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碧翻開自製的日曆看了看,冬雪已經走了七天了,此時應該已過泗水,沿長江流域南下……

外屋忽然傳來吧噠腳步聲,跟著槐花挑開簾子,挾著一股風走進屋子,嚷嚷著:“姑娘,羅大嫂子說了,紙筆墨是給少爺們備下的,一個姑娘家哪裏用得著這麽多紙墨。”說著,眼神灼灼地看著阮碧,肆無忌憚。

羅大嫂子原本是大夫人的丫鬟,嫁給大夫人陪房羅山的兒子,管著各院的給養,是心腹之一,她的態度通常也就是大夫人的態度。這是繼廚房越來越糊弄她的飯菜後,又一個實權管事媳婦給臉色了。

“姑娘,你倒說話呀,都沒有紙了,你豈不是不能送字貼給二姑娘了?”槐花大聲說,口氣裏頗有幾分幸災樂禍。

“槐花,你嚷嚷什麽?姑娘的事還用著你插手嗎不跳字。湯婆子邊說邊挑起簾子進來,瞪著槐花,然而這回瞪眼跟以前可不一樣,以前那是殺氣凜凜,這回卻有點使眼色的味道。

湯婆子轉眸看著阮碧,討好地笑著。“姑娘,那些管事婆子都是這種嘴臉,甭理她們……這樣子吧,老婆子幫你去外麵跑一趟,買點紙回來吧。”

司馬昭之心,阮碧樂了,說:“婆婆,你這麽大年齡了,我怎麽好意思讓你跑腿?許是庫裏正好沒有紙張了,也不著急,等過幾天再去領就是了。”

湯婆子臉上的笑容忽然就沒有了,拉長臉說:“那就隨便姑娘了。”甩手就往外間走,什麽的規矩全忘記了。

槐花發出一聲譏笑,也走出去了。

從門簾下把可以看到湯婆子和槐花一直站在門口不遠處,雖然聽不到,卻感覺得到她們在商量著什麽,空氣裏隱約有股古怪的壓抑氣息,讓阮碧覺得危險正在悄悄逼近。

中午的時候,阮碧忽然聽到槐花和茶妹說:“以後由我去廚房領飯吧。”

茶妹說:“不用了,還是我來吧。”

槐花隱惻惻地說:“就這麽說定了,茶妹,你最好聽話點。”

茶妹頓時就不敢出聲了。

槐花的腳步聲吧噠吧噠地出去。

閻羅好過,小鬼難纏。阮碧疲倦地閉上眼睛,暗想,是否自己穿越到這個孱弱的身子裏,連性子也變孱弱了,為什麽做起來總不象過去一樣殺伐果斷?然而想了想,也沒有覺得自己做錯什麽。

吧噠吧噠的腳步聲由外間到裏屋,阮碧睜開眼睛,看著槐花拎著的食盒,臉上掛著一點詭異的笑容走近。

“姑娘,吃飯了。”槐花邊說邊從食堂裏拿出一碗飯,手腕一翻,飯倒在地上,她哎唷一聲,“姑娘,對不起,我把飯打翻了。要不你吃菜吧……”又把菜端出來倒地上,誇張地說,“哎呀,也打翻了,姑娘,你別怪我呀……”

她一個人惺惺作態,表演的不亦樂乎。阮碧麵無表情的看著她,慢慢地把手伸進抽屜裏,握住裁紙刀,隻一下又鬆開了。槐花牛高馬大,從小幹粗活,自己這具孱弱的身體根本不是敵手,一旦自己主動武力,就徹底撕破臉了。

“哎呀,又打翻了……”槐花還在不亦樂意地玩打翻菜的遊戲。

阮碧縮回手,慢慢地舉起手,然後鼓掌。

槐花詫異地看著她。

阮碧黑眸如冰,直直地看著她一會兒,問:“你是不是打算天天這麽打翻菜,然後把我餓死?”

槐花有點局促不安了,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如果你想用這個方法,讓我掏錢吃飯,我也告訴你……”阮碧眉毛一挑,口氣森冷,“……絕無可能。我若死了,也必定攥著你一起下地獄。你趁早收起這套把戲,給我滾出去。”

槐花哪裏見過這麽強硬的人物?被她渾身散發出來的淩厲氣勢所懾,早沒有剛才的囂張,慌不迭地跑了出去。阮碧彎下腰,把打翻的飯菜挑了點幹淨的到碗裏,慢慢地吃著。非常形勢之下,那在乎什麽幹淨不幹淨,麵子不麵子,如果自己不能吃飽,沒有力氣,那就得讓她們為所欲為了。

門簾被挑起一角,一雙三角眼睛骨碌碌地轉動著。

阮珠眼梢瞟到,卻裝作沒有看到,專心致誌地吃著飯。

湯婆子想了一會兒,揭起簾子進來,擠出一臉義憤填膺。“天才的小賤人,居然敢這麽作賤姑娘……姑娘,都怪老婆子年老體弱,罵又罵不過她,打又打不過她……”扯出手絹抹著眼淚。

阮碧隻覺得一口飯梗在喉嚨裏,怎麽也咽不下去。

真的厭煩了,每天對著這兩個惺惺作態的小人演戲,真的好想撕下所有的偽裝,將她臭罵一頓。阮碧用了極大的力氣才克製住這種衝動,咽下梗在喉嚨裏的飯,說:“婆婆,別哭了,我知道你是個好的。”

“謝謝姑娘的體諒,那小賤人,早晚沒有好果子吃的。”

“佛家都說了,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不是不報,時候未到。”

這一聲邊鼓咚咚,湯婆子聽了,止住眼淚,暗想,這丫頭也不過十三歲,怎麽比從前那些成年的姨娘還難對付呢?

晚上,依然是茶妹去領飯,隻是飯菜很一般,連點油水也沒有。

阮碧心裏隱隱有種奇怪的不安,便讓茶妹托人買了一點糕點回來藏了起來。

槐花現在都不進裏屋了,平時不是在外間榻上躺著磕瓜子,便是去花園裏閑逛,所有的差事基本都落在茶妹身上,好在她以前在外院是端菜送水的粗使丫鬟,體力練出來,而且她也毫無怨言。

又過三天,那天中午,一大早消失的槐花忽然出現,又搶著要去食堂打飯。拎回飯菜後,殷勤地擺在桌子,堆起笑容對阮碧說:“姑娘前一些日子,我無禮了,請你莫怪,以後我一定用心服侍姑娘。”

“你這麽想,最好了。”阮碧淡淡地說,看著飯菜,幹幹淨淨的,沒有看到沙子,也沒有看到蟲子。

“姑娘,請用膳。”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阮碧琢磨不出她的意圖,隻好拖著。“且放著吧,我現在不餓。”

“涼了就不好了,姑娘還是早點用吧,郎中說你的胃忌食生冷。”

她如此的殷切,阮碧更加不敢吃了。想了想,挾起一口飯放進嘴裏,假裝咀嚼了一會兒,說:“飯太幹了,槐花給我倒杯水吧。”

槐花答應的很爽快,轉身就去倒水,阮碧趁機把飯吐在抽屜裏,跟著又把飯碗裏小半碗飯倒進去。槐花端著水回來,見飯下去小半碗,眼睛裏掠過一絲喜色,說:“姑娘,慢點吃,水來了。”

阮碧一直留意她的神色,自然沒有放過她眼睛一閃而過的喜氣,心裏警鍾長鳴,放下筷子說:“許是天氣熱了的緣故,胃口不開,我吃不下了。”

槐花也不再多說,收了飯菜出去。

阮碧站起來,假裝要睡覺,把房門關好。然後把抽屜裏的飯弄進漆盤裏,擱在床下,這房子有些老舊了,常有老鼠出沒。

黃昏,槐花又搶著去打飯,阮碧自然還是不敢吃,實在餓了就啃點糕點。第二天大早起來,看床下的飯已去大半,但並不見老鼠的屍體,心裏稍微安心了一點。轉念一想,指不定藥性發作的慢,老鼠跑回洞裏去死了,還是等上一陣子,這天氣熱了,要是老鼠死了,很快也就發臭了。

仍然不敢吃槐花端來的飯菜,每日隻是弄出一點飯菜放在床下。自己每天就啃糕點,如此幾天,餓的饑腸轆轆,渾身無力,還是沒有見到死老鼠,或者聞到屍體腐爛的氣味。阮碧暗想,難道是自己神經過敏了?

這麽一想,就很難再堅持下去了。

晚上,槐花送來飯菜,阮碧吃個淨光,好幾天未沾熱飯菜,胃裏暖洋洋的,十分舒服,踏在貴妃榻上小憩。忽然聽到兩聲無力的吱吱,她疑惑地跳下榻,揭開床單,隻見一隻老鼠慢慢地爬到飯菜邊吃著,吃完後,又慢慢地爬走。

阮碧恍然大悟,原來下的是慢性毒藥。

是 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