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過陛下和諸位大人,學生有禮了。”

那人微笑著,向立於殿柱之下的煜德帝作了個長揖,不卑不亢。

“你是何人?”煜德帝身體微震,眉宇間閃過驚詫之色,轉臉看向那個陌生的儒生,隨即麵色陰沉下來,“大膽,竟敢擅闖皇宮,你是如何進來的?”

“學生名叫何夕。古之大賢者有雲,以理服人,而我一路所遇的宮廷侍衛都被學生循循善誘,說動他們帶著我來到此間,得見陛下天顏。”

“循循善誘……你竟然能說動寡人忠心耿耿循規蹈矩的侍衛們帶著你來此,好一顆慧心,好一張利嘴。”煜德帝冷冷地看向麵前笑容可掬的青年,眼中閃過一絲殺機,陡然開口,“來人……”

“且慢。”名叫何夕的青年儒者看向撲向自己的宮廷侍衛,不慌不忙,朝著煜德帝拱了拱手道,“陛下就不想知道我為何跋涉萬裏前來?”

“哈哈哈哈,寡人還真不想知道。”煜德帝目光掃過趴在地上不住低咳的千十七,以及滿臉焦急拚命阻擋著侍衛們的千若兮,眼神愈發寒冷,扭頭對何夕說道,“你未免太高看自己了,隻會妖言惑眾的腐儒也敢在寡人麵前賣弄玄虛,寡人可不是對誰都有興趣。來人,將他拖下去,斬了!”

兩名護衛拎起何夕向殿外拖去,袍袖淩亂的青年非但沒有露出半點驚慌,反而愈發饒有興致地看向煜德帝,直到即將出殿門這才陡然長笑道。

“陛下,你殺了我可就再也得不到儒生圖章了。”

話音落下,煜德帝發白的眉毛聳然挑起,看向何夕的目光中浮起一絲凶色,緩緩抬起手,止住了那兩名侍衛。

“儒生圖章?它不是在那個逆賊周久那嗎?”

“之前在,可如今卻已落入我手。”

“哦?”煜德帝緩緩踱著腳步走向何夕,直到他身前三步處才停下,深深看了青年儒生一眼,淡淡地問道,“那麽,你和那周久又是什麽關係?”

“他是學生的恩師。”何夕依舊笑著說著道,似乎一點都不在意煜德帝愈發陰沉的臉色。

“大膽!你真是好大的膽子,身為逆賊之徒竟還敢擅闖皇宮,莫非來自尋死路?”

“非也。”何夕拱了拱手,隨後張口,將一顆散發著土黃色光暈的古樸印章吐出,恭恭敬敬地舉於頭頂向煜德帝獻去,“學生萬裏迢迢來到京師並非自投羅網,而是來獻寶的。我所要獻給陛下的正是這顆統率天下儒道的儒生印章,以及,學生的效忠。”

“哈哈哈哈…”煜德帝指著何夕放聲大笑起來,蒼老的聲音在空氣中掀起巨浪壓向何夕,“那小逆賊居然也敢在寡人身上動起心思來了,想以獻寶計將你安插在寡人身旁?真是可笑,你若是去將他的頭顱給寡人取來,寡人倒會相信個一二分。”

“一日為師終生為父,學生不才卻也不會行那等弑父弑師的禽獸之事。”何夕淡淡地說道,眼見煜德帝臉上陰晴不定,輕笑著,語氣陡然一變,“不過,天地君親父,除了天地之綱外,君綱最大,我背棄恩師雖是小人行徑,可效忠人皇君主卻是人之本分,我心懷坦蕩前來投效陛下,陛下為何又要多疑?”

“哦?”煜德帝白眉微顫,細細地打量著麵前一身浩然正氣的何夕,隻見他在自己的皇道之氣逼壓下依舊神色鎮定,坦蕩自若,看起來適才說出的那番話確實出自肺腑。

“有意思,那個號稱北方儒君的周久門下三千徒,據說個個對他崇拜有加,不料卻出了你這個背棄師綱的叛徒。”煜德帝伸手接過那顆儒生圖章,嘴角劃過一道古怪的弧線,“就算你真的是來投誠寡人,你也要拿出一點本事來,光憑這顆儒生圖章還遠遠不夠嗬。”

說著,煜德帝轉臉望向散座於殿堂之中的各大武尊,開口問道,“諸位愛卿,你們可曾聽過這個名叫何夕的儒生?”

氣息沉凝的武尊們紛紛搖頭,看向何夕的目光中全然是不屑一顧。

“學生字元吉。”未等煜德帝回轉過頭來,何夕忽地開口道。

話音落下,殿堂之中傳來幾道輕“咦”聲,那些武尊的神色陡然凝重起來,而盤坐於第三位的一名武尊眼中閃過異色,輕拂著長髯悠悠說道。

“儒君門下三千徒,雍州元吉最為奇。你就是那個號稱騎射、歌禮、劍術皆為三千門徒之末,卻能舌辨群徒,儒道堪稱第一的何元吉?”

“不才正是學生。”何夕拱手道,目光清澈如水,門口的流轉的陽光暈圈拂過他嘴角的絨毛,高冠儒袍,文質彬彬。他轉臉望向眸子時明時暗的煜德帝,朗聲說道,“學生與恩師長辯三日,他的天地民生之道終未能折服我的天下君臣之道,我雖學習儒道於他,可學生的誌向卻是為君平天下。”

“為君平天下,好大的口氣。”煜德帝深吸一口氣,餘光掃過孤零零坐在地上,一臉悲戚的千若兮,輕笑聲道,“寡人所求的賢才良臣可不能隻有口舌之才,而是要有真本事,眼下就有個證明你的機會。”

煜德帝伸手指向眼見噙著淚水的千若兮,冷冷說道,“你若能在半柱香之內讓那個女人效忠於寡人,寡人便收下你,並且重用。你是周久派來的細作也好,是背叛恩師真心來投奔也罷,寡人一概不理會。你真為英才,寡人自不會放過。”

儒服青年轉臉看向一副哀莫大於心死之色的宮裝少女,心頭陡然怦怦直跳,眼中的喜色一閃而過,隨即皺眉細細思索起來,不多時,他微微頷首,邁步走到千若兮身前,在她耳邊低聲說著什麽。

“陛下,她答應了。”

隻是片刻功夫,何夕就抬起頭笑盈盈地向煜德帝拱手說道。

而伏在地上的千若兮踉蹌著撐起身體,捂著心口慘白著臉,冷漠的聲音顫抖著回蕩在偌大的正德殿中。

“你若不為難欺辱我弟,我便為你效命。”

聞言,煜德帝眉頭微蹙,看向神色淡然的何夕,良久開口道,“你倒能從蛛絲馬跡中發現事情的原委,也算是有點急才,雖然還遠遠不夠。罷了,這關算你過了,你便留下吧,日後若真能立下大功,寡人定不吝提拔,便是讓你行天下儒道亦不在話下。當然,前提是你要終生效忠寡人,若有貳心,寡人必將你碎屍萬段。你先跟隨侍衛下去吧。”

“那,學生先告辭了。”何夕向煜德帝深深一揖,向殿外走去,餘光下意識掃過呆呆地站在大殿中央的宮裝少女,深吸口氣。

這封神天書的執掌者竟然是一個女子,皇室中人嗎,煜帝得到她便能間接執掌封神天書了嗬,卻也不知意欲何用。

走出大殿,萬道陽光射落在儒服青年身上,光暈起伏間,他額頭中央閃出一塊金輝熠熠的小碑,上書五字——大德賢神君,卻是若隱若現。

“不料我竟是上承天命的仙神,真是世事無常。”何夕轉頭望向北方,眼中浮起一絲黯然之色,低聲呢喃著,“老師嗬,你明知我心懷忠君之誌向,卻還收我為弟子,傳授儒道。你明知我即將前來效忠這個害的你家破人亡的皇朝,卻不管不問,甚至長歌踐行。你明知道我拿走了儒生圖章,卻還放我前來,滄海書院十大護院想要阻我卻被你喝回…老師啊老師,你到底打的什麽主意,莫非遠在千萬裏之外海國的你亦想插手七州之局?可是學生既已出,就不會再回頭了。”

“天下十分儒道,你已盡得三分,剩下的那七分,學生便依仗這大煜皇室來和老師你奪一番吧。”

……

揚州,錦翮府。

周繼君隻身飛於穹宇高空,直向京城趕去。

把天元珠交給海生君後,百裏雄北歸之事便正式告一段落,雖然那個換上碧綠裙衫的女子看他的目光總是透著些許古怪,可周繼君卻沒有功夫再去多想。將熟睡的齊靈兒交給月羅刹三人,約定明日午時在城東酒肆相會後,周繼君便先行一步急急地趕往京城。

明日就是五日期限,在京城西郊那個古怪的宅院中,還有個女子在等著他。

飛越揚州大大小小的府城,天穹的顏色漸漸變得暗沉漆黑,日落月升,星輝籠罩,當周繼君精疲力竭地趕到京城西郊時候,天空剛剛翻起一片魚肚白,拂曉初臨。

五日前突然消失的那個龐大莊園在晨霧中若隱若現,周繼君深吸一口氣,落於荒郊之地。就在之時,從莊園裏傳來一陣古老的歌謠,說不盡的低沉悠遠,歌聲繚繞在氤氳的霧氣之中,卻似一個離家多日的女子遙遙望鄉而吟。

周繼君邁開腳步向莊園走去,不知為何,他心頭湧起一絲濃濃的不安,仿佛這延綿不絕的霧氣般縈繞胸口,沉悶無比。

莊園的大門陡然打開,那個穿著一身白衣,高挑明麗的女子出現在周繼君眼前。她騎在一頭青色的毛驢身上,披著薄薄的麵紗,淡漠如水的臉頰若隱若現。

“阿珂。”周繼君心頭怦怦直跳,下意識地高喊道。

女子轉頭,目光相觸的刹那,兩人同時一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