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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下神殿像是一張龐大,而他們就在蛛網上掙紮前行的螞蟻,完全不知道編織這張羅網的主人藏身何處,會在何時突然現身。

他們穿過一處偏殿,死屍依然亦步亦趨。

花崗岩祭台,石柱,還有牆壁上用紅『色』的顏料繪出了一副令人夜不能寐的可怖畫卷。那一具具被釘在其上的屍體仿佛是偏遠小村裏流傳的鬼怪故事裏受盡折磨的主角。然而,在偏殿的地上還躺著數具由刀劍致死的屍首,他們的身邊有一隻黃銅蟒蛇的殘骸。

原來能殺死人的不全是黑『色』的晨曦。李歐忽然感到如釋重負。

“等等。”陸月舞做了個手勢。

“又怎麽了?”羅茜不耐煩地說。

沉悶的地下是幽閉的空間,單調的景『色』與壓抑的氛圍早已令她煩不勝煩。

陸月舞頭也沒回,“安靜。”她做出側耳傾聽的姿勢。

“你的聽力能好過鼴鼠?”羅茜輕哼一聲,“別忘了,我可是法師呀。”

李歐從沒見過哪位法師掌握“冷門”法術——它們大多都已遺失。他忍不住將視線停留在她的身上。羅茜拋灑出一些灰『色』粉末,在不可見的魔力攪拌下化作肉眼無法分辨的塵埃,依附在了他們的耳廓上,混『亂』與驚恐的聲音立時灌滿了他們的耳朵:恐懼的尖叫與無助的呐喊仿佛近在咫尺,有如女妖的哀嚎一樣令他們遍體生寒。

出大事了。他們都意識到。隻要不是黑『色』的晨光就好。李歐暗暗祈禱。他從包袱裏取出『藥』劑遞給兩位同伴。陸月舞默默接過一口飲下,而羅茜卻擺手拒絕。

“我用不著。”她說,“這對我沒用。唔,你手中的這些對我沒有效果。”她瞥了一眼呼吸陡然變得急促,而皮膚出現鱗化跡象的陸月舞,“而且,我可不想變得那麽……難看。”

陸月舞緊盯著黑漆漆的前方,持劍警戒著一言不發。李歐則抽出長劍緊靠著另一側的冰冷石牆。他看著握著斷裂法杖低聲『吟』唱的羅茜,不知說什麽才好。“會有更好的。”他自言自語地說道,“不會等太久。”

“他們過來了。”陸月舞提醒。

整整一群人——“十一或是十三人。”陸月舞說。——逃向他們。他們驚聲尖叫,氣喘籲籲,腳步雜『亂』無章,不時傳來有人跌倒後絕望的悲泣。當他們出現在李歐的視線中時,他們的隊伍隻剩下了五人。他們丟盔卸甲,跌跌撞撞地朝李歐他們撞來,鮮血灑滿一路。

“滾開!”他們大聲喊叫,“別擋著路!”

“發生什麽事了?”李歐問。

他們驚恐地回頭望了一眼,仿佛身後有什麽可怕的東西。“滾開,別攔著!”他們揮舞著手臂,試圖從李歐的攔阻中穿過。

“告訴我們,”李歐盡量將自己的語氣放緩,“究竟發生了什麽?”

“讓我們過去,讓我們過去。”其中一人哀求,“你們想死就去死好了,我們還想活。”“裏麵有無數珍寶,足以買下一個子爵頭銜。”另一人接道,並且施以蠱『惑』,“它們是你們的,都是你們的!隻要讓我們過去……”

“誰會相信你們的鬼話?”羅茜打斷了他,“老實回答,裏麵到底有什麽?”

“一些……‘人’……”另一人結結巴巴地說,不時看向身後。“他們都死了,都死了……你們要去就去……求求你們,別攔著我們了……我們要逃命……”忽然而至的一聲慘叫讓他們不再懼怕李歐手中的長劍,他們一把推開了李歐,慌不擇路地向外麵逃去。

“你怎麽看?”羅茜把玩著法杖詢問。

“我聽不出是什麽。”陸月舞皺著眉頭,“也許真的是……”

一些人。李歐心說。他們有很大的可能是屬於黑『色』晨曦,但也許是別的什麽。他無法確定。危險隨時都會降臨,它就像影子一樣常伴左右。他忽然想起這句煉金術士的格言。

“我們繞路?”羅茜繼續問道。

她斜眼望來的舉動表明她仍然為幾天前他的選擇感到不滿。“不必了。”這條道路直通神殿大廳,這是通往終點的必經之路。他們逃不掉前方的危險。“我們繼續前進。”他說。同時下定決心:等自己的魔力足夠充沛,一定得製作一些隱形『藥』劑以備不時之需。

陸月舞調整了一下鏈甲,以使它不至於縮成一團。然後她向李歐點了點頭,又吸了口氣,握緊長劍當先走進漆黑的通道。而羅茜則在李歐的身後輕哼了一聲,“明智的選擇。”

言語中傳達的信息讓他無奈苦笑。“如果我的選擇不合你意,你是否打算轉身離開?一刻也不想再待?”黑暗既能帶給人恐懼,也能讓人擁有莫大的勇氣。

她模棱兩可地給出了答案。“你說呢?”

在跨過數具被刀劍斧頭以及弓弩殺死的雇傭兵的屍體之後,他們接近了神殿的大廳。這裏的戰鬥仍在持續,幾支火把投『射』出的光亮拉長了他們的影子,使得他們的戰鬥就像是幽靈在跳著鬼怪的舞蹈,令人分不出哪方是敵,哪方是友。

他們在陰影中悄無聲息地靠近,直到看見了敵人的模樣。

“這是——”就連陸月舞也忍不住發出了一聲低呼。

和李歐所預料的不同,出現在他們眼前的既不是神秘的黑『色』晨曦,也不是身裹灰『色』長袍的幽影修女,而是十來隻吭哧作響的鎧甲傀儡——一套鏽跡斑斑的鎧甲套在最外麵,包裹得嚴嚴實實,隻『露』出一雙閃爍幽藍『色』光芒的眼睛。它們揮舞著沉重的雙手斧、雙手錘,手持鏽蝕的大劍、破爛盾牌,每一擊都是全力以赴,砸中石柱便是碎石漫天。

然而在周圍的地上仍舊散落著失去了靈魂支撐的鎧甲部件,隻是更多的卻是人類的屍體。鮮血已經匯聚成了水窪,在火光下閃閃發亮。抵抗進攻的戰士已是疲憊不堪,隻能蜷縮於盾牌之後,苦苦支撐,而他們的對手卻始終不知疲倦。

“不太對勁。”羅茜忽然說道。她鎖緊了眉頭,凝視著鎧甲傀儡。“鏽蝕的鎧甲曆史足夠漫長,而其內部的靈魂卻是新鮮出爐。就像是熱氣騰騰的麵包才從烤箱裏端出來。”她好像咽了口唾沫,“我都能清楚地聞到那股香味了。”

“重點。”陸月舞說。她的聲音幾乎淹沒在刀劍碰撞與痛苦的呻『吟』聲之中。

李歐補充了一句,“不需要咒語那般長篇大論的修飾詞。”

“有人喚醒了陳列於大廳兩側的鎧甲——”羅茜聳聳肩,“它們理應是忠誠的衛士,昂貴的擺設——但不是眼前的這些人。”

除了黑『色』晨曦,李歐再想不出其他。他原本以為將這場探險看做是各大勢力之間的爭奪,卻沒有料到真正的危機反而來自另一方——一個他們都忽視了的,以為早已毀滅了的對手;一個給所有煉金術士蒙上一層陰影,有如抵在喉嚨的利劍般的可怕敵人。於是他強行製止了陸月舞前去幫助對方的舉動,不顧她忿怒的眼神。

陸月舞或許擁有真正的騎士般高尚的品德,但明知送死仍然不顧一切的行為卻與蠢貨無異。而羅茜,隻消一枚寶石就能夠讓她服服帖帖。

“他們已經不行了。”陸月舞再一次指出,“最多還能堅持五分鍾。”

那些雇傭兵多半已跪倒在地,捂著手臂呻『吟』。少數仍在奮力拚鬥之人手中的劍砍在鏽蝕的鎧甲上哐啷作響,有如在敲打一隻金屬罐子。偶有刺入鎧甲中的刀劍也無法傷到根本。他們手中的刀劍均是凡鐵,魔法造物天生對鋼鐵擁有抗『性』。

“你能頂得住它們的雙手錘?”得到保證的羅茜替李歐辯駁,“傀儡的力氣可不受限於肌肉。越是憤怒怨恨的靈魂越是強大。”

想想一路被黑『色』晨曦折磨至死的煉金術士。李歐感到不寒而栗。即使陸月舞灌下蠻牛也無濟於事。他想了想,掏出為羅茜準備的『藥』劑一口喝下。一股燥熱感立即湧了上來。盡管受過專業訓練,但兩瓶『藥』劑的疊加效應讓負麵作用加倍放大。他晃了晃,差點一頭栽倒在地。

“沒事。”他聽見自己麻木的嘴巴說,“我隻是以防萬一。”

“以防萬一?”羅茜瞥了一眼藏身於通道入口黑暗中的陸月舞,“你攔下我們就為了親自上陣,你可是偉大。”她譏諷道,“我該稱呼你‘騎士李歐’麽?”

他『摸』不著頭腦,“怎麽這麽說?”

“我原本以為你的眼睛足夠銳利,才製止了‘騎士小姐’,沒想到你竟什麽也沒看見。”羅茜眨了眨眼,琥珀『色』的眼睛就像夜空的星河。

她看穿了他的心思。李歐意識到。但是他不是騎士,更不是聖人。他會害怕,也同樣會趨吉避凶。特別是在此時此刻,身邊值得信任的隻有她們。他得為她們的安危負責,他在心裏對自己說,即使她們因此誤會或是鄙夷自己。

視線匆匆地交匯,羅茜仿佛理解了他的想法。她直入話題,“抬起你的頭,看看右邊——”她說,“‘騎士小姐’你也好好看看——那裏處於火焰之下,清清楚楚。有個蠢貨正藏在那裏,還有一名剛剛分離不久的朋友。”

安德魯森與布蘭德聚在一起。他們都受了傷,正在把治療『藥』劑抹上傷口。他竟沒有注意到。而他直到此時方才知曉,安德魯森居然與千麵手糾葛到了一起。

“現在呢?”羅茜不依不饒,“有何決定?”

“將死的不止是他一個。”陸月舞說。她看著李歐,等待他的命令。就像她之前說的那樣,她是李歐的護衛,便會聽他的吩咐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