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部第十五章成了動物

在幾乎失去一切符號意義的世界裏,我的語言邏輯逐漸崩解,我開始結巴,而且越來越嚴重,雖然沒有人會在意我是否結巴;他們隻在乎我會不會發出瘋子般的怪叫。

本來我以為結巴已經是最慘的狀況了,直到我發現我的數字觀念也模糊了起來。

有一天我開始計算我在這世界待了幾天時,突然發覺我的數學陷入了一片死海,數字的十進製式邏輯突然從我的腦中抽離,我感到被剝奪了些什麽,平靜取代了恐懼,以眼淚的方式。

那個晚上我在南寮漁港的海堤上哭了一整晚。

既然回不去原來的世界,那麽留下這些可有可無的邏輯跟語言能力,又能怎麽樣呢?!我是不是貪戀著所謂的身外之物?!如果失去了這些邏輯觀念,說不定我就能與世沉淪,說不定我就能融入這詭異的無規律世界?我會比較快樂?

想一想,原本就是這些爛東西害慘了我,我帶著根深蒂固的邏輯來到這裏,放不下它,竟是我獲得新秩序的阻礙?

如果是一個嬰兒的話,他一定能在這個我認為崩潰扭曲的國度裏生活得很好吧!他,能單純地跟一切同時成長,而我卻背了沉重的包袱,哈哈!?

但我一點也不想再失去任何東西了!

海堤上,我想起了鄭南榕,一位可敬的言論自由鼓吹者。

鄭南榕跟國民黨政權搏鬥時,說過:“國民黨抓不到我的人,隻能抓到我的屍體。”,所以他後來自焚了。

為了理想,人可以犧牲一切,連身體都可以毀滅。

我沒那麽偉大,但是我也有絕不能割舍的尊嚴,那就是自我。

如果我不能思考了,就跟蚯蚓一樣,隻能靠本能生存,以後的人生,也隻是在一連串的隨機與意義不明中掙紮,我將被無知地整合,我永遠不明白我將吃到什麽東西,不知道對方的感受,不知道我的親密愛人許下什麽甜美的諾言,最重要的是,我將失去反抗的意識。

社會學家傅柯(原諒我忘掉他的原名,因為我的英文除了fuck以外都忘光了)說過,於權力扭曲無所不在的世界裏,我們必須保有批判的能力,即使知道現狀不可能改變,即使反抗無用,我們也必須保有反抗的意識,至少我們必須知道壓迫跟扭曲的事實。

隨著我認知結構的瓦解,我的自我必將永恒的消失,我成了動物。

動物不懂反抗。

也許我的人生將會完全地不可預測,完全跳脫意識的掌握,但是我有權利痛苦……因為那是自我存在的證明,我至少還能為自己悲傷。

所以我下定決心,決不讓我的語言能力跟邏輯規則離我而去。

如你所見,我每天晚上都從1數到1000,並記錄所使用的時間;我的表瘋掉了,我便找來了一個沙漏,不停地翻轉計時,再以“正”字做記號,每翻轉一次約五分鍾,便劃上一筆;我每晚都盼望著能有所改進,事實卻正好相反。

但在我開始寫下這畸遇記後,我就停止數數了,因為那樣會把我晚上的時間都占滿,也太累人了;不過沒關係,數數字太困難跟無趣,我反而蠻享受寫作的過程,雖然我下筆前思考的時間已經越拖越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