥動,一聲泠泠如冰水的琴音流出,掠過水麵,一直飛到隔岸假山後藏著的潘舜美、顧小白的耳朵裏。

潘舜美閉著眼睛回味片刻,探頭出去看了一眼,隻見彈琴少女身著粲粲黃金裙,頭戴明珠釵,螓首半垂,雖隻看到小半張臉,卻已是神韻非凡,不由地心醉,問:“家軒,這位彈琴的姑娘莫非就是你家四妹妹?”

阮家軒搖搖頭說:“非也,這是我二妹妹,穿著蜜合色衣衫的才是我家四妹妹,你且仔細看看,是否值得你擔這個爛名。”“

潘舜美又探頭出去看了一眼,隻見身著蜜合色衣衫的少女臉如滿月顏如海棠,雖然神情過於端莊,略減幾分嫵媚動人,卻也是自然寶貴出天姿,重重地點頭說:“值,果然值,難怪別人總說京西阮府,地靈人傑,果然如此呀。”

又看二姑娘一眼,重重地拍著阮家軒的肩膀說:“行呀,家軒,藏得可真深,有這麽出色的兩位妹妹,居然從來不曾聽你提起過。”

阮家軒神色得意,撥開他手說:“行了,都看完,咱們趁她們沒有發現,趕緊溜回去吧。”

“不能,不能。都說操琴者氣定神閑,心在物外,但有丁點風吹草動,琴弦必斷。所以咱們理應聽完這首高山流水再走,否則豈不是害得你家二妹弦斷琴損嗎?再說,你二妹妹琴藝不弱,巍巍乎誌在高山,洋洋乎誌在流水,直逼伯牙子期,我與小白有幸得聞,也是人生一大造化。”頓了頓,潘舜美攬著顧小白的肩膀說,“小白,你說是不是?”

半晌,沒有聽到顧小白回答。他愣了愣,回眸一看,隻見顧小白目不轉睛地看著對岸的一個身著淺綠色衣衫的姑娘,這位姑娘緊挨四姑娘坐著,膚色雪白,身材苗條如同新抽楊柳枝,因為側身坐著,隻看到半張臉,卻有一股似曾相識的氣息。蹙眉想了想,又想不起來,問:“家軒,這位身著綠色衣衫的姑娘又是何人呀?我怎麽瞅著忒麵熟呢?”

顧小白終於驚醒了,扭頭看著他。

阮家軒說:“是我家五妹妹。”

“哦,就是紫英真人的弟子……哎呀,我認得她。”潘舜美伸手一推顧小白說,“小白,你認出她沒?”

顧小白瞪他一眼,說:“我當然認得,她都到我奶奶府裏做過客。”

“我是說哪個玉虛觀……”話還沒有說完,隻見顧小白眉毛一皺,心裏一怔,隨即想起,一個名門閨秀被劫不是好事兒,確實也不該說出來,湊近顧小白耳邊低聲說,“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居然都不告訴我。我還一直在想,這是哪家的姑娘呢?”

顧小白懶得理他,不吱聲。

潘舜美又認真看阮碧一眼,搖搖頭說:“可惜,可惜。雖然也是風姿卓然,不過比起她兩位姐姐,就略顯遜色了。”

顧小白不服氣,不假思索地說:“哪裏遜色了?你長眼睛沒,明明比其他人都好看。”

潘舜美吃驚地看著他,半天“撲哧”一聲笑了起來:“小白,原來,原來你喜歡……”

顧小白也發現自己失言了,頓時漲紅了臉,重重地踩在他腳上,

潘舜美被踩個正著,忍不住“哎唷”一聲。

這一聲有點大,傳到了隔岸,各位姑娘便都紛紛轉頭看過來。

顧靜宜一點都不喜歡彈琴,聽琴也覺得倍受折磨,看到潘舜美與顧小白,隻覺得無比親切,高興地站了起來,招招手,軟軟糥糥地叫著:“小白哥哥,舜美哥哥。”定國公府人員簡單,少有勾心鬥角,她一直被養在深閨之中,與人接觸的少,於人情事故也不太精通。顧小白是她哥哥,潘舜美也跟她有拐彎抹角的親戚關係,從小看著她長大,因此在心裏把他們當成親人,全然沒有想到此時的處境是否存著男女大防的問題。

其他一幹姑娘並一幹丫鬟卻都驚住了,麵麵相覷。

對岸的阮家軒急得汗都下來了,扯著潘舜美和顧小白:“這下子糟了,我娘指定得罵死我了,咱們趕緊回去吧。”

潘舜美年齡略大,已通人事。出生世家,又養成風流倜儻的作派,並不象阮家軒和顧小白這樣楞頭楞腦,說:“家軒,你別急,咱們隻是聽琴而已,如此雅事,何來糟糕之說?”說罷,對著隔岸的姑娘們一個長揖,朗聲說:“潘某興步到此,聽到高山流水,不勝向往。不想居然驚擾各位姑娘的雅興,罪過,罪過。”

說完這番話,才和阮家軒、顧小白一起轉身離開。

姑娘們看他一番舉動,頗有點風流姿態,便都好奇地看著顧靜宜,問:“靜宜妹妹,這是何人呀?”

顧靜宜看到他們走了,臉上的歡喜也淡了,有點沒精打采地說:“是東平侯府的舜美哥哥。”

東平侯府的潘舜美,也算是名頭比較響亮的世家子弟,大家早就聽說過,這會兒總算跟記憶裏的人對上號了。

對岸,阮家軒等三人快步走向抄手遊廊,還沒有走到,卻見小丫鬟引著紫英真人匆匆忙忙地走來。顧小白正想出聲招呼,隻見她目不邪視、滿臉陰霾地走過去了,不由一愣,紫英真人涵養過人,向來和顏悅色,舉止舒緩,因何今日麵露不豫且行色匆忙呢?

是 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