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眉頭緊蹙看著她,滿心不是滋味地問:“你就這麽不情願跟我在一起嗎不跳字。

阮碧搖搖頭說:“我沒有不情願和你在一起,但不能為君一日恩,誤妾百年身。”

晉王垂下眼眸,默然半晌說:“你起來說話吧,地上涼。”

阮碧不動,用手背抹著眼淚。

晉王沒有辦法,揭起被子,趿著鞋子過來,拉她起來。他躺在**還沒有發現,他這一下來,阮碧就發現他瘦得厲害,身上穿著的白色中衣都顯得空空蕩蕩,拉著自己胳膊的手有幾道淺粉色傷痕,心裏酸楚,說:“你真是的,明明知道北戎人恨你入骨,還不小心一點,隻帶著這麽點人跑到邊界?”

話音剛落,感覺到握著自己胳膊的手緊了緊,跟著晉王說:“你到底還是關心我的。”口氣幽幽,帶著一絲埋怨。

心裏又是一揪,阮碧知道自己不肯來探望他,讓他傷了心。“我知道你怪我不肯來看你,可是你想想。在皇宮裏的時候,太後娘娘一句話都沒,就讓我跪在外麵,後來你又推我一把,當時你看我的眼神就象我是猛蛇毒蠍一般。再後來你又被賜婚了。到如今我都還是雲山霧裏,換作是你,你如何是好?”

提到皇宮裏發生的那樁事,想到她母女這一生便是因為這樁事改變命運,想到兩人婚事也壞在這樁事上。晉王心生愧疚,沉吟片刻,含糊地說:“那日在宮裏是發生了一些事,我當時腦海裏稀裏糊塗的,並不是有意推你。這樁事說來話長,一時間說不清楚,將來我再慢慢同你說。”話是這麽說,其實他打定主意,一輩子都不告訴她。“至於賜婚一事,也非我所願。你隻要知道我對你的心從來沒有變過。”

非你所願又如何,心沒有變過又如何?

阮碧苦澀地笑了笑。

看到她的笑容,晉王的心也好象泡在黃蓮裏,說:“你呀你,我該拿你如何是好?”隻覺得言詞無力,伸手攬住她,緊緊地抱著。

聞著他身上的淡淡藥味,阮碧心裏又是一陣酸楚,但想到如今這種亂七八糟的局麵,自己若再跟他牽扯不清,真就象《井底引銀瓶》那首詩裏的女子一樣“誤妾百年身”。於是,硬起心腸推開他說:“不要拉拉扯扯,我可不想再擔著勾引皇裔攀龍附鳳的罪名。”

晉王被推得一個趄趔,頓時氣血上湧,頭暈眼花,扶著床柱說:“母後說的是氣話,她隻是擔心我,你不要放在心上了。什麽勾引皇裔,什麽攀龍附鳳,我倒是真希望你勾引我攀附我,可是一直以來,你都是一副隨時轉身臨陣逃跑的模樣。”說到這裏,他自嘲地笑了起來,嘴角剛咧,眉頭皺緊,忙用拳頭掩著嘴巴輕輕咳了兩聲。

阮碧見他神情異樣,咳完後也不放下手,心知有異,拉開他的手一看,星星點點的腥紅,嘴唇也染上,又急又氣,扶他到床沿坐下,說:“好端端下床來做什麽?快回**躺著。”

“不是什麽大事,隻是氣岔了而已。”

“岔氣能咳出血來了?分明就是內傷未愈。”阮碧沒好聲氣地說,想起方才他抱著自己時,能感覺到肋骨突出,心裏著實難受。又想起方才推了他一把,心裏十分懊悔,扯出手絹,輕輕地擦拭著他嘴邊的血漬,低聲問,“要不要叫太醫過來?”

晉王連迭搖頭,好不容易看到她,他不願意任何人來打擾。

阮碧略微思索,便明白他的心思,五味雜陳,默默地擦幹淨他的嘴,又拉過他的手背擦著。

晉王目不轉睛地看著她,看到她低首斂眉,眸底一絲溫柔,心滿意足,隻覺得受多重的傷都值得了。

屋裏一時安靜,屋外的聲響便傳了進來,隱隱聽有人輕聲在問藥快涼了怎麽辦?然後餘慶好象說再等一會兒。阮碧看了麵若白紙的晉王一眼,站起來走出臥室。

門外,餘慶跟門神一樣地站著,旁邊站著一個宮女,手裏端著盤子,盤子上放著一碗藥,還有一碗粥。阮碧伸伸手,示意宮女把盤子給自己。

餘慶麵無表情地睨她一眼,嘴角抿緊,象是下定決心一樣,語速飛快地說:“五姑娘,我家王爺著急趕回京城,路上顛簸厲害,所以內傷一直沒好。”阮碧微愣,還沒有回過神來,又聽他說,“還有王爺今日午膳未進一粒米飯,還望姑娘勸勸他,一定要保重身體。”

他一向少言寡語,忽然冒出這麽兩句,可見著實憋不住了。阮碧微微頷首,端著盤子到晉王身邊,問:“怎麽不等傷好再回來?”

“養好傷回來,就得過臘月六號了。”晉王邊說,邊拿起藥碗一仰子喝個精光,大概是藥很苦,他立刻皺眉砸著嘴角。

原來如此,阮碧垂下眼眸,不是不感動,可是感動又如何?就算晉王再喜歡她,也不可能在一起了。先不說賜婚一事,單單太後所為所為,也讓她無法容忍。

太後之所以能成太後,果然有非常之處。單說今日這樁事,倘若她直接下旨指她做晉王的側妃,阮老夫人和阮弘肯定會上疏力辭,惠文長公主也會生氣,隻怕沈家也有意見。所以她沒有這麽做,而是宣阮碧到晉王府覲見她本人——頓時把事情變得說不清楚道不明白,讓惠文長公主找不到發火的理由,讓阮家和沈家都找不到使勁地方。但阮碧雲英未嫁之身進入晉王府,而晉王此時又受了重傷,但凡有點腦筋的都能看出詭異之處……總而言之,她想借助百姓的風言風語讓阮府與阮碧屈服。

可惜她看錯人了,阮碧在心裏冷笑一聲。她也是有脾氣的,不能總任別人決定自己的命運,錦衣玉食固然重要,但是沒有尊嚴地活著,還不如死了痛快。

晉王仔細分辨她的神色,皺眉說:“你又在動什麽腦筋?”

“沒有。你把粥也喝了吧。”阮碧收拾心情,直到不露一點端倪才抬起頭,怕他想多了,安撫地笑了笑。

卻不想這忽然展露的笑容,反而讓晉王心裏突的猛跳一下,隱隱覺得不安,仔細瞅著她一會兒,又沒有發現異常之處。伸手拿過粥,湊到嘴邊,立刻皺眉說:“我實在是吃不下,喝藥喝倒胃了。”把粥一放,忽然想到什麽,拉著她的手說,“我想吃你做的麵疙瘩。”

阮碧詫異地看著他。

“王府裏的廚師怎麽也做不出來。”晉王說著,不由自主地又想起那個雨夜,渾身濕透,饑腸轆轆,那碗熱呼呼的麵疙瘩讓他一直暖到心底。又想起她一身素衫走過烏漆墨黑的抄手遊廊,步步生蓮。當時,他腦海裏忽然冒出一個念頭——她走在王府的雕花朱廊裏,肯定更動人。

“好,我給你做一碗。”

寢殿的配殿裏就有個小廚房,各色東西都備著。廚房裏清過場,隻留一個燒火丫頭。許久沒有洗手做羹湯,阮碧動作生疏很多,好在做麵疙瘩實在談不上技巧。等湯一沸,把麵疙瘩落了進去,看著它們在水載浮載沉,看著水氣縈繞變幻各種形狀,忽然間就怔忡了。倘若那個雨夜,沒有一時好意做了一碗麵疙瘩,他會不會還對自己這麽上心?

不管如何,就讓這碗麵疙瘩來結束一切吧。

是 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