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看了小君君,這張臉是我自己畫上去的,原先的麵目早在那一天就丟棄了。”月羅刹輕笑一聲,重新戴上鬥笠,陰霾之下,暗沉無光,“像我這樣的人,又有什麽臉再去見人呢。”

“還有酒嗎?”沉默半晌,周繼君開口道。

“自然有。我月羅刹唯一剩下隻有酒了,還有兄弟。”

兩隻囊袋重重地激撞在一起,酒花四濺。

周繼君仰頭將袋中濁酒全部灌入喉中,赤紅著臉,將囊袋用力拋向遠方。

“那之後,發生了什麽?”

“你猜?”

月羅刹抹了抹嘴唇,把空空如也的囊袋扔出,哈哈大笑起來。無盡蒼涼的聲音傳入周繼君耳中,沒來由的,周繼君隻覺得腹中的酒化作一泉苦水,心中微微發酸。

“再後來,屋外傳來陣陣喊殺聲”

刺耳的喊殺聲傳入我耳中,仿佛冷水灌頂,頓時將我從渾渾噩噩拉出。我茫然地看著師父,卻見他臉上浮起驚愕,漸漸變得複雜無比。他伸手指著殷冷杏,胸口起伏,半晌又噴出一口鮮血,抬起頭,滿臉落寞寂寥。直到此時我方才醒悟過來,這是一個局,山海宗門用來離間我們師徒,讓師父心神大傷的局。先被徒兒**奪妻,再被自己深愛的女人欺騙,便是再放縱感情的人也會絕望無比,好一個連環局。我怔怔地轉身,目瞪口呆地看向雪然兒,隻見她莞爾一笑,目光越過我落向破開的屋門,卻前所未有的輕鬆。耳邊傳來師父悲慟的怒吼,寒風刮過我的脊背,那一刻,我的心再沒有半點感覺。

天山,覆海宮山海秘境大大小小百餘宗門盡遣高手圍住了我們所住的飄零島,他們布局數年,終見成效,自然滿心歡喜,欲要除去我們師徒而後快。然而,當著山海秘境所有強者的麵,師父麵無表情地將殷冷杏拖出屋子,絲毫沒有理會她花容失色的哀求以及那些高手們驚訝的斥罵,死死扣上她的脖子,指尖一緊,將他最心愛的女人殺死。然後,他回過頭來看向我,半晌,冷冷地說道,輪到你了。

回過神來的山海秘境高手們自然怒不可遏,師父的囂張和不屑深深地刺痛了他們的自尊,轉眼間,六個通天境界的高手飛向師父,想趁著他心神大損一舉擊殺。然而,他們又怎麽會想到師父真正的實力竟會是那樣的恐怖,法天上品,遠遠高出那幾個通天下品的山海修士。幾個刹那間,五死一傷,師父淡淡地看了眼那群不知所措的山海修士,隨後轉臉看向我,沒有說話。

當著所有人的麵,我一步一步走到雪然兒身前,和師父一般麵無表情地將全身**的她拖出屋外,寒風陣陣擊打在我僵硬的麵頰上,我抬手,重重地按上她的頭頂。臨死前一刻,她轉過脖子望向我,往日的歡顏恩愛蕩然無存,有的隻是我們初見時的,不屑和鄙夷。

“小君君,你知道嗎,師父從那天後迅速衰老下來,原本英俊的臉上皺紋橫生,須發皆白。心神大損無法修複,原本還能活上兩千多年的他,如今隻剩下百年的元壽了。他讚我是月影宗萬載難遇的天才,可我卻知道,師父的資質在月影宗史上也名列前茅,短短三百年修煉至法天上品,即將突破下一個境界他,隻能再活上一百多年了這一切,全是因為他那個可恥無比的徒弟。”

夜色下的墳塋,鴉雀嗚鳴,周繼君怔怔地看著脊背不住顫抖著的月羅刹,寬大的鬥笠下,晶瑩的珠子滑落過臉頰。心中一陣酸楚,可此時的周繼君卻發現,無論再說多少月羅刹口中的大道理也無濟於事。誰能想道,在百變羅刹平日裏的放浪形骸、嬉皮笑臉下,深埋著的卻是永遠不會被自己原諒的自責。宛如一把尖刀,沒日沒夜地剜著他心底深處那個最脆弱的地方。

“羅刹,往事如煙雲,他待你如父,早就不會再怪你了。”

“怎麽可能。”月羅刹慘笑一聲,“從那天起,他就沒和我說過半句話,就像個陌生人般,再沒多看過我半眼。更何況,就算他原諒了我,我又怎能原諒自己。”

“可是他很想你。”

周繼君輕聲說道,陰影中,月羅刹的身體猛地一晃,他微微抬起頭,目光複雜地望向周繼君。

“他若不牽掛著你,為何會在山海秘境出手相救我這個毫不相幹的人,又為何會在臨走前傳音給我問你的情況,又為何會讓我勸你”

低低的嗚咽聲傳來,周繼君沒再說下去,他抿著唇看向抱著雙臂哭得像個孩子一樣的月羅刹。埋藏多年的委屈和悔恨在今夜全部發泄了出來,若沒那件事,或許月羅刹還在山海秘境風花雪夜,和他的死鬼師父一起飲酒談女人,而他的修為恐怕也已經深不可測。往事如煙塵,雖已消散,可卻總會留下些許難以磨滅的痕跡。心中已無情,又如何能再修煉月影宗的功法,即便還有情,可那害人害己的功法即便再強大莫測,月羅刹也不會回頭再多看一眼。

“又為何會讓我勸你回去回家吧羅刹,他從來就沒有怪過你呢,他怪的隻是那個該死的功法。”喃喃自語著,周繼君望向那不知在何處的遠方,耳邊的嗚咽漸漸低沉。

轉頭看去,卻是月羅刹已經睡著了,那張黯白如紙的臉上淚痕未消。手凝滯在半空,周繼君遲疑著,良久輕歎口氣,收回了手。

在那張生硬如白紙的臉下,到底隱藏著怎樣的容顏,想必也是很英俊吧,否則又怎能讓那麽多女子由著他來畫黛眉。不過,這些都不重要,他隻是月羅刹就夠了。

淡淡一笑,周繼君搖了搖頭,枕著雙臂躺下,不久便酣然入睡。這麽多年了,布局天下的君公子似乎好久都沒能睡上個飽覺了。

揚州,京城。

無數青年俊傑騎著高頭大馬,雄姿英發地邁入城門,仕女小姐們躲在馬車中好奇地打量著,或是興致盎然地評頭論足。揚州之外,戰火燎原,餓殍遍野,而在京畿之地卻是一片熱鬧非凡的盛世之景,和四年前一般。四年前的今天,正是那場讓世人至今難忘的天下第一武道大會。

“你說今次武道大會誰能奪魁?”

“說不準,說不準啊,強者如雲嗎。你沒發現嗎,連那些躲在宮中的神仙們都出來了,足見參加這次武道大會的少年武者們實力非凡。”

“再強又能強的過上屆?上屆武道大會的佼佼者,君公子,洛繼傷,月羅刹各個都是當今左右天下局勢的風雲人物”

那人話方出口,茶館中頓時鴉雀無聲,所有人的噤若寒蟬,不再多語。

“你不要命啦,竟提這些人的名字,萬一傳到那些皇室秘衛耳中,判你個通敵大罪,十個腦袋也夠你砍的!”

鄰座一人輕聲提醒到,而說出適才那番話的人也通紅著臉,尷尬地笑了笑。

冷哼聲傳來,茶館內中人緊張地看向四周,半天未找到出聲者,就在這時,樓下傳來喧嘩聲,茶館裏的人紛紛勾著腦袋看去,卻見一個騎著駿馬的青年影子氣宇軒昂地騎行在長街上,身後跟著十餘健仆,路旁行人爭相觀望。

“看到沒,這是方家的小少爺,這次武道大會奪魁熱門嗬。傳說他年紀輕輕已是地境上品修為,比之當年那幾個人還要高出一籌。嘖嘖,他還放言要為大煜除滅奸佞,把君公子,洛繼傷一一斬除。”

“世家子弟果然不同凡響。”

“嘖嘖”

茶館中又熱鬧了起來,而在角落的一桌上,身穿火紅裙袍的女童滿臉慍怒地轉過頭來,剛想起身,就被身旁的人拉住。

“和這些不曉事的俗人計較什麽,坐下靈兒,繼續和本師叔講你師父的事。”

紅發緊束在黑袍中,裝出一派長輩風範的周古沉著臉向齊靈兒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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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羅刹陰惻惻地說,不給獵天紅票票,我就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