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口中的大钜子真是平天君聖?這些在曆史長河中獨獨隱在黑氅裏逆流而上的天行者們也是他留下的傳承?

那麽,天機閣和依依他們又是怎麽一回事?

望不盡的黑夜深處傳來幾聲低壓壓的梟鳴,周繼君記憶的閘門洞開,思緒回到了數年前在典經閣中遊蕩時的情景。如今物非人去,可那七張紙片上所述的內容卻曆曆在目,而其中一張正記載著那個故事。

隻不過,平天君聖或者叫大钜子的那人真的有這麽大神通嗎?能預測到千萬年後的事情,安排好一切,包括我都在他的計劃內嗎?

周繼君眉頭挑起,眼中漸漸蒙上一層陰霾。

許久,在眾人期盼中,周繼君從沉湎中回過神來,隨後目光從院落中的天行者們身上一一飄過,停留在在黑氅女人身上。

清朗的聲音從白衣少年口中傳出,落進每個人耳裏。

“他給他最愛的女人寫信,信中隻有九個字。”

“陌上花開,可緩緩歸矣。”1(注)

聞言,黑氅女子微微顫抖。

玉妃每年春必回鄉省親,平天君聖甚為想念。那年正值戰亂,割據一方的平天君聖陷入戰局,望到戰場上那片片盛開的,不由得想起他心愛的女人。玉妃未歸,至春色將老,陌上花已發。平天君聖便寫信讓她慢慢遊玩,不急回來。

梟雄最愛的是江山還是美人,誰也不知。然則在平天君聖心中,那如畫的江山或許還不如心愛的女人眼中的一陌花兒,又或許隻是不想女人被染盡了血的積雷行宮汙了眼愁了心頭。

在場諸人聽聞那短短九個字,都是百緒繚繞,無不歎那千萬年前的一縷風流。

試問曆代君王,有誰隻為了讓後宮佳人慢慢賞那路邊小花,而停戰一天。

為首的黑氅女子眼中流露出激動,七州天行者苦苦等待的大钜子傳人竟然被自己無意中找到了。

“大钜子。”女子努力平息著心頭的激動,恭恭敬敬地彎腰行禮。

她身旁的幾位天行者麵麵相覷,稍稍猶豫後也是躬身施禮。

“就是你了。”女子抬起頭仰望天空,皎月星辰這一刻在她眼中格外明澈,“雲州钜子傳人空,見過大钜子。”

“大钜子可是姓洛名繼傷,揚州洛家子弟吧。”

女子話音落下,周繼君全身一震,步空堂和蒼怒子也是麵色大變。

“幾位無需驚訝,第一代大钜子早在萬年前就已經看破天象預知到他的傳人,洛公子得護天鏡,相貌年齡又與大钜子留下的語言裏相近,定是得了大钜子傳承和信念,我天行者中興有望!”

說話的是另一人,聲音略略蒼老卻帶著激動。

深吸一口氣,周繼君心思飛快轉過。

看來平天是定了傳人,不過卻不知道為何弄錯了。洛繼傷……嗬嗬,不就是我那個遠房表哥嗎?洛家最為著名的天才,原來他才是真正的大钜子傳人。不過如此這番,他們將我當成了他,近處來說卻是有利無弊。隻不過,不能讓他們發現。

周繼君眼中閃過些許複雜,心中的陰霾卻已然散去。

頓了頓,周繼君開口道:

“不是我不願與諸位相認,隻不過有件大事將行,不想拖累諸位。”

黑氅女子沉思片刻,抬頭說道,“若是私事,隻要不違天理,不傷百姓,我等願意相助大钜子。”

“你們也知十年前發生在洛家與周家的事,而我從小就十分尊敬我那位姑父,因此單身前來準備助我姑父一臂之力。這兩位都是我一路上結識的高人前輩,也對我姑父推崇備至,因此前來助陣。”

“這般……”黑氅女子眼中閃過猶豫,轉頭望向身旁幾人,卻見那發出蒼老聲音的天行者微微搖首。

“大钜子將行之事大善,隻不過和我們先前所計劃的有所偏差,請容我等回去商議一番。”

周繼君眉宇間絞起幾縷隱怒,目光冷冷地掃過樓下諸人,卻又淡淡道,“莫非你們原本是想奪那儒生圖章?”

“正是。”女子並不掩飾。

“你們忘了天行者的宗旨嗎?竟然行巧取豪奪之事。”

周繼君嘴角微撇,義正言辭地喝問道。此時的他頂著天行者大钜子的身份,若不好好利用,他的詭道都白學了。

從女子身後走出一人,消瘦的身形中透著許蒼勁,他向周繼君抱拳行禮,之後辯道,“大钜子此言有差,尊姑父雖然風頭正勁,可實力微渺,大煜欲圖,他定無法保住。我天行者中亦有研究儒學的大家,若是將這儒生圖章給他,以我天行者之命行義天下,必有大作為。”

嘴角溢出譏諷,周繼君冷笑一聲,轉身就欲走。

“大钜子留步啊!”

天行者中的老人心道不好,狠狠瞪了眼說話的青年。

“道不同,不相為謀。我心中的天行者可不是強詞奪理的匪盜,當年平天所創天行者也不是為了讓你們奪走別人的東西。”

黑氅女子心中一慌,急急走出兩步向未回轉過身子的白衣少年搖搖拱手道,“有許多隱秘的事情大钜子還不得而知,此事還有商量餘地,大钜子可否隨我們回天壇?”

此時黑氅女子已然恢複平靜,不再像之前那般激動無法自持,她身為空钜子執掌一方天行者,自然有她的想法。即便周繼君身份崇高,可私事歸私事,天行者隻為蒼生而生。

“不了,你們留下聯絡方式,我還另有要事。”

黑氅老者微微躊躇,卻還是從懷中掏出塊方令伸手向前上方推去,方令懸浮著飄向周繼君穩穩當當地停在他麵前。

“老朽的天行令暫於大钜子使用,憑它可聯絡我等。大钜子的天行令在揚州總壇供奉著,等諸事罷了,我等可陪大钜子去總壇告祭天地,取大钜子的正統傳承。”

等老者說完,黑氅女子深深看了眼周繼君,再次行禮,隨後領著眾多天行者回身騰挪,消失在夜色中。

“哈哈哈哈……”

待到那些人看不到身影,蒼怒子指著周繼君一反常態地哈哈大笑起來。

他本想遁出紅塵潛修武道,不料命運似乎不肯輕易放手,眼前這個與自己結成盟友的少年居然一夜間搖身一變,成了七州天行者的大钜子。蒼怒子唯一的心魔便在當年那個戰敗他的天行者身上,隻有戰敗他,蒼怒子的心境才能突破現在的境界,破繭而出,追求大道。

如此一來,為了找到那個天行者,他沒有任何理由離開周繼君了。

“老蒼,以後會有機會。”

看破蒼怒子心思的周繼君低聲說道,把玩著手中的天行令,隨後笑著搖了搖頭。

“我居然代替了我表哥變成大钜子的傳人了,那平天雖然神通廣大,看來也並非算無遺漏。不知道他現在在哪,得知這件事後又會做什麽想法。”

對於天機閣的主人平天君聖,周繼君心思很複雜,既惱他將依依他們軟禁近千年,又不得不感謝他間接傳授了自己如今的本事。

“小周公子,如此一來形勢似乎有些好轉了。”步空堂沉吟道。

他也是剛剛從那番周繼君詭異的際遇中回過神來,看向周繼君的目光愈發奇特。這七年前落魄無比的小子居然奇遇連連,今天又如此半真半假地成了天下隱秘勢力之一的頭領。合縱連橫,乃是行軍治國之道,他若能用好此招,或許真能解除他父親的危機也說不定。

“剛才有沒被人窺伺?特別是那個老板娘。”周繼君收拾了一番心情,問向步空堂。

“有我和老蒼在,你說呢?”

“你將千若兮的信函截下,大概過多久她會發覺?”

“兩到三日。”

“那就好,還有十天可以用。先回房休息吧,明日還要行遠路搬救兵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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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衣公子,身高七尺餘,年齡在二十上下,麵容俊朗,眼角有暗疤,武師修為,與大煜公主、天行者關係莫測。隨者兩人深不可測,修為在王級上。”

老板娘的閨房中,寧臣研著磨隨後在紙上工工整整地寫下關於周繼君的描述。

“再將他的畫像一起送到總店吧。”看了眼一絲不苟的寧臣,老板娘忽然發出一陣銀鈴般的笑聲,玉手撫上寧臣的麵頰,“這少年與天行者關係密切,這下你不會再動什麽歪心思了吧。”

“怎麽會?寧臣心中隻有彧兒。”寧臣忍住心頭的惡寒,丟下手中的筆,將老板娘摟進懷中。

注釋一:取材於五代十國時的錢塘吳越王錢鏐的典故,有興趣可以看看。個人覺得錢繆乃史上少有的風流帝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