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乘鶴緩步到了兩人身邊,對葉光遠溫和地說道:“良辰不介紹這位新認識的朋友給我麽。”

葉光遠道:“丁公,這位賢兄便是之前我說的那位做得好文章的李忘生兄台。”

丁乘鶴打量李誌常一眼,隻覺此人人物風量,俱是出眾人之表,站在他麵前,既無尋常才子的恃才傲物,也無科場失意的落魄神情,一派從從容容,又如山中閑雲,晴空朗月,不類凡俗。

清水縣這偏僻之地,能出的如此人物,實屬罕見。

不過自古寂寞見繁華,或許正因為此處僻靜,才出的此人。

他素有識人之明,不然也不會如此賞識葉光遠。

他心裏又想道:如此人物,向來不傳賢名,此地文教荒蕪至此,或許該大力整頓一番。

丁乘鶴對著李誌常頷首道:“原來如此,隻是之前怎麽不見李小友?”這卻是考校李誌常的機敏了,他縣尊之身,李誌常卻來遲,不拜見,無論如何都算失了禮數,且看李誌常如何作答。

李誌常從容自若道:“紅葉紛發,悠然其中,不覺緩緩醉矣,故而來遲。”

司馬紅葉卻知道李誌常另有所指,是因為她的緣故,所以來此。隻是這‘緩緩醉矣’,不免有些調戲的意味,若是別人敢這樣,她早就拔劍了。

不過李誌常她是打不過的,所以也沒有這想法。

她喜歡挑戰強者,不代表喜歡胡亂挑戰。

葉光遠歎服道:“好一句‘緩緩醉矣’。有此一句,已經勝過今日諸生的詩文了。”

這話自然就不讓人心服了,自來文人相輕。這些諸生本就是來此意圖博得丁乘鶴歡心的,如何能讓李誌常壓過一頭。

葉光遠是丁乘鶴的客卿,自然不能動,也不能指責,可李誌常憑什麽敢淩駕他們之上。

其中一名士子,越眾而出,對著李誌常冷笑道:“李兄學貫古今。這些我們都是知道的,隻是若說文采,這跟死讀書可不同。需要看靈性,葉兄既然盛讚李兄文采,一句‘緩緩醉矣’,可不能讓我等心服。”

這士子敢當眾挑釁。自然是有倚仗。他名叫吳文才,姑父乃是縣裏黃典史。典史乃是縣裏第三號人物,掌管緝捕、監獄。

人都說破家的知縣,卻不知這典史在縣裏麵威權也大得很,而且一般都是小吏出身,深諳縣裏麵的門門道道。精於律法,慣弄權術。

而且典史裏麵也不乏出眾的人物,那前朝一位李姓大官。便做過典史,深諳權謀之道。直上青雲之路,堪稱勵誌典範。

另一方麵,俗話也說過‘流水的縣令,鐵打的典史’,在縣裏麵可以得罪丁乘鶴,最好也不要得罪黃典史,他在這縣裏麵,從小吏做到典史,根深蒂固,更不知撈了多少家財,加上掌管司法,衙門中不少親信,更是無人敢惹,即使丁乘鶴,初來乍到之下,也是動不了他的。

不過縣尊到底尊貴,而且三年過後就走了,黃典史為人圓滑,自然也不願意得罪人。

吳文才今日來,便是得了黃典史指示,要跟丁乘鶴搞好關係,一來丁乘鶴跟提學關係很好,二來便是丁再昌的緣故,無論哪個方麵,都值得吳文才、黃典史巴結。

眼看費盡了心思,找人連夜寫好了詩文,吳文才剛才得了丁乘鶴一個好評,如今卻被李誌常搶了風頭,這如何忍得下去。

李誌常雖然跟周宏文交好,說實話周宏文也不瞧在他眼裏,周家雖然有錢,卻無權,兩個秀才在百姓麵前有些分量,但在黃典史麵前,隻要不是舉人,幾個秀才有一百種辦法弄得他家破人亡。

李誌常嗬嗬笑道:“閣下是誰,我沒有認出來,還請自報一下姓名。”

吳文才被李誌常如此侮辱,也不動氣,道:“李兄想要避重就輕麽,還是你寫不出什麽好詩詞。”

李誌常淡笑不語,到了亭柱之前,伸手食指觸摸~到亭柱之上。

吳文才暗笑:此人糊塗了,難道還想用血肉之軀,在這亭柱上寫詩不成。

其他人都抱著同樣的想法。

但見得李誌常以指為筆,如走龍蛇,木屑紛紛落下,一首七絕,頃刻而就:

烏臼平生老染工,錯將鐵皂作猩紅。

小楓一夜偷天酒,卻倩孤鬆掩醉容。

他們這些人隻看的出李誌常血肉之軀,在亭柱上刻字,隻有司馬紅葉識得李誌常真正厲害的地方,分明便是以元神之力侵入亭柱,讓其木質部變得酥~軟,然後再以手刻字,無不如意。

同時她也心中了然,這李兄果然正如他所言,才破迷障,這肉~身沒有打磨過。

吳文才還想挑刺,隻見李誌常笑吟吟盯著他,想起李誌常在石柱上刻字的手段,不覺心寒。

李誌常倏忽之間,就到了吳文才跟前,拍著他肩頭道:“你說這首詩好不好?”

吳文才到底不是心如鐵石之輩,這時候哪怕是李誌常寫的一團狗屎,人為刀俎我為魚肉,他也不敢說寫的不好。

雖然他擬定李誌常不會行凶,可是命隻有一條,又何必冒險。

何況這首詩也是上上之品,說句好,也不違心,回去招呼人改改事情始末,說不定還能顯出他正直虛心的品格。

吳文才恭恭敬敬道:“李兄果然大才,我剛才隻是試試李兄而已,還請勿怪。”

諸生對他十分鄙夷,又暗罵此人不要臉,深的黃典史的真傳。

吳文才這一番作態使出,卻認為自己“大丈夫能屈能伸,感覺良好”。

李誌常沒有回答,而是轉頭對葉光遠道:“良辰你怎麽看?”

葉光遠此刻卻是口瞪目呆,因為他隻見到李誌常刻下的每一個字,都放出光芒,十分耀眼,與青天白日爭輝,毫光直衝鬥牛,讓他差點睜不開眼睛。

等他稍微適應了光芒之後,發覺其他人並無驚呼,隻是覺得李誌常做出一首好詩而已。

隻是他沒有奇怪,他怎麽能夠感覺到其他人的念頭。

葉光遠喃喃道:“自是極好的。”全本小說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