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更」

鑲鐵大門在他們身後重新關上,發出沉悶的響聲。

李歐收回視線,望向眼前霧蒙蒙的墓園。濕潤的水汽將他們層層包裹起來。無孔不入地鑽進他們的鼻孔,沿著氣管進入他們的肺部。如果四周聳立的殘破墓碑是高大粗壯的樹木,那麽李歐便肯定會以為自己來到了南方茂密的雨林之中。

“還習慣嗎?”李歐問。

他們剛服下“貓眼”,視覺正在逐漸變化之中。隨著日下西山而變得陰暗的墓園在『藥』劑的效用下,使得這座陰森恐怖的墓園在他們的眼中仿佛暴『露』在中午時分的陽光下般一目了然。

陸月舞快速地眨了眨眼睛,微微地呼出一口氣。“還好。”她的眼中透出一些驚慌,但很快恢複了鎮靜。“再過一會就沒問題了。它的味道不太好。”

李歐咳了幾聲。

真沒想到陸月舞還有講冷笑話的天賦。

“那……我們走吧。早點結束,早點離開。”李歐從皮帶上扯出另一瓶『藥』劑灌進口中。一瞬間,他的胸口劇烈地起伏了幾次,然後才逐漸地恢複了平靜。“我可不想在這裏過夜。”

他們的腳下是『潮』濕的泥土,每走一步靴子都會陷入其中,滑膩無比。這嚴重阻礙了他們的速度,使得他們不得不放緩腳步,一點點地挪動,以確保不會丟臉地跌倒。

四周寂靜無聲,一切都處於睡夢之中。隻有幽綠的鬼火遊走在墳塋之間,仿佛是幽靈冷漠的雙眼,令人不寒而栗。在一座座墳塋周圍生長著灰褐『色』的三瓣幽暗花。那是一種以死氣為養料的植物,隻有在食屍生物出沒之地才會如此茂密地生長。

李歐強行按捺住了試圖采集它們的心思。他可不想在采集它們的時候被突然從墓『穴』裏跳出來的食屍鬼咬斷喉嚨。

一陣低沉的聲音響了起來。冰冷無比,有如從冰洞裏湧出的寒風。它在墓園的上空回『蕩』,在淡薄如紗的霧氣裏迅速傳遞。與此同時,李歐明顯感到一道聲浪向他襲來,衝擊著他的腦袋,讓他的心神一陣恍惚。

“蝠翼魔!”李歐發出警訊。

他望向聲浪襲來的方向。擴大的瞳孔以及改變了結構的視網膜讓他的視線穿透了黑暗,清楚地看見了一個長著破爛蝠翼的怪物出現在一株枯木旁邊,正扭著老鼠般的腦袋回頭看著他們。它朝他們呲牙咧嘴,炫耀著自己的獠牙。

“隻有一隻。”

李歐與陸月舞彼此對視一眼,點了點頭,不再隱藏身形,握緊長劍快步朝前衝去。

蝠翼魔卻對他們視而不見。它的眼裏閃爍紅光,凝視著他們。這讓李歐感到了不安。他的預感很快成為了現實。伴隨著石板滑動、泥土翻滾的聲音,一隻隻手臂從墓『穴』裏伸了出來。數隻沒有皮膚,隻有暗紅『色』肌肉『裸』『露』在外的食屍鬼從墓『穴』裏跳了出來。朝他們大聲嘶吼。

一股難以言喻的惡臭迅速包圍了他們,讓他們下意識地便想要後撤。但無論是陸月舞,還是隻修習過半吊子劍術的李歐都深知此時的後退將改變此時的局勢——他們會被眼前的這幾隻食屍鬼緊緊圍困,然後在它們無盡貪婪的食欲裏變成一地碎肉。

李歐緊了緊長劍,強忍不適迎了上去。陸月舞在他的左側與他並肩而行。

一隻離他們最近的食屍鬼飛快地撲了上來。

它的速度超出李歐的想象,凝固著屍『液』的利爪裹挾著常人難以匹敵的力量凶猛揮下。李歐不得不選擇了避讓。若是以往,他必然會因此落入下風,毫無翻盤可能。但如今,他的身邊有了值得信賴的夥伴。

陸月舞趁此機會快步上前,紅鸞劍倏然出鞘,帶起一條炫目的銀『色』光帶。勢如閃電,準確無誤地從食屍鬼無法抵擋的死角之處刺入了它的胸膛,絞碎了它的心髒。食屍鬼五英尺高的壯碩身軀轟然倒下。

他們的腳步未作停留,目光關注前方。蝠翼魔張開了破爛的蝠翼,呲牙低吼;而躥出的那幾隻食屍鬼則聚成弧形,在原地叫喊,毫無撲來的跡象,似乎隻在恐嚇。

“你左我右。”

“沒問題嗎?”陸月舞對他的能力抱有懷疑。

李歐回頭衝她一笑。卻差點讓女孩頓住腳步。她的瞳孔緊縮,臉上『露』出無法掩飾的驚慌。他身上的皮膚顯『露』出墨綠的『色』澤,麵龐消瘦,四肢卻變得比前一刻更加有力。“『藥』劑生效了。”他略作解釋,便望向了蠢蠢欲動,似乎再也無法安靜待在原地的食屍鬼,“小心,別破壞它們的腦子。”

他們將警告視而不見的舉動激怒了這群食屍生物。蝠翼魔一聲尖嘯。聲波令李歐的腳步趔趄,差點栽進柔軟的濕泥之中。與此同時,食屍鬼也像是聽到號令般由靜轉動,以同樣的姿勢一股腦全撲了上來。

李歐舉劍迎上了它們。他的利劍上已然塗抹了反食屍生物的油膏,散發著有如光線下的銀幣般耀眼的銀『色』光輝。麵對朝他撲來的兩隻食屍鬼,李歐毫無懼『色』。他的力量與速度得到了顯著的提高,已能與食屍鬼抗衡。

鋼劍與食屍鬼的爪子相撞。上麵的屍『液』味道令人作嘔。李歐強忍不適,用力攪動劍柄,劍刃劃破了食屍鬼的手腕,特製的油膏滲入了它的身體。食屍鬼發出一聲痛苦的慘叫。它的傷口處仿佛處於陽光暴曬下的積雪,迅速消融。

另一隻食屍鬼跳了起來,李歐側身閃躲。但是腳下濕滑的泥地讓他喪失了平衡。幸運的是食屍鬼的手臂粗短,爪子從他的眼前劃過。他幾乎嗅到了死亡的味道。

李歐渾身冒汗,『毛』發直立。他迅速地跳上了蓋在墓『穴』上的石板——此時,他已不再在意是否褻瀆死者了。這總比他們被食屍鬼吃掉好得多。陸月舞也做出了同樣的選擇,跳上了不遠的另一塊石板。他們在倒塌的墓碑、被掀開的石板上輾轉騰挪。用手中的利劍削斷食屍鬼的胳膊,然後順勢刺入它們的胸膛。

已經有兩隻食屍鬼倒在了陸月舞的劍下,李歐的對手也僅餘下了一個。他們很快就能將把對手消滅殆盡。但蝠翼魔顯然不會給他們這個機會。

蝠翼魔用它那短小的雙腿直立著朝他們緩步『逼』近。它的蝠翼張開,卻無法用力扇動。怎麽看都像是象征意義大於實際用途。然而,這並不代表它比食屍鬼更加容易對付。它的音波有如銅鍾大鼓,聲聲撞擊腦海,令李歐頭疼難忍。

它仿佛是這群食屍鬼的頭領。它一聲低沉的叫聲,被利刃劃傷的食屍鬼像是發瘋了一樣不再懼怕他們手中的劍鋒,狂熱得像是失去了理智般不要命地纏住了他們,而蝠翼魔則隱於食屍鬼身後,張開了老鼠般的嘴巴。

李歐瞧見了它的舉動。但他還來不及示警,無形的聲浪便席卷而來。人類無法聽聞的次聲波裹挾著奇大的力道將李歐與陸月舞,乃至圍困他們的食屍鬼統統掀飛。

他被聲浪帶得向後翻滾了幾圈,最終背部重重撞上一塊墓碑。脊柱傳來的疼痛迅速蔓延全身。他的雙腿發軟,坐在地上,似乎隻能任人宰割。

李歐沒有料到這種情況。他輕視了對方,以為用上『藥』劑,與陸月舞為伴就能夠手到擒來。但直到此時,李歐才恍然醒悟:驕傲自滿是通向死亡的敲門磚。但現在明白這些還不算太遲。他『摸』了『摸』掛在腰間結實的牛皮袋,心中稍定。

不遠處的陸月舞的情況也不好。但她比李歐幸運得多,她被汙泥裹了一身。她甚至沒有擦拭,迅速地爬了起來,衝向趴在地上呻『吟』不止的食屍鬼。紅鸞劍在她的手中像是舞蹈一般,美麗中蘊藏殺機。輕盈卻冷漠地割下了它們的頭顱。

蝠翼魔又一聲尖嘯。

刺耳的聲音有如針刺般狠命紮著李歐的腦袋。他覺得自己的腦袋像是要炸開一般,唯有死命抱住腦袋,似乎隻有這樣才能稍微削減痛苦。在有如海浪般連綿不絕聲波籠罩下,李歐艱難地抬起頭看向孤身戰鬥的少女。

她正處於險境。

蝠翼魔的嘯聲無人能擋:至少目前的他們都不行。少女在風暴般的聲浪衝擊下有如一葉扁舟,似乎隨時都會傾覆。她一步步地後退,每一步都顯得步履蹣跚,搖搖欲墜。但她仍舊緊握長劍,目光凜冽地緊盯自己的對手。李歐覺得自己果然還她差不止一籌。不僅是劍術太弱,更是連死戰不退的信念也沒有。

這時,李歐看見蝠翼魔忽然跳——或者說是“飛”——它的腳離地足有兩米。它襲向陸月舞。身後蝠翼扇動,五米長的距離轉瞬即至。腳上的利爪抓向陸月舞的腦袋。這一刻,醜陋的蝠翼魔卻仿佛蒼鷹。

“讓開!”李歐大喊。

他忍著疼痛,伸出顫抖的右手,勉強劃出一道狂怒之風法印——這得益於他這些時日來沒有間隙的刻苦訓練——構成法印的幾何圖案沒有絲毫差錯。

狂暴的氣流憑空產生。蝠翼魔像是被大錘擊中,從空中栽落地麵,摔在陸月舞麵前。在『藥』劑的作用下,蝠翼魔醜陋臉上的『毛』發分毫畢現。陸月舞清楚瞧見了對方眼中的恐懼。它來不及張口,銀『色』的長劍便貫入了它的口中,直透後腦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