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揚帆滄海(上)

傍晚之時,各人都回了客棧,不出所料,探得的都與街上聽得的一般無二。一起用過晚餐後,便聚於洺空房中商議。

“洺空兄,依目前情況來看,你如何打算?”宇文臨東率先出聲。

洺空聞言移目往蘭七、明二看去,在那兩雙眸子中看到了相同的眼神,不由心中一慰。

江湖此代是多龍鳳之姿,隻不過……任杞、列熾楓劍術刀法雖已臻境界,卻也隻是一心在武,鳳裔心性淡漠不理世事,宇文渢太過剛傲,宇文洛武功不行,寧朗還隻是雛鳳,列熾棠、花清和等東溟海中生死不明,能作龍頭鳳首的該是此二人也。

洺空心神一定,當下開口道:“首先我們要確認此消息是真是假。”

各人聞言皆點頭。

洺空道:“既然三千英豪已盡歿於東溟海中,那又怎麽會有消息傳回?因此這消息要麽是假的,不過是江湖以訛傳訛。然則,即算消息是真的,可滿江湖卻找不到傳出這消息的人,他必不是那第一批出海的三千豪傑之一,否則不必藏身暗處,此人必是別有用心之輩。鑒於此,無論三千英豪是否有葬於東溟海中,我們能知的是東溟海中必發生了什麽事。”

“嗯,小弟也這麽想。”宇文臨東頷首。

洺空繼續道:“二則東溟島之行無論前途如何,我們依然要去,聖令我們必須奪回。”

“那當然!”宇文洛當下搶著道,“我都還沒看過的啊,一定要搶回來!”

“你插什麽嘴!”宇文臨東橫一眼他。

宇文洛縮了縮脖子,訕訕低頭。

洺空隻是微微一笑,道:“三則我們此次出海之人不必上次那麽的多,隻挑一流高手。東溟海中既有凶險,武功低微者去不過徒然喪命。”

“嗯。”蘭、明也是點頭同意。人多了反不好辦事。目光各自掃一眼對方,各綻一抹意昧不明的淡笑。

“再有便是我們需得做足充分的準備。”洺空說起這個眉頭略略皺起來。江湖上論到上天入地的本領,那真是各有各的招,隻不過大家都生活在陸地上,並無有海上生涯的經驗,這才是此次出海最大的困擾。

大海中波譎雲詭,麵對那茫茫蒼海,他們再高的武功也是徒然的。

“出海需要的船隻、行裝本少可以負責,這一點前輩勿須憂心。”蘭七搖搖玉扇道,言罷目光轉向明二,似笑非笑的模樣。

明二被蘭七碧眸一瞅,本來已端起的茶杯也隻得放下,溫言道:“駕船的人手、向導晚輩可以尋來。”言罷空濛的眸子望一眼蘭七,淡然一笑,蘭七回一抹得意又滿意的笑。

蘭家向來富足,明家是在臨海的天州,有他兩人這一番話,各人心中便都有了底。

“如此便煩勞兩位了。”洺空倒也不客氣就將這重任交托了。

“原定了九月二十六日出海,時間不多,我們明日便趕往英州吧。”宇文臨東最後道。

“嗯。”眾人頷首。

當夜各人皆早早睡下。

第二日,各人起得也甚早,打開房門,便見著了候在房門口的小二,洗漱水、早點等竟是早就備好了的。於是各自在房中梳洗了,用過早餐,取了包裹準備上路。

待得出了客棧門口,幾人又是一怔。

門前大道上立著八匹高大的駿馬,黑白紅黃各色皆有,神駿非凡,一望便知是腳力極佳的寶馬。馬前原牽著馬的馬夫見客棧走出的人後,皆躬身施一禮,然後放開韁繩離去,留下門口怔愣的幾人。

“想來皆是七少所備吧。”明二揭去迷霧。

眾人恍然大悟。

“七少就是大方!”宇文洛當下讚道。

“此子甚是細心周到。”宇文臨東也由不得笑道。

洺空含笑點頭。

寧朗眉開眼笑,心底裏如讚了自己般的歡快。

鳳裔看一眼明二,神色依舊漠然。

宇文渢沉默不語。

“你們還站在這幹麽,本少準備的這幾匹馬還不錯吧。”蘭七清魅的聲音從身後傳來,然後微風拂過,一道淡黃的影兒閃過眼前輕飄飄的落在一匹赤紅色的駿馬之上。

幾人見之不由眼前一亮。

晨光稀淡,駿馬如赤雲朝霞,雲霞上托著燦目驕陽。

蘭七今日一身淺黃衣衫,發束於金冠再長長垂下,如墨色絲綢飄揚於晨風中,碧眸如星亮,笑綻春日芳華,“我們上路吧。”揚鞭縱馬,一道赤霞載一抹黃煙瞬間飛逝。

明二飛身落於白馬之上,揚眉笑道:“躍馬江湖,逐日追風,才是兒郎本性。”話落,白馬已展四蹄,絕塵而去。

宇文渢緊跟著躍於馬上,一揮馬鞭,也飛馳而去。

“唉呀,他們都走了,寧朗我們快追去!”宇文洛一見三人眨眼便沒了影兒不由急了。

“好。”寧朗歡快的應道。

當下兩人也躍上馬背,縱馬追去。

隻留下了鳳裔、洺空、宇文臨東三人。

“年輕人……”宇文臨東歎一句。

“我們也走罷。”洺空笑道。

於是三人上馬,飛奔而去。

這一路上,年輕一輩的你追我趕,比駿馬,比騎術,比身法,更比武功,踏過煙霞暮日,拋落青山江河,揮灑豪情意氣,許多日下來,竟絲毫不覺辛苦,反是滿懷歡暢。而宇文臨東、洺空兩人則不緊不慢的跟在他們後麵,看著前邊的奔趕嬉鬧,既是欣慰又是感概流光易拋。至於鳳裔,一直默默的落在最後,看著最前方那道驕影。

九月二十四日,八人便已到英州臨海的宛城。

一到宛城,他們由不得又一次感概蘭七、明二辦事周到。人還未到,所有的船隻、行裝早已備妥,人手、向導早已等候於此,一切皆已是井然有序,隻待他們人到便可揚帆出海。

洺空欣慰之餘,心中卻又升起隱憂,望向蘭七、明二的目光便帶了那麽一點惋惜。

隻不過,他們原先擔心人太多這一點倒是多慮了。

三千高手盡喪東溟海中,無論此消息是真是假,都足以震懾一些人,都足以讓許多的人望而卻步。所以宛城並未聚滿武林英豪,至二十五日,原定第二批出海的人大都未來,

對此,寧朗很是生氣不解,宇文洛氣憤之餘卻是隱隱明白,而洺空、宇文臨東、明二、蘭七等卻未有絲毫驚異失望,仿似一切皆是理所當然的。

這世間,人並不若其所言的英勇無畏俠肝義膽,人心第一位的,乃是自己。

但也來了一些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人。如秋橫波、花扶疏。

秋橫波領著長天山莊的二十人,隻對洺空說一句話:“爹爹在東溟海上,活見人,死抱屍。”

洺空沒有勸阻也沒有撫慰,隻是沉默頷首。

花扶疏則帶來了花家十衛,她道:“本來爹爹要來,扶疏阻止了,扶疏若尋不回哥哥,也要東溟島上無子無兄。”

宇文臨東聽得這話,暗暗吃驚,怎麽這麽柔美的一個女子,說話忒地煞氣。

列熾楓也來了,他沒有任何話,隻是所有人都明白他來的原因。再如何癡於刀,他依是人,血脈之情未斷。

上次英山比武為列熾楓刀氣所傷以至未能跟隨師傅第一批出海的梅鴻冥也養好了傷來了。

商憑寒來了,金闕樓也來了,黑道中江九天來了,艾無影來了,申嶺來了……以及那些無門無派的江湖高手。

二十六日,兩艘大船載著三百名高手於宛城港口出發,駛向那莫測的東溟海。

比之上一次的十二艘大船三千高手,此次聲勢可謂遠遠不及。然這三百名卻是絕對的一流高手(當然,除了死皮賴臉跟來的宇文洛外),更甚,這次有武林第一人為首,有年輕一輩中武功聲望最高的明華嚴、蘭殘音、列熾楓,還有當今武林最美的兩位美女……再則,為著第一批出海的三千江湖豪傑,為著皇朝武林,所有人心中皆憋著一口氣,因此,這一次人雖少,其心誌、銳氣、毅力卻是遠勝於第一批!

因此次出海甚多女子,是以洺空、宇文臨東等前輩便帶著鳳裔、宇文兄弟、寧朗、梅鴻冥等少數名門子弟和所有的女俠們坐了一艘船,而另一艘船上便全是男兒,以明華嚴、蘭殘音、列熾楓為首。從人數到武力,兩船倒是很平衡的,隻不過有些人心裏很是不平衡啊。

比如宇文洛,他倒是很想和明二他們坐一船,也不願和父兄們坐在那艘因有很多的美人以至香氣繚繞的船,要知道他的人生目標是成為武林大史家,而他認定此代武林最重要的人物乃是明二、蘭七,他當然願意時刻盯著那兩人。而在另一艘船上則有很多很多的人和宇文洛有著絕然相反的意願的。

要知道啊,宇文洛坐的那艘船上不但有著秋橫波、花扶疏這等絕世美人,便是兩人的侍女柳陌、容月那也是貌美如花,還有著商憑寒這樣冷得別具一格的美人,以及其他或俊、或嬌、或俏、或豔的風貌各異的女俠,即算是不能一親芳澤,可能同坐一船,能那麽近的看著,那也是一種福份,三生難得的享受啊!所以,每日裏,便能見著大把的大俠、少俠們趴在船板上眺望著對麵的船,若是秋橫波、花扶疏兩人出現了,那便可見著那滔滔口水直往東溟海裏流,底下無數魚兒翻著白肚皮,上邊無數雙眼睛射出奇光,但盼著能把對麵的船吸得近一點更近一點再近一點……

總之,出海的頭幾天裏,大家過得還是蠻輕鬆開懷的。

這邊船裏,既有平靜之刻,也有熱鬧之時。蘭七、明二明裏鬥鬥嘴,暗裏鬥鬥武功,時不時合作撩撥一下列熾楓,又或是那些無比崇拜他們的少俠請求他們指點武功,他們偶也指點一二,然後便讓他們在船上比試著武功、輕功,他們一旁看著,評著,笑著,也算得趣。列熾楓對於蘭、明兩人的動作一概置之不理,忍無可忍時便拔刀相向,冷然道一聲“我們比試一場”,每每這時,蘭、明兩人都很明智的鳴金收兵偃旗息鼓,下回再接再厲。

而那邊船裏,則花樣要多些,主要是男女搭配的原因。

洺空、宇文臨東這些前輩們,除了下下棋外,便指點一下前來請教的晚輩的武功。

而宇文洛呢,則較為忙。他一邊要將武林第一人以及滿船人的日常點滴記錄於他那將來要流傳萬世的《武林滄海史》上,一邊則要趁著兩船靠得較近時施展他那三流的輕功躍到對麵船上繼續關注他最關注的明二、蘭七,然後再趕在宇文老爹沒發現前回到船上,總之,他很忙。

秋橫波、花扶疏兩位美人一見如故,第一眼起便是橫波姐姐、扶疏妹妹相喚,日同食,夜同寢,親姐妹也沒她們親。兩人除了船艙裏說著私房話,便是聆聽洺空的指點,有時也走出艙外站在船頭看看海景吹吹海風,當然,也不能忽略了秋橫波偶爾會往對麵船看去,遇上明二公子時會格外嫵媚柔情一笑,花扶疏偶爾會瞟一眼對麵船看看船頭有沒有那個鐵石心腸的人。

而容月姑娘則不愧是花扶疏姑娘帶出來的人。她整日跟在宇文渢大公子身後,很明白的告訴大家她中意宇文大公子,無論宇文大公子是冷是傲,她依然容豔笑朗。以下對話足可證其心其意。

容月姑娘滿麵笑容的問道:“大公子,你看我穿什麽衣服好看?”

宇文大公子眺望海麵,也許海風太大,沒有聽到。

容月姑娘依然笑靨如花,“大公子,你看我穿長裙好看嗎?”

宇文大公子眺望海麵過久出了神,沒有注意聽。

容月姑娘扯住他的衣袖,將他從怔神中拉拔回來,“大公子,你喜歡我穿什麽顏色的衣服?”

宇文大公子不能再出神,隻好聽到回頭,看著嬌豔俏麗的容月姑娘,嘴唇動了動,還是沉默。

容月姑娘再接再厲,笑得越發明豔,“大公子,你喜歡什麽顏色?”

宇文大公子眼眸閃了閃,總算開了口,很冷淡的一句:“紫色吧。”

“啊?為什麽?那我明天就穿紫色的衣裙好不?你說我穿著會不會好看……”容月姑娘繼續追問下去。

……宇文渢大公子繼續沉默兼無可奈何時答一句。

而柳陌姑娘則要含蓄得多了。

她首先看著寧朗背上的銀槍很好奇的問道:“寧少俠,你的槍為什麽這麽短?”

“這個……我們家的槍都是這麽短的。”寧朗撓撓頭老實的答道。

“哦?那我能看看嗎?”她再次瞪起好奇的大眼睛。

“好啊。”寧朗很爽快的取下背上的銀槍。

“呀,好像劍一樣的重量呢。”她有些驚訝。

“嗯,我們家的槍都可以當劍使。”寧朗笑起來,有小小的驕傲。

“真的嗎?槍怎麽當劍使呀?”她再次驚奇。

“嗯,這個……就是這樣使啊。”寧朗將銀槍拿在手中隨手揮了揮。

“那……寧少俠,你可以教教我嗎?”聲音有些低,麵上有些羞色,似是很不好意思又生怕被拒絕了。

“好啊。”老實的孩子沒有任何想法的再次老實的答應,“你看,就是這樣。”說罷揮著銀槍使出一路劍法來。

“啊……寧少俠,你的武功好厲害呀!”柳陌姑娘拍手稱讚,看得目不轉睛。

…………

船頭甚是熱鬧,船尾則要安靜多了,梅鴻冥單足立在船欄上,眺望高空,手中握一把不知從哪弄來的石子,偶爾甩出一顆,海麵上頓時便傳來鳥兒尖銳的叫聲,然後便見一隻鳥兒忽上忽下的飛著,片刻後才會飛遠。

身後看著的洺空與宇文臨東道:“此子暗器功夫已直追臥風兄。”

因為這邊船的多彩多姿,那邊船上不但大俠、少俠們多望這邊看,便是明二、蘭七也愛看這邊。這邊不但有許多的美女如畫,還有那英姿少俠表演武功,更有那美女、俊俠搭在一起的故事看,怎麽的都比那邊船上要有趣多了。

以至,蘭七總感歎著:“此行果不無聊也。”

明二則道:“鳳裔兄為何總不見身影?”

安靜,沉默。

下一輪暗鬥開始。

碧空如洗,海天一色。

已入了十月,天氣轉涼,雖則江湖人身懷內力,較之常人耐寒,但海上風大,較之陸地上更冷,運功抗寒那也是極耗內力的,所以大都加上了夾衣。

清早,船頭還沒什麽人,大都在艙內用早餐。

蘭七披著一件紫色披風,立於船頭仰首看著半空上飛翔的海鳥。強勁的海風吹拂著,墨發衣袂飄舞在半空中,遠遠望去,蒼茫大海之上,船頭風中的那道紫影,份外的堅韌卻又透著一絲無可名狀的孤絕。

仿佛是一個人獨撐天地,強大得令人敬畏,卻也強大得令人心痛。

步出船艙的鳳裔一眼便看到那個背影,默默的看著,麵上漠然,隻一雙黑色的眸子裏翻湧著暗流。

“鳳裔。”身後傳來熟悉的喚聲。

“師叔。”鳳裔沒有回首,目光依看著那個身影。

“你們……”洺空頓了頓,才柔聲道,“你們分離多年,此次下山你也是為著他,既然見著了,為何不好好說說話?”

鳳裔沉默了片刻,才緩緩開口道:“沒有必要了。師叔,看到如今的他,你覺得我還有必要做挽救或解釋類的事嗎?”

洺空不由默然。

鳳裔移步,慢慢走近船頭,離對麵船上的人又近了些些。

“真的沒有必要了。師叔,如今的他是蘭家之主,是震懾江湖的‘碧妖’蘭七少,他絕不會回頭看,而我早在當年踏出第一步的那一刻起便失去了回頭的資格,我們……已不必了。就這樣便可以了,或許……”鳳裔抬首,望向碧藍的天空,許是陽光太強,刺痛了他的眼,閉上了眼,眼角上便微微的潤濕,“或許,終有一日……他和我都能遺忘了往昔,那時……我們便算……或許是死了,或許是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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