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平七年十月二十二日開始的濠州圍城之役,持續六日六夜。戰況之慘烈,非言詞能形容。北戎由汗王薊奴裏親自指揮,六萬人馬並諸多攻城利器,日夜無休地對濠州城進攻狂風驟雨般的打擊。

濠州城僅有五千守兵,但人人奮勇,前仆後續,拚死守衛。

雙方俱都傷亡慘重,北戎死了近兩萬士兵,包括先鋒敦律成雄、參將盧旺。濠州城軍民死傷近半,副都總管李定國、參將石鍾戰死,還有柔真郡主在為將士遞送戰材時為北戎流矢所傷,不幸過世。

好在,生死存亡之際,晉王率領輕騎一萬冒雪趕來,從後方突襲北戎,激戰二個時辰,前後受敵的北戎軍力漸不支,陣型潰散,無奈之下,薊奴裏率餘部退守宿州,濠州城之圍遂解。

晉王率領的興平軍輕騎在濠州城休整一日,補充糧草後,出乎所有人預料,既沒有東渡運河去解揚州城之危,也沒有北上奪取汴水第一關口一泗州,而是冒雪西行,從後方突襲圍攻昌穎城的北戎中路軍,打它一個措手不及,不待它反撲迅速撤退,進入北戎未曾占領的亳州城,並以此為大本營,整編軍隊,等待遠征交趾的大軍因為大軍攜帶著糧草、衣被、攻城車、拋石車等等的轆重,沒有其中的攻城武器,根本不能奪回被占的城池。

阮碧從昏迷中醒過來時,晉王已經離開濠州城兩天了。

她隻看到他留下的一封信,信上說,她買的糧食他全部征用了,心裏很有點不爽。不過聽冬雪和鄭嬤嬤說,他在濠州城裏一日一宿沒有合眼,不是召開下屬沙盤演兵,就是查看濠州城防,指揮軍民整飭加固。行程如此匆忙,還是來看過她三回,一回還在在她床前坐了一刻鍾。

阮碧所受箭傷在肩膀要害,失血頗多,又因為守城期間壓力巨大,幾日沒有合眼,著實累壞了,所以才會昏睡三日。倒是顧小白雖然傷在胸口,傷口卻比較淺,又因為他身強體壯,恢複的很快。

十一月初,遠征交趾的大軍分別在寧江、潤州、和州一帶陸續登陸,後分三路,西路直奔昌穎,與北戎中路軍周旋。中路到亳州與晉王會合,既牽製宿州薊奴裏與敦律賀率領的北路軍,又監視圍攻昌穎的北戎中路軍。東路直撲泰州,與泰州軍匯合,攻打圍攻揚州的薊乞達部隊。

淮河沿岸除了濠州城,其他州縣都是兵火連天。

十一月十二日,在升州的太後派專人送來兩封嘉諭。一封稱讚防,五姑娘在濠州城被圍困期間,不畏生死,與將士共守城池,又捐獻稻穀一萬石為軍糧,幗國不讓須眉,當為世之表率,故賞賜珍珠一斛,絹布三百匹。另一封則稱讚柔真郡主不愧為宗室女兒,慷慨赴義,為國捐軀,大勇大德,流芳百世。念其女痛失慈母,故封為縣主,賜號安福。

冬雪很替阮碧不平,說:“姑娘殫精竭慮,守城一個月,又捐獻一萬石糧食,才得珍珠一斛,絹布三百匹。還不如人家死個母親,即刻就成縣主,每年享用食邑。再說,珍珠一斛、絹布三百匹在哪裏?堂堂一國太後竟然打起白條,真真可笑。”

阮碧笑了笑說:“她匆忙逃離京城,哪裏來得及攜帶金銀珠寶,反正她承諾了,你還怕她跑了不成?”

冬雪努努嘴說:“她要真是沒錢,怎麽倒賞了沈姑娘黃金一百兩?”

“那是柔真郡主的殯葬費用。”

“難道沈家沒錢?”冬雪不悅地說“姑娘怎麽淨替外人說話?”

“我倒不是替外人說話,隻是做這些事又不是衝著她的賞賜而去的,她給也罷,不給也罷,又有什麽所謂?再說,她既然下了懿旨,就虧不了我。要是不給我珍珠和絹布,我就拿著懿旨一直追討。”

冬雪撲哧笑出聲來,說:“姑娘又逗我玩。”

十三日,薊乞達退守泗州,揚州之圍遂解。

十四日淩晨,餘慶押送從周邊州縣收集的糧草、衣被、武器等輜重前往亳州,傷口愈合的顧小白決定入軍中效力,因此隨行北上。阮碧、

劉適之、冬雪等人冒著大雪到北城門送行,一直送到驛站,看著長長的隊伍消失在茫茫風雪裏,才折返濠州。

快到城門口時,忽聽馬蹄聲由遠及近,跟著便見一騎飛馳而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攥著阮碧的馬韁就跑。冬雪驚呼一聲,正想叫人阻攔,劉適之一把攔住她:“嫂子,那是顧少爺。”

冬雪怔了怔,忙吞回到嘴邊的“救命”兩字,看著顧小白拉著阮碧的馬,飛快地跑遠。劉適之見她滿臉擔憂,說:“嫂子別擔心,顧少爺有分寸的,雪太大了,咱們先回去吧。”

冬雪點點頭,返回濠州城裏。

阮碧剛開始也有點驚慌失措,及待看清楚是顧小白,便定下心,任他拉著自己的馬亂跑。風不算大,雪卻很大,雖有風兜遮住頭和臉,卻還是灌了她一脖子的雪。漫無目的地狂奔一刻鍾,仍然兜回方才離開的地方,顧小白勒住馬,喘著粗氣,轉眸看著她。雙頰微微泛紅,眼睛象是白雪洗過的墨玉,晶亮晶亮的。

阮碧按著肚子,埋怨地說:“我腸子都快顛出來了。”

顧小白皺眉,說:“真笨,都說過了要人隨馬動。”

“你好端端又跑回來作什麽?”

“以前不是答應過教你騎馬山方才走到半路,忽然想起,於是跑回來。”

阮碧詫異地問:“方才你在教我騎馬?”。

顧小白反問:“不然呢?”

阮碧眨巴眼睛,莞爾一笑。

顧小白也微笑,露出雪白的牙齒。

“我得走了,否則趕不上了。”

“嗯,一路平安。”

顧小白點點頭,深深看她一眼,雙腿夾馬,颯露紫輕嘶一聲,往前一縱,逐著風雪而去,片刻,便變成一個小黑點,沒入片片雪huā之中。

阮碧看著紛紛揚揚飛舞的雪huā,忍不住又搖頭失笑。

一會兒,重新戴好風兜,準備進城。忽然感覺到城頭有道視線一直盯。。自己,抬頭一看,果然站著一人,居高臨下地看著自已。’他戴著風兜,看不清楚容貌,表情陰惻惻,披風上一層厚厚的積雪,顯然已站良久。

阮碧拍馬進城,問衛兵:“誰在城樓上了?”

話音剛落,聽到一個清脆聲音響起:“是我。”跟著沈畫從樓梯拐彎走了下來,到第三級台階站定,麵色陰沉地盯著阮碧。

阮碧微微皺眉,腦海裏閃過一年多前延平侯府的賞荷會,當時,她身著碧白相間的八破織綿裙曳地而過,那是何得的從容明麗,何等的風采致致。恰如一顆上好的明珠散發著淡淡的光暈。而現在,容顏依舊,從容猶在,明麗被陰沉取代,那種淡淡的光暈也蕩然無存。

沈畫也想起一年多前延平侯府初見,她坐在最不尊貴的末席,衣著雖然體麵卻不華貴。當時謝明珠指著她說:“沈姑娘,其他人你可以不用認識,但這個人你一定要認識。”她當時麵上帶著微笑,心裏卻在想,這世間有誰是自己一定要認識的?

“聽說沒有,謝明珠嫁給了康王,還被冊封為皇後。”沈畫輕啟薄唇,口氣嘲諷地說“你猜,她這個短命皇後能當多久?”

“時勢所逼,隻怕她並不是心甘情願的。”

“你幾時變得如此寬宏大量了?”

“你我從前並無深交,你又知道我什麽性情?”

“沒錯,我們是沒有深交,但是,我們注定要糾纏一生。”

這話從沈魁嘴裏說出,讓阮碧生出一種怪異的感覺。“沈姑娘,你姓沈,我姓阮,大路朝天,各走一半,何來糾纏一說?”“我原本也是這麽想的,一直都是這麽想的。我還想過要成全你和晉王,就算……顧小白喜歡你,我也沒有怨恨你。

但是”沈畫盯著阮碧,眼睛裏充滿仇恨“你殺了我娘。”阮碧睜圓眼睛看著她,猶如看著一個瘋子。

“那隻箭,那隻射死我母親的箭,不是北戎的箭。”沈畫咬牙切齒地說“是我們大周的箭。”

這是阮碧不知道的,微微吃驚。柔真郡主在城頭中箭,若是流矢,隻能是北戎的,不可能是大周的。如果是大周的箭,多半有人當時看不過眼,有心殺了她。

“你不相信?去問晉王,我娘的屍體是他收的,那隻箭也是他拔走的。”阮碧略作思索,說:“沈姑娘,太後娘娘已經下過懿旨嘉獎,說柔真郡主身先士卒,不幸被北戎流矢射中,為國捐軀,大智大勇,流芳百世,世人當以她為表率。”

沈畫尖聲說:“這不是事實。”

“這就是事實,如同我姓阮。”“這不是事實,我不會認的,我不會認的”沈畫拚命地搖著頭,風兜上的積雪簌簌落了下來。

“那隨便你。”阮碧說完,拍馬欲走。

沈畫三步並作兩步跳下台階,攔在她麵前,雙眸盡赤,說:“隻要我活著,這就不是事實,總有一天,我會替我娘報仇的。”

“隨便。”阮碧冷淡地說,撥轉馬頭繞過她。

十一月下旬,晉王和大周東路軍分兩路詐攻泗州,實攻宿州。薊奴裏令敦律賀帶四萬騎兵出宿州馳援泗州,敦律賀心懷兩意,不肯前往泗州,也不肯退回宿州,而在丁裏鎮駐紮。晉王當機立斷,發騎兵三萬,分三路包抄丁裏鎮,趁著夜色引火燒營。敦律賀倉促應戰,雙方騎兵在淮北平原丁裏鎮發生激烈野戰,整整一宿,屍橫遍野,流血漂櫓。

晉王考慮到敦律賀與薊奴裏素有嫌隙,如果敦律賀戰死,薊奴裏可以順利成章地整頓摩那部,於是黎明時,有意在西邊留下缺口,敦律賀帶著三萬人馬突出重圍,往西而去,遙直返回摩那部。

薊奴裏得知戰況,氣得吐血一口,說:“敦律賀,這個禍國殃民的小人。”十二月初,晉王攻破泗州城,北戎大將薊乞達率餘部退到宿州城,與薊奴裏匯合,憑借宿州城的堅固,扼守淮河汴水以及京畿地帶。晉王幾次發兵攻打,但都無功而退。十二月下旬,阮碧派人送去五千顆四處采購來的震天雷。晉王采用她的計謀,尋來千名礦工,從十向裏外開始挖地道到城牆附近,而後埋下二千顆震天雷,牽出長長的引線,遠程引爆。一時間天搖地動,城牆轟然坍塌,百年堅城宿州遂破,薊奴裏帶著僅存的六萬多人馬退守孟州。

十二月底”晉王攻打京城,京城百姓紛紛響應,戰鬥僅持續三個時辰,一小隊守城將士打開西城門,晉王率大軍一擁而入。韓王帶著康王、林淑妃打開東城門倉皇逃往山東。他占據京城期間,倒是沒有幹什麽傷天害地的大事,就是殺了好些大臣,又連鍋端掉一些從前與他不對盤的世家名門。

一月初,太後帶著眾位嬪妃返回京城,重掌監國大印。晉王則率領大軍三十萬,兵分兩路,一路攻打盤踮渭南前線的北戎西路軍,一路攻打孟州薊奴裏親自率領的中路軍。

半個月後,渭南的北戎西路軍敗退,撤至潞州。被困在渭南的皇帝返回京城,詔告天下,征討逆賊柴玨。韓王無路可退,坐海船逃往琉璃群島。皇帝大興詔獄,凡是與韓王來往過密的,革職的革職,抄家的抄家,砍頭的砍頭。一時間京城裏人心惶惶。

薊奴裏憑借孟州一帶天險,與晉王率領的大軍數次會戰,剛開始雙方各有勝負。但是北戎軍孤軍深入,糧草供應不足,將士思鄉日重,士氣低迷,無心戀戰,漸漸地勝少負多。

嘉平八年四月,回到摩那部的敦律賀自立為王,率二萬輕騎襲擊葛力部,燒殺放火,搶走馬匹牛羊三萬多頭。消息傳到孟州前線,葛力部將士悲憤不已,紛紛要求返回家鄉報仇。

後院失火,薊奴裏十分無奈,派使住向大周求和,願意納貢稱臣。

戰爭就這麽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