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雲易一般人是不會清楚記得四歲時候的事情的吧!我卻是一個例外。確切的說,我記得的是,我四歲生日那一天的所有事情。

那一天的天氣很好,好到令人不會想到任何與死亡有關係的事情,但那一天也確實是預定為我舉行死刑的日子。當然,那一天的我並不知道這件事情。我隻是疑惑為什麽母親看起來很悲傷的樣子,而為我穿戴衣物的婢女們個個心神不寧。

“這個給你,我原諒你了。”

就長相來說和我一模一樣,其實身體沒有我一半好的,我的孿生妹妹蒙紗把一顆翡翠珠子塞到我的手裏。她常常莫名其妙的宣稱原諒我之類的話並且給我這樣的小珠——事實上我已經得到一玻璃瓶了——而我壓根不知道我哪裏得罪了她,但想也知道一般不過是因為弄髒她的布娃娃之類的小事,也因此我很討厭這個妹妹。

可這丫頭明顯不知道我的感想,依然樂此不彼的玩著她那個“我原諒你”的遊戲,我甚至懷疑她之所以對翡翠製品有著近乎狂熱的喜愛,是不是就為了收集證明她“原諒”我的次數的綠色小珠。更要命的是,大概是因為她身體虛弱的原因,母親對她的要求基本上完全的滿足。我懷疑這樣下去,我的寢宮遲早會被這些綠色的珠子添滿。

一預想到這樣的前景,我覺得頭皮發麻,背著那丫頭我偷偷的丟掉了那枚小珠,並計劃著將來一定要成為醫生或者藥師之類,總之是可以撤底的治好我那古怪妹妹的病的職業,看她還有什麽籍口在我生氣的時候,擺出那張半死不活的表情來。不過,在什麽也不能做的眼前,最重要的,是離開她的視線範圍。

“對不起,王子殿下,你今天不能離開這裏。”

正在我打算躲開小麻煩精的時候,卻被衛兵有禮卻冷淡的攔住了。從小即是如此,我的活動總被大人們限製在一定範圍之內,說難聽一點,簡直象是一個囚犯。但想想我一問及此時,父親黯然的臉孔與母親憂傷的表情,我還是決定做一個聽話的小孩,乖乖的在他們限製的範圍內活動。

不過,還真是奇怪,一般我的活動範圍限製在自己的寢宮周圍,今天卻隻能在王宮的大殿周圍活動,一舉一動都還有士兵監控著。但這如今想起來擺明了不尋常的前兆,卻並沒有被幼年的我所注意,當時隻是一心想擺脫身後的妹妹,錯過了最後溫柔的對待她的機會。

然而後來的我如何的後悔莫及,已經無濟於事。當時的我隻想在大殿前的廣場上避開她的追逐,於是不理會虛弱的她的叫喚,迅速的奔跑著。這無聊的捉迷藏直到見到幾個明顯具有炎龍特征的人,才停止下來。

雖然早就知道有炎龍的使臣來訪的消息,但在與炎龍民族不甚和睦的林儀首都,尤其是王殿之上見到炎龍人,實在是一件非常希奇的事情。於是我停止了下來,和追我追的上氣接不上下氣的蒙紗躲在雕塑後麵,好奇的打量著這個具有比其他民族更深顏色瞳孔與發色,有著悠久的曆史與神奇傳說,以及擁有與眾不同的文化與力量的民族的來使。

不可避免的,我也聽見了他們的對話。

“……真可憐,這麽小的孩子,長老也真舍得。我聽說夫人眼睛也快哭瞎了。”

“那又有什麽辦法,那孩子畢竟背負了那樣的命運。再說林儀不也施加了壓力嗎?畢竟命運因那孩子而改變的話,第一個倒黴的就是林儀,那個黑暗傳說可是與這片土地緊緊連在一起的。”

“這也難怪。不過為了親眼確定這孩子的死亡,林儀這些人也真做的出來,竟然以他們小主子的命作交換……”

“你不知道,習俗不同啊!龍鳳雙生對我們族來說是大喜事,可對他們來說,尤其是裏麵那個男孩子,簡直就是災星。聽說本來出生既要處死的,可是因為他們的皇帝的阻止,一直拖了下來。這一次可是正好,算是心願滿足了。”

“哎,造孽啊——”

最後,那些炎龍人歎息著離開了。我卻聽個了懵懵懂懂。什麽龍鳳雙生災星的,我不懂。但他們好像是說要死人的事情,不過要死的是誰呢?我疑惑不解。但,另外一個人卻打斷了我的思考。

“你們兩個蹲在這裏幹什麽?過來,有很希奇的東西給你們看。”

忽然對藏匿著的我們說話的,是我們的二哥,他總能毫無困難的找到我們。現在他正微笑著招著手,而大哥皺著眉站在他的後麵。這令我緊剔了起來:

“不會又騙我們去拿不能拿的東西吧!上次我都被父王罵了。”

“男孩子不該計較那種小事,而且這次真的是希奇的東西。聽說是可以改變人命運的妖女,怎麽樣,很稀罕吧!”

“妖……妖怪?我不要……”二哥的話起了相反的效果,雖然我是有一些好奇,但更多的是恐懼。畢竟對那時候的我來說,妖怪惡魔之類的東西還是很有威懾力的,而一旁的小妹更是嚇得哭了起來。

“去看看,如果是改變命運的話,也許你們都……”大哥一副預言又止的樣子,但兄長的話無論如何都是沒有反抗餘地的,所以我們可以說,是被驅趕到了大殿旁一個隱蔽的小偏廳。

不過那房間裏麵並沒有我預想中張牙舞爪的可怕妖怪,而隻放著一個小小白色的搖籃,這象征著純潔最初的雪白卻在炎龍象征著死亡與葬禮。當時的我並不知道這些,隻看見搖籃裏有一個胖胖的和搖籃一般雪白的可愛娃娃,我當時甚至覺得妹妹就應該是這樣的一種生物,而非像我旁邊那個病懨懨兼脾氣古怪。

蒙紗她自己卻毫無自覺,反而叫了起來:“好可愛,我可以養她嗎?”

全然把對方當成了小狗。

“……不可以,但你可以抱抱她或者摸摸……等一下,”大哥這麽說著,忽然對我叫道:“你先來……如果有效果的話,希望可以趕在……典禮之前……”

典禮,我和蒙紗的生日慶典嗎?改變命運是指改變後麵發生的事情的話,那麽我們的生日慶典不是沒有了。

我胡思亂想著,二哥卻依然笑得很輕浮,但那一刻我確實在他的眉宇間看見了悲傷:“皇兄,那麽緊張幹嘛?反正我已經認命了。相逢既是有緣,就當作緣分已盡好了。”

“胡說八道!”

“是,是,老大,你說這小鬼那麽白,一點血色也沒有,直接喂她吃血,會不會臉色紅潤一點,或者把她泡到血池裏麵……”

不理會二哥的補養,或者虐殺計劃,我低頭看了看搖籃裏的女孩。她胖的小戀,即使大哥不吩咐什麽,我也會想掐上一把,而事實上,我也確實這麽做了。

“呀喲——”

那孩子卻沒有像普通嬰兒那樣用哭泣來表達不滿,她張開牙齒也沒有長幾顆的小嘴叫了起來,並睜開細長的眼睛,表露出了一種隻有眼睛在笑的可怕表情,那深不可測的黑色把小小的我嚇得坐倒在地上,即使現在回想,也覺得那是十足的妖物。

這時候,外麵卻傳來了鍾聲,那低沉的音色帶有著極端不詳的色彩。想起來,母親曾吩咐我在響鍾時去殿堂的偏廳,於是我向神色古怪的兩個哥哥打了聲招呼,跑了出去,蒙紗卻依然跟著不放。

隻是我已經沒有理會她的時間,隻知道來到偏廳時,母親的眼睛又紅又腫,好像剛剛哭過,還露出了失望的表情,好像在責怪我不該來一般。

“母後……”

我還沒有從女嬰的驚嚇中恢複過來,又被當時凝重的氣氛震住,隻好無助的拉扯著母親的裙腳。

但往日裏溫柔的母親卻不理睬我,隻是叫我抱住一華麗的石杖,在通體黑色的杖身上冷冷的閃著寒光。我便捧著這沉重且意義不明的器物,在母親的帶領下前往大殿。

殿前廣場上卻傳來了喧嘩聲,在“有賊啊!”的叫喊聲中,在狹窄的走廊上,一個瘦小的蒙麵男子帶著剛剛的嬰兒與我們擦肩而過,而如雨般的利箭從屋頂下落了下來,然後殿前廣場上響起了刀劍相交的聲音與魔法相鬥的光芒。

所有人全部混亂起來,母親露出了鬆口氣的表情,但悲傷沒有消失。我卻在這種不恰當的時候惦記起我丟掉的綠色小珠,經過這樣一鬧,回頭一定很難尋找。我當然不是真的在乎那種無聊物品,但就這樣遺失,實在有些過分。而且已經收集了一瓶子了,多一顆也沒有什麽大不了的。

於是我向母親哀求道:“母後,我要找點東西,先離開下好嗎?反正這裏那麽亂,什麽事情也要推遲的。”

原以為母親會說“知道那麽亂還亂跑,不怕出事了”。但她聽見我的話,眼睛裏卻放出了奇異的光彩:“是啊……那麽亂,即使離開也不會發現的……反正兩個以後都會……不如……”

於是母親讓我把杖給蒙紗先拿著,讓我離開,甚至我都沒有回頭看一眼顫悠悠抱住那黑色長杖的蒙紗。

當我再回來時,二哥把我拖到了宮殿的陰暗處,躲開大臣們的目光,大哥捂住我的眼睛,不讓我看大廳……但已經晚了,我看見那張和我一模一樣的臉上滿是血汙,那比我脆弱的身體倒在冰冷的地上。那也是我見到我的雙生妹妹的最後一眼。

像父親母親哥哥們所期待的,我的妹妹的命運確確實實發生了變化,我也知道了關於蒙紗的預言,那是一個聽起來十足故事的預言。對於兩個孩子,一個現在要被處死,另外一個若幹年後也必須犧牲的狀況,親人們選擇了犧牲了蒙紗,讓我這不可能承受魔王的搶親——除非魔王是同X戀——並且為一個莫名其妙的勇者死去的兒子活了下來。這卻不是我所希望的,即使多幾年也好,我絕對不想看見蒙紗如此冰冷的身軀。

我開始懊悔我不該回去撿什麽翡翠珠子,我懊悔我不該讓蒙紗拿住那代表死亡的手杖……我甚至懊悔我不該去碰觸那禁忌的小孩。

但發生的不會改變。我被母親以重病的名義藏在宮殿的深處,我的原名不再有人提起,以至於現在我自己也不再記得,我被叫喚著蒙沙的名字,穿戴著她的衣物,學習著作為一個公主該學習的東西,以蒙沙的身份活下去。

我卻一點都不排斥這種生活,如果可以的話,我希冀的不是“以蒙沙的身份活下去”,而是從靈魂到身體徹底的變成她,讓我這個總是傷害妹妹的無良兄長消失在世界上。

可我畢竟不是她,至少她因為疾病痛苦的在病**掙紮著與死神戰鬥的時候,我強壯到可恨的身體卻無需忍受這種痛苦。開始我隻是靜靜的發呆,在心底期盼著蒙紗的幽靈的來到——因為這次我的錯誤不可饒恕,既然她不可能再送上證明原諒的綠色小珠,那麽我希望得到她的懲罰。

蒙紗卻到最後也沒有來,倒是擔心我的父親請來了一個特別的“醫生”,當然他不是為了治療我並不存在的疾病而來。這位實為創師的醫生是作為我的老師來到的。

最終我像以前盤算的那樣,開始了藥物的學習,雖然我的病人已經不複存在,但隻有學習藥物和附帶的煉金術的時候,我才是以前那個作為蒙紗哥哥存在的自己。

時光也在這種窮極無聊的日子裏飛逝而去,這其間再沒有什麽大事發生,除了母親的去世。而在我十一歲生日那天,老創師接到了一封信,然後決定徹底拋棄我一般,向父親提出希望去某地隱居過日——也許是我多心,這位創師與其說是被雇傭在宮殿裏,不如說是軟禁——父親卻想是想到了什麽好主意一般大笑起來,他以養病的名義送走“公主”。實際上,卻賜給了我伯爵的頭銜陪同創師去“隱居”。

我當然知道父親是怕我這樣養下去真變成女人……不,比起變成女人,不男不女的更可怕吧!——裏麵或者也包括監視那個老頭,或者他監視我,我們互相監視的意味——總之,我來到了可以林儀說是的起源地格裏西斯。

但這裏和傳說中的英雄故居不同,也和創師嘴裏的安靜平和的小城不符,先不說街上三三兩兩的衣服破爛的小孩——我承認我對平民,尤其是沒有禮貌的平民沒有好感——光是沒有進城就聽見的殺豬一般的叫喊,就足以令人對這裏有最差的影像。

而我也不打算隱瞞我的不滿,直接問創師道:“誰啊!一直鬼叫個不停。創師,這就是你所謂的安靜平和的小城嗎?”

“……習慣就好了。也許你會很幸福的。”

老頭子如此回答的,明顯的底氣不足。不過,幸福?不可能的,至從我的妹妹蒙紗死後,這個詞就與我無緣,除非她還可以給我一顆綠色的小珠?但要證明原諒我那樣的罪過的珠子。可能用最好的翡翠也無法製出吧!

我苦笑著,外麵殺豬一般的叫聲卻嚴重影響了我的思緒,我惱怒的走了出去,希望那沒禮貌的家夥有一定的自覺。可那些穿著破爛的小鬼們卻聚在一起嘀咕著什麽,話題的對象明顯是我。

無論是誰也不會喜歡被人當麵評論,於是我厲聲向他們問道:“你們說什麽!”

他們卻無辜的望著我,然後我的手被人一把抓住。這些家夥連最基本的禮儀都不懂嗎?

我憤怒的質問:“你幹什麽啊……”

聲音卻卡在了中途,那雙和翡翠一般……不,比翡翠還要美麗的眼睛定定的望住了我。這,難道,蒙紗,是你原諒我的證明嗎?

“求求,嫁給我好嗎?”

……這句話斷送了我所有的感動。

我發誓我一定要殺了這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