濠州城最近極不平靜。自初四那日起,大街小巷全是一隊一隊帶刀執槍的兵卒,見到稍微帶點江湖氣息的男女行旅,便二話不說地綁回衙門問話。還有坊正,每日挨家挨戶走訪,若是發現沒有戶籍的、來曆不明的,不論男女老少,也一律帶回衙門盤查。

因此短短幾日,衙門裏的監牢已是人滿為患。

如此異常行徑,自然引得一幹平頭百姓議論紛紛,不過說來說去,也隻知道有位京城的貴人遇刺了。到初十那日,惠文大長公主的儀仗開進濠州城,才知道這位貴人是惠文大長公主與定國公的嫡長孫,太後的內侄,官家的表弟真正金貴到極點的世家少爺。

正值初夏,濠州城裏草木葳蕤,繁huā爛漫。惠文大長公主卻無心欣賞,直奔都總管府。看到顧小白躺在**,臉頰消瘦,雙眸緊閉,眉宇間一團黑氣,頓時眼淚就下來了。撲到床邊,摸摸他的手,又摸摸他的臉,跺腳大罵:“哪個天殺的不長眼睛,我非錄了他的皮抽了他的筋不可。”

顧夫人也是淚流滿麵,抽抽噎噎地說:“他怎麽還不醒來?這都七天了。”

餘慶說:“大長公主、顧夫人不必著急。白蓮大師說,顧少爺並無大礙,隻是餘毒未清,待他施展針灸,再輔以良藥,左右不過兩日定然會醒。”

大長公主怔了怔,問:“天清寺的白蓮大師?他怎麽會在這裏?”

“交趾國氣候濕熱,叢林深山,毒蟲遍布,瘴氣滋生。白蓮大師原本是隨王爺南下,為軍中效力。聽說顧少爺中毒了王爺便將他派到濠州。”

“好好好,早就聽說他精通藥理,特別擅解毒蟲瘴氣。”大長公主籲出一口氣,看看左右隻有一個麵生的小丫鬟和安平安順在床前服侍,心裏頓時一股火起,沉聲問“她呢?”

餘慶愣了愣,問:“誰?”

“還能有荊”大長公主沒好聲氣地說“阮家的五丫頭。”

餘慶看她神色不對,小心翼翼地說:“五姑娘在杏huā巷自家住宅裏。”

“好好好我家小白為她連命都不要,她都不在跟前侍候,果然是個忘恩負義的東西。”大長公主重重地一拍床,眼梢高高挑起說“去把她給我叫過來。”

餘慶猶豫片刻,說:“大長公主誤會了,並非是五姑娘忘恩負義,隻因為那日她也受了不少驚嚇,回來後就一直臥病在床。顧少爺是為五姑娘挨的一鏢,不過五姑娘也為他吸出〖體〗內毒血。白蓮大師說,若非她動作及時便是大羅金仙再世,也不能救回顧少爺”

“你便是說得天huā亂墜,也無法改變是小白救了她的事實。”大長公主冷笑一聲,打斷他,見他嘴唇囁嚅,還要分辯伸手阻止他“你不必再多說,我知你對匪陽忠心耿耿。將來見了匪陽,少不得替你誇幾句。可你要明白,她跟你主子沒個正經名份將來能不能成都難說呢。”

餘慶大為尷尬,不再分辯,說:“大長公主且稍坐我這就派人去請她過來。”

大長公主微微領首,又回眸仔細端詳顧小白越看越不是滋味,忍不住在他手背掐了一下,罵著:“你真是個傻孩子,她值得你用命來換嗎?下回若這樣子,我便再不認你。”

也不知道顧小白聽明白了,還是怎麽著,眉毛忽然擰到一塊兒,嘴巴也張張合合吐出幾個字,隻因為太過含糊,大家都沒有聽明鼻。大長公主又是心疼,又是愛憐,左摸一下,右碰一下,一會兒想他真是瘦多了,一會兒想他真是不值得……

過著半個時辰,門外傳來細碎的腳步聲,她一轉頭,阮碧正好挑起簾子進來。一身淺綠碎huā羅衫,猶沾染著外麵的陽光,新鮮嬌嫩,如同剛長成的柳枝條,哪裏有半分病氣?大長公主看看她,又看看**躺著麵無人色的顧小白,越發惱火,站起來,二話不說,就是一個巴掌。

“啪”的一聲,宴氣都嗡嗡振動。

緊隨其後的餘慶看阮碧雪白的臉頰泛起五個紅紅的手指印,直皺眉頭。

沒想到見麵就是個耳光,饒是阮碧向來沉得住氣,也愣住了。

大長公主恨恨地說:“果然是無情無義到極點。

小白為了救你,生死未卜,你不守在床前,倒打扮的huā枝招展?從前我真是白瞎了眼睛,居然覺得你知情識趣,還想將你許給小白。”

阮碧微作沉吟,終於放棄辯解。其實顧小白回濠州一路都是她在照看,還跟著他進都總管府守了兩宿,白蓮大師過來後,說他已無性命之憂,她才返回杏huā巷處理事務。饒是如此,每日裏還是會過來看上一眼。

大長公主見她不吱聲,心裏怒不可遏,再起揚起手。

餘慶連忙上前一步,攔在阮碧麵前,這一記耳光就打在他臉上。

“大長公主請息怒,五姑娘每日都會來看顧少爺的,隻是到底男女有別,守在床側於禮不合。”出於替晉王維護的私心,他並不想告訴大長公主阮碧曾守過顧小白兩宿。

大長公主冷哼一聲,坐回床邊,低低說一聲:“滾。”

阮碧依然不惱不怒,曲膝一禮,退了出來。

外麵陽光燦爛,照著她半邊臉頰的五個手指印分外顯眼,寒星看了一眼,埋怨地說:“姑娘也真是的,為何不分辯?說什麽顧少爺救了你,明明是他帶你到斜坡的。要是早帶你往前走,就不會遇到這群刺客了。”

阮碧笑了笑,不吱一聲。

回到杏huā巷,冬雪一見她臉頰,頓時哎唷唷地叫了起來。等知道原因,少不得將惠文大長公主咒罵一番,然後去廚房煮了雞蛋。阮碧躺在榻上,閉著眼睛,任她拿著雞蛋在臉頰滾來滾去,漸漸地生出睡意。

冬雪推她一把,說:“這會兒都晌午了,你若是睡了,晚上定然會睡不著。”

“先讓我睡會兒吧,昨晚我本來就睡得晚。”

聽她說話都含糊了,冬雪知道她確實困了。“我聽寒星說姑娘昨晚畫圖到三更,究竟畫的什麽?”

“是個糧倉,防火防潮。”

“要這個做什麽?”

“自然是放稻穀用。”

“姑娘叫同柱子去附近州縣收糧,就是要放在糧倉裏?”

阮碧低低地“嗯”了一聲,聲音睡意漸濃。

“姑娘,咱們才幾個人,收這麽多稻穀來有什麽用呀?”冬雪納悶地問。

“今年雨水很少,早稻多半要減產了,先收回來以防不測。”

冬雪想了想,沒有想明白,說:“姑娘怎麽會懂這些呢?”

正說著,鄭嬤嬤捏著一封信進來了,說:“姑娘,蘭大姑娘來信了。”

阮碧睜開眼睛,拿過信,剔掉封泥看著。

鄭嬤嬤見她漸漸蹙眉,著急地問:“姑娘,蘭大姑娘說什麽了?老夫人身體可好些了?”

阮碧微微搖頭說:“蘭姑說,前兩日祖母又吐了一口血。徐郎中說,再這麽下去,早晚成咳血之症,到時候就是藥石無效”

“我早勸過她,戒急戒怒,她就是不聽,再這麽下去,可如何是好?”鄭嬤嬤說著,眼淚潸潸。

“蘭姑還說,查賬有結果了,大母親確實中飽私囊,貪了將近五萬兩銀子,都在涿州舅老爺那裏。祖母一怒之下,罷了大夫人主持中饋的權利,二嬸覺得這回該自己當家了,不想卻給了新來的三嬸。

她大怒,已經帶著三姑娘、七姑娘回揚州了,揚言絕不再踏進阮府一步。”

“老夫人真是糊塗了,怎麽能將當家之位交給三夫人呢?這下子陸,

府不落入三老爺手裏嗎?”鄭嬤嬤著急地瞪夾眼睛說“不行,不行,姑娘你趕緊寫封信勸勸老夫人,別讓三夫人當家,讓蘭大姑娘管著。”

“媽媽,你以為祖母願意三嬸當家?”

鄭嬤嬤隻是一時著急,如何不明白其中玄機,訥訥良久,歎口氣說:“終究讓他得償所願了。”頓了頓,推推阮碧的胳膊說“姑娘,你想想辦法,幫老夫人一回吧。”

“容我想想。”阮碧說著,閉上眼睛。不一會兒,睡意襲來,不知不覺就睡了過去。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忽然感覺到有人在看自己,悚然一驚,睜開眼睛,隻見顧小白英俊的臉近在咫尺。

“你果然沒事,真是太好了。”顧小白歡喜地說,眉眼舒展,笑容明亮得晃眼。

阮碧心裏一暖,柔聲說:“你醒了。”

顧小白重重地點著頭,心裏無限歡喜,目不轉睛地凝視著她。片刻,終於看到她臉頰的巴掌印,皺眉問:“誰打了你?你告訴我,我去打回來。”

這句話把阮碧殘留的幾分睡意趕跑了,趕緊環顧四周,隻見門口站著一大堆人,有惠文長公主、定國公、顧夫人、顧老爺、顧靜宜、餘慶,還有自己府裏的一幹人,個個神色古怪,特別是惠文大長公主的臉一陣青一陣紅。

她大為尷尬,忙翻身坐起。

顧靜宜款款走近,甜甜笑著說:“五姐姐,我家小白哥哥方才醒來,吵著要先看看你是不是沒事,我們怎麽也攔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