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瀑疾下,跌入深澗,衝刷著血花。水中漸漸映出一個黑影,漣漪蕩開,**著上身的男子從水中浮出。他身形頎長不顯壯碩,結實的肌肉在陽光下閃著金光,微微張縮間引得澗水逆流。

“心無旁騖的修行,真是痛快。”

周繼君腳踩水波,麵色平淡若流雲,他仰頭深吸口氣,閉上雙眼,似在享受山澗流水奏出的天籟。

一個月來,他橫跨兗豫草原,來到豫州,四處挑戰強者,雖然境界依舊停留在地境巔峰,可精氣神明顯提高了不止一籌,已能隱隱約約感覺到人尊境界的門檻,隻等煉化破軍,完善君子鬥數,繼而衝擊人尊下品。

“也不知兗州戰事如何了罷了,眼下唯一重要的隻有修煉,其餘皆不在我考慮範圍內。”

周繼君張開眼,目光淡然而篤定,嘴角掛著若有若無的笑意,看起來純粹無比。他負手漫步在水波上,念海中那顆正在煉化的星鬥飛轉移位,正是破軍。

破軍,北鬥第七星,屬葵水,亦為將星,衝鋒陷陣,不下於七殺。

周繼君思索著北鬥星意,口中念念有詞,就在這時,從遠處的草原傳來轟轟馬蹄聲,如雷鳴勢大而急。周繼君心頭微動,轉臉望去。

草原上,十來個牧民騎著羊駝獸奮力奔逃著,在他們身後是滾滾黑潮,騎著駿馬的騎士們手執彎刀和鐵弓,殘忍地望向那些精疲力竭的牧民,興奮地大聲嚎叫著。鳴鏑聲響起,箭雨鋪天蓋地的落向牧民,那頭領模樣的漢子怒吼一聲,回身舞動長棍,卷起厲風將周遭的箭矢擋下。然而箭雨密密麻麻,仍有百來隻突破棍風射來,瞬間射落了七八個牧民,將他們的身體死死釘在地上。

滿身鮮血的首領呆呆地看著慘死在麵前的同族,身下一陣晃蕩,卻是羊駝獸承受不了沒日沒夜的疾奔,口吐白沫癱倒在地。僅剩的那四個牧民顫抖著望向轉眼後就到麵前的馬賊,已是心如死灰,滿臉絕望。

“阿爸,我們要死了嗎?”

從頭領懷裏鑽出一個五六歲大的男童,他揉了揉眼望向數十丈外的馬賊,慘白的小臉上浮起慌亂和害怕,隨後緊緊靠向大漢。

“都是他!”

一個牧民抹了抹臉上的鮮血,很恨地指向男童。

“要不是他得了那本破書,那些馬賊怎麽會盯上我們!族人都死光了,阿黃,小吉都被他們殺了!楚生,你就是個大禍害!”

頭領看了眼懷中委屈得哭出來的男童,用了揉了揉他的腦袋,隨後冷冷地看向那牧民。

“你胡說什麽!這卷古書是族裏傳承下來的秘寶,隻是有幸被生兒得到而已,隻要將它送到那個地方,自然能轉危為安!”

“轉危為安?”那牧民慘笑一聲,他指了指身旁族人的屍體,喃喃道,“大家都死了,就算把書送到那裏去,又有什麽用,莫非還能死而複生“

破風聲襲來,黝黑的箭矢穿破那牧民的喉嚨將他釘在地上,剩下的三人亦被箭矢射穿暴斃。頭領虎目中溢出點點淚光,他將男童按上唯一一頭還站著的羊駝上,猛地拍向羊尻,隨後滿臉決絕地衝向馬賊。

“生兒,快帶著它去嘯天山!不要管阿爸!”

鐵騎之前,帶著青銅麵具的男子冷冷看向螳臂當車的牧民首領,嘴角翹起一絲陰狠,他拾起鐵弓,空拉弓弦。

“噗!”

無形之箭穿破空氣,彈指刹那箭射中那大漢。

牧民首領痛楚地捂住胸口,血水汩汩流淌,餘光中,依稀見到那個瘦小的身影哭喊著超他奔來,淚水模糊了眼簾,首領努力揮著手,嘶喊著,想要阻止男童過來,可那最後的聲音連他自己都聽不見。

“阿爸!”

男童撲到在他爹爹聲上,死命地拉扯著他的胳膊,可那隻大手卻漸漸冷卻僵硬,再無法像從前那般揉著他的腦袋。

“哈哈哈哈”

戴著青銅麵具的馬賊頭領死死盯著男童懷中露出的那本古書,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他抽出一根長箭,對著男童緩緩拉開弓弦。

“小娃娃,這就陪你的阿爸去吧!”

黑箭穿破數十丈的距離,直直飛向楚生。

男童抹了把淚水,顫抖著站起身來,咬著牙,倔強地望向馬賊頭領,眼中流淌著冰冷的恨意。他恨自己,也恨那個魔鬼般的男人,此時他隻想能帶著古書前去嘯天山,學成本事回來殺了那個魔鬼,為阿爸和族人報仇,可那柄即將射來的黑箭卻將這一切打碎。

閉上眼睛,楚生靜靜等待著死亡到來,時間流逝,也不知過了多久,楚生還是沒等到那隻讓他和爹爹相聚的箭,耳邊傳來馬賊的喧嘩叫罵聲,楚生心頭升起一絲希冀,他緩緩睜開眼睛,隻見身前站著一個白衣男子。

男子手握黑箭,淡淡地看著他,眼中閃爍著莫名的情緒。

“好像可惜來遲了一步。你叫什麽?”

“楚生你是誰?”

楚生看向麵前救了他的男子,那身溫文爾雅的氣度從未見過,心底不由自主地生出一絲好感。

掃過睜大眼睛死不瞑目的首領,周繼君輕歎口氣。

“即便到了存亡的最後一刻,都不要放棄,隻要心懷希望,就能找到冥冥之中的那些轉機。”

淡淡一笑,周繼君摸了摸男童的頭頂,或許是依稀看見十一年前落雲山上那個倔強的身影,又或許是將心靈刻意變得純粹的他多出了許多以往不曾有的喜怒哀樂,周繼君回眸望向那些表情各異的馬賊,臉色漸漸冷冽下來。

“你會幫我的,對嗎?”

身後傳來男童滿懷希冀的聲音,周繼君嘴角微揚。

“當然,不過隻限這一次。”

沒了落子布局和勾心鬥角,周繼君仿佛回到了許多年前,行事僅憑心意,想做什麽就做什麽,除了修行,再沒有任何能束縛住他。

風起,吹卷銀發飄揚,惡君子道意流轉全身,周繼君一步一步走向馬賊。

“不自量力的家夥,竟敢壞我鬼麵騎的好事!”

“哈哈哈,又多了個來送死的!”

馬賊中傳出陣陣哄笑聲,這些雙手沾滿鮮血的亡命之徒嘲諷地看向隻身走來的周繼君,就像看一個傻子般,可笑無比。隻有那戴著麵具的馬賊首領眼色微變,他細細打量著周繼君,眼中漸漸染起駭意。

白衣,銀發,赤足

流傳在七州強者言談間的那個人

曾讓京城為之動亂,令七州諸侯、軍閥咬牙切齒的

馬賊頭領渾身一顫,他難以置信地望向周繼君,雙手微微顫抖。

“你是君公子?”

話音落下,鬼麵騎頓時變得鴉雀無聲,所有人臉色大變,微微慌亂地望向孑孓而立的白衣公子。

周繼君停下腳步,微微錯愕地看向馬賊頭領,隨後嘴角浮起玩味的笑容。

“倒有幾分見識,正是本公子。”

“久仰久仰,聽聞公子正在兗州輔佐北疆王世子,不料卻已移駕豫州我鬼麵騎與公子素來無怨,卻不知今日為何”

“往日無怨,今日卻結怨了。”周繼君漠然說道,他回身望向滿臉驚喜的楚生,淡淡一笑。

“這麽說,公子非要為難我等了?”

馬賊首領目光冷了下來,他緊緊抓住鐵弓,警覺地問道。

“不是為難,是殺光。”

“哈哈哈哈”馬賊首領仰天大笑,他看了眼身旁黑壓壓的鐵騎,轉臉望向周繼君,“就你一人?你君公子再強,莫非還能敵得過我這千軍萬馬?我客氣兩句,卻不想你這麽不識抬舉,沒了北疆軍你算什麽?”

“沒了北疆軍我就什麽也不算?這話若是讓羅刹聽到了,肯定笑掉大牙了。”

周繼君低聲喃喃道,餘光中,箭雨密如飛蝗攢射而來。身影虛晃,瞬息後,周繼君已然殺進鬼麵騎中,雙臂間皆有百萬斤巨力,重重地砸向馬賊,轉眼間,已有十數馬賊暴斃而亡。雙手各抓起一具馬屍,周繼君仿佛跌入浪潮的巨石,將鬼麵騎攪得天翻地覆

血光和屍體從眼見劃過,念海中那顆北鬥破軍劇烈旋轉著,星辰之意時隱時現,近在咫尺,卻仿佛隔著重巒疊嶂,無法捕捉到。

“破軍破軍,殺伐凶猛,類於七殺為何得了七殺星意,卻無法得到這破軍?”

周繼君自言自語,手中卻不停頓,忽而出拳,忽而扭臂,隻憑武道之力就殺得鬼麵騎人仰馬翻,慘叫連連,不多時,已有近百人被他滅殺,所付出的代價不過是衣袂上那點點血跡。沉溺於殺戮中的周繼君並沒發現,那個馬賊首領的身影已消失在騎兵中。

“似乎總是少了樣最為關鍵的,這破軍星意中還差什麽呢?”

周繼君眉頭皺起,手中微微一頓,趁著這間隙,鬼麵騎紛紛撲殺上來,將他圍於戰圈之中。

“擒賊先擒王。”

周繼君雙臂發力,將周遭騎兵推開,他放眼望去,卻並沒看到戴著鬼麵的馬賊首領。

“不好!”

心底陡然浮起一個不祥的念頭,周繼君猛地回身看去。

一騎遠飆直奔向呆呆站著的楚生,彎刀飛出,劃過冰涼的弧線劈向男童的頭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