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繼君三人隨著老者穿梭過京城空曠的大街小巷,此時日頭已然西斜至暮雲下,天色漸暗,烏鵲南飛,紛紛回巢。

一路上,老者不時用餘光瞄向安然自若的少年,卻見他目光清澈,渾然沒有半點焦躁以及適才大戰武王時候的暴戾殺戮之色,也不見了麵對客家娘時候少年人的尷尬。老者不由得暗暗點頭,如此心境,非長年累月飽經磨礪不能生成的,隻可惜他已卷入這京城之局,便是自己隱瞞了他的身份,又如何。

不多時,三人隨著老者來到京城西郊一處偏僻的大院,自有身著天藍湖綢緞的仆人迎了上來,雙膝跪地恭恭敬敬地向老者施禮,隨後端起一旁的陶盆,單手捧起清水,澆灑在周繼君三人身後的地上。

洛滌塵眉頭微皺,一旁客家娘笑著開口道,“這是我們羲族迎客之禮,水是最神聖純潔之物,此舉一是幫助尊貴的客人去除風塵,二來有驅邪避蟲之意,三則希望能留下客人的貴氣以鎮主宅。”

“原來如此,果然別有風情。”

周繼君淡淡一笑,餘光掃過灑落地麵的水珠,在紫雷中煉化過的雙目卻微微凝起,隻見些細小不可察的水珠並未滲入泥地中,反而如樹木般一顆顆地插入土地,圍著大院繞成圓,隱隱約約將宅院環繞其中。

心思動蕩開來,周繼君悄悄探出心念,試著往外遊蕩,可剛飛出,便仿佛遇到透明的銅牆鐵壁般,再無法前進半分。

臉色陡然沉下來,周繼君警惕地望向老者,卻見他也回轉過身,嘴角微微撇開。

“勿慌,這不過是一個小小的陣法防止外人心神探入,免得知曉到我們的談話。對你,我真的是沒有惡意。如此警覺,也難怪你能有今日成就,不過我羲族中人既然將外人帶回家,便是當做朋友,你若再疑神疑鬼,休怪我翻臉了。”

不再看周繼君,老者轉臉向仆人道,“且帶他們去後院竹林。”

說罷,老者拂起袍袖徑自走了進去。

他裹在黑袍鬥篷中的身影穿越過一片片回廊假山,終於來到一處泉水旁,此時彎彎的月牙升上梢頭,雖然光澤暗淡,卻也能依稀看出形狀。

“這麽久了,我拘囿於京城之地原本以為將會孤獨終老直至大限到來,不料羲父開眼,竟然送來一個已然化足的羲族少女。小青,我們終於可以相聚了。”

老者高大的身軀微微顫抖著,低頭看向清澈暗沉的泉水,陡然掀翻鬥篷,怔怔地望著水中的倒影。漣漪平寂下來,光華如鏡的水麵上浮起老人滿是褶皺的臉龐,消瘦得駭人,仿佛風幹了一樣。

“我知道,即便我再老再醜,你也不會嫌棄我的。”老者抬起頭,月光拂過他的眼簾,他左眼清澈若流水,右眼卻渾濁不堪,稀疏的睫毛顫抖著,眉宇間流露出掙紮和徘徊,一絲痛楚自他眼底深處浮起,仿佛腦袋裏生著一隻毒蟲,撕咬得他麵色發白,竟抱著頭仰天痛呼起來。

夜色漸漸濃鬱,灰幕越過清風流雲直落而下,鋪蓋在他身上,卻好似一個溫暖的懷抱,老者漸漸平靜下來,起身,麵色陡然恢複安寧,卻像什麽也沒發生過直直盯著泉水中央,目光落在那處凹成月牙形的奇石上,新月的倒影漸漸舒張開來,與凹陷的奇石合成一個渾圓的陰影。

“出來吧,小青。”老者喃喃道,張嘴吐出白氣,月光下,這白氣漸漸凝實成一條蛇人,竟和周繼君的那三道蛇人差不多模樣,唯一不同的是,這條蛇人目光呆滯,渾渾噩噩,沒有自己的思維,隻是傀儡般的存在。

老者的眸子中閃過精光,那道蛇人仿佛突然蘇醒了,猛地射向泉水中央渾圓的陰影處,泉水翻滾著,好似沸騰開來一樣。許久,泉水中溢出晶瑩剔透的光華,一道人影漸漸浮起,水花綻開,清麗脫俗的女子被那一臉麻木的蛇人抬出水麵,懸空置於老者身前。

“小青!”老者臉上的皺紋好似樹皮般簌簌顫抖著,眼中暴綻出愛慕和激動,顫抖著手伸向女子的麵龐,卻又陡然縮回,使勁地擦拭著自己幹枯發黃的手,仿佛擔心褻瀆了眼前的女子般,竟有些手足無措。

深吸一口氣,老者貪婪地打量著懸浮在半空的女子,她的麵容並非沉魚落雁的美貌,卻生著出塵的淡雅和高貴,她閉著雙眼,沒有呼吸,可臉上透著淡淡的紅暈,嘴角微微翹起,仿佛正陷入一個甜美的夢鄉之中,安然沉睡。在她白玉般純潔無暇的長袍外,赫然垂著一條青色的蛇尾。

“這麽多年了,你還是美貌依舊,可是我卻已經老態龍鍾了。不過,為了你又有什麽關係。”說著說著,老者伸手探入虛空,白光閃過,女子嘴巴微微張開,一顆渾圓光華的土黃色寶珠從她嘴裏射出。

隨著這珠子浮出體外,她的身子開始顫抖起來,不是醒轉,卻仿佛要碎裂開一般。

戀戀不舍地看了她一眼,老者渾濁的眸子裏閃過傷慟和決然,手中捏起一個法訣,僵硬的蛇人托起女子回轉入泉水之中,月光下,水花綻放,絕塵脫俗的身影漸漸沉了下去,漣漪蕩漾開,漸漸消停,泉水平靜如初。

緊緊握著土黃色的寶珠,老者扭手拾起鬥篷,緩緩蓋上,之後大步流星地往後院走去。

……

“哦?原來在你們羲族中還有這麽多有趣的風俗傳說,這滿天星辰竟是羲母淚珠所化,蒼茫群山大地,卻是羲父用黃土捏出的……那阿珂姐姐,你真的信這些嗎?”

依偎在周繼君懷中的洛滌塵嘴角泛起甜甜的笑,望向靠在周繼君臂膀上的高挑少女,輕聲問道。

“我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不過既然我生在羲族,這些風俗傳說再如何荒誕不羈,卻已成為我們最虔誠的信仰。”客家娘遙遙北望,隨後卷起一縷青絲掃過周繼君的麵頰,直到身體微微僵硬的少年臉上染起紅暈,這才撲哧一笑,“君,你認為呢。”

周繼君雖然左擁右抱與絕色佳人相伴,心中頭微跳,卻又覺得仿佛托著兩座巨山般沉重,渾身不自在。麵對一旁恢複幾絲初見時候奔放火辣少女灼熱的目光,周繼君無奈地揉了揉眉毛,張口道,“既然是傳承千萬年的傳說,不管聽上去再如何荒謬,都有它們的緣由和根據。或許在曆史長河中被歪曲了幾分,但傳說之初,它本身並沒有錯。”

周繼君話音落下,客家娘微微一怔,陷入沉思,而洛滌塵則扭轉過身,嘴角微翹望向周繼君,眼中的那股驕傲之意毫不掩飾。

就在這時,竹林外傳來拍手的聲音。

“說的好,君公子此言甚妙,傳說之初,它本身確實沒有錯。”

扭頭望向一如初見時候行跡莫測的老者,周繼君輕笑一聲,拍了拍仿佛掛在自己身上的少女們,隨後站起身來微微拱手道,“謬讚了,來到主人家,還不知主人尊姓大名,真是失禮。”

腳步凝滯住,老者看向彬彬有禮的周繼君,隨後目光落到一臉好奇的客家娘身上,忽然一笑道,“適才隻和你說了我是你外祖父那一輩的長者,卻一直沒肯告訴你我的姓名,卻是怕嚇到你,不肯隨我前來。”

“我姓誇,名角。”

他剛說完,客家娘臉色劇變陡然站了起來,不可思議地望向老者,神色慌亂起來。

“誇角……你是……”

“沒錯,我就是傳說中百多年前,羲族的那個叛徒。”

————

(打也打累了,再打真成古惑仔了,調劑下,開始講故事了。。。突然發現我走的是曆史仙俠流的路子,又不想完全依據現有的神話傳說和史實,前途漫漫而又艱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