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氣溫陡降。

北戎軍的中帳大營裏燒了火盆,火光融融,但大家依然感覺不到溫暖。隻因為薊奴裏自打回到大營,就一直陰沉著臉擺弄著一顆從戰場上揀回來的震天雷,一言不發。大家自然也是正襟危坐,大氣不敢多喘,生怕觸了他的黴頭。

良久,薊奴裏終於發話了:“來人,傳我口信給孟州、泗州、宿州,搜集火藥工匠,全部送回忽汗城。”

其他人還沒有反應過來,梅達搶先拱手說:“汗王英明,這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薊奴裏微微一笑,說:“漢人雖然耽誤於奇技**巧,但也著實造出一些有用的東西。震天雷若是用得好,堪作守城利器。”

其他人方才明白過來,紛紛笑著附和,稱讚薊奴裏英明果斷。

敦律賀嗤之以鼻,北戎十部,遊牧為主,向來逐水草而居,哪裏有這麽多的城能守?便是京都忽汗城,至今還是帳篷為主,房屋屈指可數,連個城牆也沒有。

他身旁坐著的一個參將叫盧旺,是薊奴裏的心腹之一,素來瞧敦律賀不太順眼,見他神色帶點譏請,忍不住說:“敦律賀將軍怎麽不說話?可是有不同的看法?”聲音稍高,正好讓全場的人都聽到,方才還滿臉堆笑地吹捧薊奴裏的一幹人都停了說話,轉眸看著敦律賀。

“並非有不同看法,隻是心裏鬱結。傘日明明城破在望,卻讓餘慶給破壞了。”

薊奴裏轉動著震天雷,不以為然地說:“且讓他們芶延殘喘幾日又何妨?”

敦律賀索性站了起來,氣呼呼地說:“汗王,我不明白,今日明明咱們占著上風,因何還要退病?”

“問的好。”薊奴裏沉下臉,拔高聲音說“我也正想問你,因何你隻跟我報告震天雷毀了拋石車,卻沒有跟我報告,爆炸彈裏藏著胡椒粉?也沒有告訴我,你們夜襲濠州城,結果死了幾百人,被俘一百來人。”“勝敗乃兵家常事,何足掛齒?”敦律賀說著,目光在人群裏搜了搜,狠狠地瞪梅達一眼。

梅達移開視線。

氣氛低沉,火盆裏火苗撲撲地晃動著。

到底敦律賀是摩那部的頭領,薊奴裏不好太拂他臉麵,稍稍緩和神色說:“敦律賀將軍,我與你兄長自幼相識,亦師亦友。當年父汗讓他教我行軍布陣,他曾跟我說過,戰場無小事,當步步為營,否則一子疏落滿盤皆輸。”他黯然地垂下眼眸,歎口氣“斯人已矣,言猶在耳。每每想起,總叫我心痛不已,悔不該叫他出使周國,令我既失良師,又失摯友,再失兄長。”說到這裏,他以手掩目,無限唏噓。

中帳裏的一幹將士見他真情流露,都大為感動,紛紛勸說:“汗王節哀。”敦律耶的屍體尚未下葬,但薊奴裏承諾班師後要以汗王規格下葬,這回的出征也是要替他複仇。相形之下,親弟弟反而沒有他表現的哀傷和憤怒,這叫人情何以堪?敦律賀尷尬地站著。

好在這時,外頭的侍衛朗聲說:“報告汗王,薊乞達將軍從泗州送來的俘虜已經到了。”他暗籲口氣。

其他人也鬆了口氣。

薊奴裏抹抹眼睛,沉聲說:“帶進來。”一會兒外麵便傳來推推搡搡的吆喝聲,跟著響起一個老年女子威嚴的聲音:“放肆,我們自己有腳,自己會走,推推搡搡成何體統?”另一個女子聲音說:“母親勿要生氣,這些夷狄空長一副人模人

樣,卻是化外之民,如何識我堂堂天朝的禮儀?”這話相當的刺耳,中帳大營裏一幹人等都皺起了眉。

盧旺冷哼一聲說:“此女何許人也?都淪為階下囚了,尚且不識時務。”梅達說:“此女是周國的柔真郡主,她女兒便是柴稀的未婚妻。”中帳裏有些人原不知道泗州送來的俘虜是誰,聽梅達這麽說,都露出驚訝之色,扭頭看著門口方向。片刻,厚厚的羊氈簾挑起,一個三十出頭風韻猶存的女人昂首挺首、目無下塵地走了進來,一個少女扶著一個臉色枯黃的老婦人緊隨其後。老婦人也是昂胸挺首,少女卻是垂首斂眸,看不清楚容貌,盡管如此,她渾身好象散發著一圈柔光,大家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她吸引了。

三人走進來後,直直地站著,特別是柔真郡主滿臉倨傲。

盧旺大喝一聲說:“大膽,見到我們汗王,還不跪下?”

柔真郡主輕蔑地斜他一眼,說:“我乃大周宗室女兒,向來隻跪我朝天子,一個小小的蠻夷頭領,也配受我的禮?”

盧旺跳了起來,拔出刀指著她說:“你這個婆娘應再不跪下,信不信我殺了你?…,

柔真郡主冷哼一聲,移開了視線。

薊奴裏嗬嗬笑了幾聲說:“盧旺將軍,把刀收起來。早就聽聞你不解風情,果然一點沒錯。馴服一個女人,何需刀劍?過會兒叫人送她到你帳裏,讓她見識一下咱們蠻夷男人的威風,明日她自然會跪了。

一幹北戎將領放聲大笑。

盧旺收了刀,向薊奴裏行禮說:“多謝汗王的賞賜,今晚我定好好馴服她。”

一幹北戎將領又哈哈大笑。

柔真郡主又氣又怕,臉色慘白地低罵一聲:“卑劣,無恥。”薊奴裏懶得理睬她,懶洋洋地說:“來人,把柔真郡主送到盧旺將軍帳裏,把沈姑娘送到我帳裏。”幾個侍衛應聲進來,氣勢洶洶地走向柔真郡主和沈畫。母女兩人自幼錦衣玉食,養尊處優,哪裏見過這種場麵?頓時渾身發抖。

“荒唐。”沈老夫人低喝一聲,擋在她們麵前,回頭看著薊奴裏說“堂堂北戎君王,如此侮辱婦女老弱,傳揚出去,豈不叫天下人笑話?”薊奴裏還沒有開口,盧旺嘲笑地說:“老東西,別給自己臉上抹金了。你實在是太老了,又幹又硬,便想我們侮辱你,我們也提不起這個興致。”周圍又是一片放肆的笑聲。

沈老夫人氣得臉色慘白,嘴唇顫羽,隻是反複地說:“荒唐荒唐……………”侍衛一把推開沈老夫人,伸手抓沈畫,她後退一步避開,泣聲說:“祖母,母親,畫兒不孝,先走一步。”說罷,拔下頭上的金釵往自己喉嚨戳,不想手剛動,一物飛了過來,正好擊中手腕,痛得她啊唷一聲,手一鬆,金釵落在地上。

“你便是自殺了,我也會將你的屍體賞給我的手下。”薊奴裏不緊不慢地說。

如此邪惡森冷的話,沈畫平生頭回聽到,又是害怕又是羞辱,反倒生出一股勇氣來,抬起頭瞪著他咒罵:“惡魔。”她自打進中帳大營,一直低著頭,這會兒抬起頭來,大家隻覺得眼前陡然一亮。薊奴裏原本是斜斜的依靠著椅背,也不由自主地坐正,看著她梨huā泣雨的臉龐,心裏隱隱閃過一絲憐惜。“好一個美人,不愧是周國的京都明珠。”斜了傻站著的侍衛一眼“還站著幹嗎?帶到我帳裏去。”

“不要。”柔真郡主抱住沈畫,尖聲說“求求你,汗王,放過我們。隻要你放了我們,我送你三千斛明珠,一萬兩黃金。”

盧旺大聲地說:“笑話,我們汗王自有金山銀山,還稀罕你這點破銅爛鐵?”

“那那那我幫你們破濠州城。”柔真郡主急不擇言,說完後自己都愣了。

其他人也愣了。

片刻,薊奴裏輕描淡寫地說:“不過七曰濠州城必破,何需你來幫忙?”“那你說,你說的我都條件,隻要放過我女兒。”柔真郡主淚流滿臉,幾近崩潰,全無方才的高傲。

薊奴裏不屑地哼一聲,目光鎖定把頭埋在柔真郡主懷裏的沈畫。

柔真郡主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心裏說不出的絕望,猶作困獸之鬥。

“求求你放過我女兒,隻要放過她,我下輩子結草銜環相報”沈老夫人著實看不過眼了,低喝一聲:“柔真,別再長他人威風滅自己誌氣。你是我們朱雀沈家的媳婦,姆兒是我們沈家的女兒,當知沈氏家訓最後一句心存君國,何計身家,守分安命,順時聽天。

既然天命亡我們,又何必貪生畏死,徒叫人看了笑話。人死如燈滅,

一張臭皮囊,不必惦記心上。”

柔真郡主泣聲說:“母親,我不是稀罕自己這條命,隻是畫兒才十四歲,我著實不甘心”說到不甘心,忽然想起濠州城裏的阮碧,想到晉王派了一群高手護著她,而任由沈畫落入戎敵之手,一股恨意滋生,心眼頓時就黑了。抹掉眼淚,跪到地上說“薊奴裏汗王,你大慈大悲,放過我女兒,我可以幫你擒獲阮五姑娘……”

沈老夫人瞪圓眼睛,怒喝一聲:“柔真……”

柔真郡主置若罔聞,繼續說:“我女兒隻是京都明珠,她卻是大周明珠,所以晉王才會為了她,舍了我女兒。無論長相性情,她都遠勝我女兒。”

薊奴裏神色微動,柴稀是他平生勁敵,凡是他在意的東西,他都特別關注。是以早就對阮五心存好奇,見到沈畫後,好奇心就更加強烈了一是什麽樣的女子能令柴稀舍棄沈畫這般的絕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