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雪,望川白。

銀碧的泉水好似月影嵌於山巔,紅發垂地的少年負手而立,在他身後是堆積成山的翼人,血白血白,都已死透。

少年身形修長,七尺有餘,眉如焰,從中相連,雙目大而圓,內生三瞳。他長著一張娃娃臉,可眉頭絞起時候溢出殺機和殘暴,硬是破壞了原本的親切和善。

“四年了,四年的羽人血精都快要讓這泉水染紅了。母親,你還需要我殺多少羽人來給你陪葬,才能消散怨氣。”

少年說著說著,向上揚起雙臂。獵獵狂風從四麵八方呼嘯而來,蕩起火紅的長發卷向空中,如血河衝天倒流。發絲飛揚的瞬間,身後成百上千的翼人紛紛碎裂開來,燃燒著的精血壯若洪水傾倒進落月泉,漣漪飄散,漸漸翻滾起血紅的水泡,仿佛沸騰了般。刹那後,細密的黑煙自水麵上升起,瞬間化作黑雲將那些血精吞噬殆盡,卻仿佛還沒吃飽,發出幽幽的嗚咽。

“還不夠嗎”少年冷冷一笑,絞纏的眉頭浮起幾分失望,“我早已了結了和屠龍定下的承諾,留在這裏隻是為了你。母親你還真是貪得無厭,百萬翼人的血精仍不滿足。你還想讓我殺多少?莫非要我屠滅對麵的翼人一族才夠?”

“你隻想讓我留在這罷了,不是嗎。可你還想將我羈絆在這裏多久才滿意?”

少年顫抖著雙臂,猛地朝天怒吼,冰冷徹骨的眸子裏閃爍著掙紮,腳下的雪泥冰塵在他的滔天怨怒下碎裂成網,咯吱咯吱地遊向遠方。

獵風本是天地間最無情的存在,獵食同族亦為常事,父母不相認,手足互相殘。可他自幼在天機府中,聽得世間教化,原先的凶殘無情已被磨去大半,懂了人的三綱六德。可即便如此,他冷血的天性亦無法消磨,守於母親墳前這麽多年,殺了這麽多翼人,早沒了當初報仇的恨意,剩下的,隻有乏味和疲倦。

“呼”

少年長吐口氣,他深深地看了眼恢複平靜泉水,眸底流淌出幾分淡漠和倦意。

“你為我母,想要困我多久就多久吧。”

轉身,移步,就在他起身欲飛的刹那,眸影陡然凝滯,卻是從不遠處的雪地中慢慢走來兩道人影。

“阿君”

少年臉上浮起不可思議,隨後是狂喜,可沒過多久,他的目光停在那個纖瘦的女子身上,眼中陡然暴綻出濃濃的殺意。

“小咕。”

周繼君走到近前,看向低頭不語的小咕,深吸口氣平複心頭的激動,嘴角微微翹起,剛想開口,就見小咕猛地抬起頭,冷笑連連望向敖雲。

“龍女?你和阿君什麽關係?”

敖雲淡淡地看了眼小咕,似有些不確定。

“獵風?”

周繼君眉頭皺起,打量著冷眼相視的兩人,念頭忽閃。莫非獵風一族和龍族有什麽深仇大恨?就在這時,隻見紅光如綢飄過,卻是小咕咆哮著拾起赤紅厲芒,疾快如電劈來,竟是二話不說就欲將敖雲斬殺於此。

君子劍出,瑩白色的巨劍破開雪影,格擋住那根赤紅的長骨。

劇烈的轟鳴聲中,敖雲漠然看向僵持著的周繼君和小咕,那兩隻拳頭正攜著無邊之力相向而轟。

方見麵就不死不休,這便是你口中兄弟嗎?

敖雲微微撤步,冷眼著看著那兩隻即將轟擊在一起的拳頭。

“啪!”

拳頭一觸即分,發出落水擊石的輕鳴,周繼君和小咕攜手而笑,眼中的喜悅都是發自心底,真摯無比。敖雲微微詫異,隨後低垂眼簾,心頭湧上股莫名的情緒。

“到了地境巔峰了嗬。”

“隻不過是人身的修為而已,若我恢複原形,便是人尊境界的強者也抵不住我一爪之擊。”

小咕眨著眼輕笑道,或許隻有在周繼君麵前他才會褪下那層冷漠的皮囊,變回方才十一歲的少年。說著,他餘光掃過敖雲,冷哼一聲。

“阿君,你怎麽和這個龍女在一起?莫非你不要依依了?”

周繼君眉頭微挑,瞥了眼敖雲道,“她隻是”

“隻是同伴而已。”一旁傳來敖雲冷漠的聲音,她淡淡地看了眼周繼君,不再說話,扭身望向裹著皚皚白雪的群峰,不知在想什麽。

“如此就好,看在阿君的麵子上,我也不為難你了。”小咕盯著敖雲的背影,眼中殺意漸漸收斂,有些期盼的轉向周繼君,“你這次來準備呆多久?”

“見過屠龍就走。”周繼君看了眼麵色黯然的小咕,語氣一轉笑著道,“等見完屠龍,你便隨我走吧。”

“走”小咕身體微震,眼中綻放出火熱。

“是啊,四年前你和屠龍定下的承諾也該了結了吧。這落雲山呆了這麽多年,以你不安分的性子早該厭倦了。等見過屠龍後,便隨我下山去,這七州之地如今正熱鬧著,你會喜歡的。”

紅發少年臉色變幻複雜,餘光掃過身後那一池碧水,咬著牙沉默半晌,隨後抬頭看向周繼君。

“不行。”

“為何?”

周繼君訝然問道,他順著小咕的餘光望向葬著母獵風的月落泉,眼中浮起深思。

“翼人未殺完,她怨氣未平無法浴火重生,我現在還不能走。”

小咕深吸口氣,低著頭一步一步朝著山外走去。

“你去哪?”

“去殺光那些翼人少則半月,多則兩月我就會下山找你。”

紅發少年沒再回頭,他衝天而起,赤紅的長發翻滾在天際,綻放出朵朵火焰,似要將天野燒透。一陣低吼穿破雲霄,回蕩在落雲山上空。

“等事罷了,我就下山助你,毀了大煜江山,殺了德帝那老狗,報仇雪恨!”

白雪無涯的山巔,周繼君遙遙望向那道消失的紅影,目光沉凝。

“他走了,沒想到你的口中的兄弟竟然是一隻獵風神禽。”敖雲收回目光,淡淡說道。

“你們龍族和獵風到底有何深仇大恨?”

“都是傳說中的往事了,無非奪妻殺父之類,卻硬要刻入我們血脈中,承受這無聊的仇恨。現在要去哪,去見那七州神君嗎?”

“他可是傳說中殺了七州大地最後一條真龍的存在。”周繼君揶揄一笑,隨後遙遙望向矗立在山巔正中的那通天巨塔,眸底飄起陰霾。

屠龍屠龍,你的心機謀劃真是深不可測,這道之術被你玩得爐火純青嗬。四年前你將小咕母親葬在月落泉,隻是這隨手一子,就讓小咕傾盡全力為你屠殺翼人,不殺光不得休。你身為七州第一人,說是不會插手,可這七州分明就是被你遙遙操控的棋盤嗬,落子布局,在你的棋局中,我也會是其中一顆棋子嗎?

高聳入雲的通天塔上,瞽目老者靜靜地坐著,直到茶中水凍成冰珠,他才微微抬眼。

“是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