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還有一小時才降臨,莊園大廳內卻已燈火通明,每個壁台的火炬統統點燃。已到的客人站在寬闊的中央走道兩側,聚成十數個小圈子低聲攀談。花圃旁邊全是樂師,有鼓手、笛手和提琴手,還有的『操』著號角、豎琴和皮風笛。站在門邊的傳令官依次通報名諱及頭銜後,客人便由女侍護送著進入莊園大廳。

李歐穿著深藍『色』長褲,淺灰上衣刺繡銀線,胸前別著五芒星徽章。在他的身後左右,陸月舞一襲淺藍裙裝,腳踩高筒長靴,腰間佩金『色』腰帶,紅鸞劍緊扣其上;長發梳理成簡單清爽的馬尾;羅茜則相對簡單許多,她穿上了搭配她火紅發『色』的豔紅法師長袍,長袍上寶石與珠鏈閃閃發亮,一如她的個『性』風風火火。

他們結伴進入莊園,李歐可以感覺到人們的目光,好奇且疑『惑』地注視著他們這幾副生麵孔。他們穿過人群,走向大廳時卻被攔住,理由是他們沒有請柬。旁邊的侍衛見過他們,但此時卻是一言不發。

“見鬼!”羅茜低聲咒罵,“那個女人死哪去了?她存心看我們的笑話嗎?”

李歐感覺到其他人的目光變成嘲笑及蔑視。讓他們笑去,李歐一邊環視左右一邊心想,讓他們去譏諷,去議論,直到說夠為止。我才不會就這樣退縮。他告訴侍從,“我們認識你的少爺與小姐,煩請通報一聲。”

然而對方卻嚴詞拒絕。他們就這樣杵在門口,互不退讓。這回引來的便不止他人的輕蔑,更有些就在耳邊響起的冷嘲熱諷。李歐充耳不聞。

他們僵持了一會,侍從隱隱有退縮之意,這時路德從大廳裏走了出來。他穿著銀亮輕甲,腰上劍鞘鑲嵌寶石,遍布華麗的金『色』鏤空花紋。侍從好似找到主心骨,先行告狀。黑荊棘大少爺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他便灰溜溜地敗走。

路德麵無表情地說,“依薇拉讓我帶你們進去。”隨即便徑直轉身朝裏走去。

“我們走。”李歐率先跟上了路德的腳步,踏入大廳。

在收獲足夠資本之前,他都得小心應對他人,照他人臉『色』行事,對此他早已有了心理準備。他唯一懊惱的是不應該聽從學士小姐的建議,接受她的邀請,帶來陸月舞及羅茜。有些東西他一個人承受就足夠了。他始終如此認為。

路德將他們引入大廳便一言不發地獨自離開,走進幾名好似騎士打扮的同齡人圈子之中。於是無人理會的他們找了個無人注意的角落,細細打量大廳中的每一個人。

此時大廳裏已有近百賓客。他們個個衣著華美,麵帶虛偽假笑,在人群裏像魚一樣遊走。每一個小圈子就像是充滿氧氣的氣泡,讓他們這些有著美麗鱗片的魚兒迫不及待地鑽入其中,狠狠地呼吸一大口,然後在對方感到厭煩之前毫不猶豫地抽身離開。當然,也有彼此對眼的時候,魚兒就會停留下來,湊在彼此耳邊用人類聽不明白的低沉聲音歌唱。也有幾隻魚兒朝他們走近,但是瞧見了李歐胸前徽章之後就不鹹不淡地淺談幾句借故離開。

羅茜用手緊緊捏住玻璃酒杯。“我們來這兒究竟是為了什麽?”她低聲喝問,手上的力氣之大,讓李歐擔心她是否會將酒杯捏碎。

為了什麽?為了跳舞及休息,為了與狐狸們打交道。他伸手抓住她的手,掰開她的手指。“不管是為了什麽,我們都來了。”他說,“出於禮節也不應中途離場。”

“沒錯!”旁邊忽然『插』進來一個隱含怒意的聲音,“客人是不應該提前離開,但她可以離開你。”說話的是一名『潮』紅中帶淤青長袍的法師,他麵『色』不善地朝他們走近,“真是在哪裏都能瞧見你們這些貪婪的蚊蟲。”他冷聲譏諷,又朝向羅茜,“你為何與這個家夥在一起?”他當頭質問。

她正愁沒地方發泄,這可真是送上門來的及時雨。李歐對挑釁選擇了閉口不言,抱臂旁觀。

“與你何幹?”

“你是法師!”對方苦口婆心。

“用不著你來提醒。而且,”羅茜斜眼掃過對方,“我很確信你不是我的對手。”

對方漲紅了臉。這時李歐才發現這名法師的年紀其實並不算大,隻是一張老臉顯得格外老氣橫秋。“我們應當與煉金術士劃清界線!”他雙手握拳,“否則……否則……”

李歐挑著眉『毛』,“否則怎樣?”

“我們已是仇人!對待仇人當冷酷無情。”

要真是如此,我們可就得打起來囉。李歐察覺到了侍衛警惕的目光,煉金術士與法師的衝突自從黑『色』晨曦現身後便格外引人注目。於是他聳了聳肩,一言不答,退到了陸月舞身邊。

東方少女表情淡然。既不為大廳奢華的裝飾所『迷』『惑』,也不因他人竊竊私語而激憤。她坐在長椅上,靜默無聲,眼睛如鷹隼警惕四周,卻對羅茜的玩鬧視而不見。

“不擔心她嗎?”

“她自有分寸。”

李歐不知她對羅茜的信任從何而來。這時,他聽羅茜說道,“你是我的老爸?還是我的老媽?”她背對著他們,因此瞧不見她的動作。“噢,我忘了,你缺少了些東西,又多了些東西。真遺憾。我其實該叫你老頭的。或者說……沒頭發的法師先生?”

李歐突然間隻想哈哈大笑。

法師卻像是被踩住尾巴的兔子。“你說什麽?”他尖叫道。他的聲音隻尖利像是被闖入浴室瞧了個正著的千金小姐,引得眾多賓客紛紛回首張望。

“別不承認。”李歐想象羅茜此時笑意盈盈,“遮遮掩掩的怎麽行呢。”

“我不是,我不是!”

他極力否認,卻阻擋不了羅茜的熱情。“我勉為其難地幫幫你吧。”她說著,一股陡然吹起的大風朝法師撲去,轉眼之間便卷下了他的頭發——那是一頂褐『色』假發——他的腦袋光禿禿一片,好像滑稽的小醜頂著一麵弧形鏡子,光彩奪目。他在人們的嘲笑中灰溜溜敗走。

李歐正想打趣羅茜,卻聽傳令官高聲叫出一個他陌生之人的名字,而他猛然驚覺大廳裏陡然沉寂了片刻。

一名侍從引領兩位騎士走進大廳。他們均身穿盔甲,眼神銳利。其中一人是他們的老熟人——伊帕輝?凱伊騎士,另一位則毫無印象。他蓄著絡腮胡須,神『色』嚴厲,步履穩重地走在凱伊騎士之前,昂首挺胸地踏入其內。

騎士瞧見了他們,於是同那人輕聲說了些什麽,便朝他們走來。

“他是誰?”李歐跳過寒暄,當先便問。

“人稱火焰白玫瑰。”他的盔甲上有一朵被火焰包圍的白玫瑰。“他是我們的副團長。”

“他為何會來?”

騎士眨著眼瞧著他,“我猜你是想問我為什麽會來吧?”

“問題一個接一個說,正如你也隻能一個接一個回答一樣。”

“好吧,看來是這裏的環境讓你有些緊張了。”李歐沉默地瞧著他,他難看地幹笑,端起酒杯以掩飾他的尷尬,李歐一直維持著耐心。“德拉維大人收到了邀請,決意前來,而我是他身邊的跑腿小卒,自然也被抓了來。”

“你升了官?”

騎士看了眼左右,壓低聲音苦笑,“不過是從一個馬棚被調到另一個馬棚。”

“你不喜歡他?”

“謹言慎行。”騎士正『色』道,表情肅然,“騎士的準則。”

因為如此一來就不會犯錯,就不會禍從口出。李歐心想。

“說起來,學士小姐竟是黑荊棘的女兒。”他如此感慨,“我瞧見了請柬,還以為自己花了眼,沒想到竟是真的?”

“當然是真的。”騎士的表情古裏古怪,他似笑非笑地望著他,“莫非你對她有了愛慕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