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暗沉如血,海風呼嘯,卷過無盡汪洋。在碧海深處一個偏僻的小島上,羊身虎赤的怪人腆著大肚走上海邊礁石,打了個飽嗝,張開血盆大口將那些未吃完的人類吐了出來。饕餮虎赤尖利,腹中有磨石倒刺,那些它吐出的人渾身洞眼,支離破碎,幾無完整的存在。饕餮仰天咆哮,似要將無盡的憋屈發泄殆盡,良久,悠悠回轉。它卻沒發現,在血水肉團中,一個四肢皆斷的人緩緩睜開了雙眼。

又過了十數日,饕餮獵取食物回到島上,卻陡然發現海邊有什麽正在緩緩蠕動。轉目看去,饕餮微微驚詫,卻見在那團零落破碎的腐屍中,隻身下半個身子男人努力挪動著身體,將頭埋在那些腐肉中,大口大口地吞食著。饕餮臉上浮起怒色,卻漸漸的消散,轉而變成陰冷的笑意。

一遍遍的換血,鍛骨,磨牙。幽森的月光下,老饕餮冷冷看向身前,從那潮濕的泥土中抬起一張陰狠的臉龐和如虎豹般尖利的牙齒。被奪胎換骨變成饕餮的男子似乎上輩子就是一隻饕餮,無論是饕餮的習性、捕獵方法,還是那狠毒的功法都一學即通。又過了十年,一個披著厚厚鬥篷的神秘男子戴著滿船金銀財寶到來,和老饕餮簡短一談,隨後望向身旁那隻年輕的饕餮。

再後來,就像千寧臣秘卷中記載的一般,那神秘男子領著饕餮偷偷入宮,見到了真的煜德帝。初見饕餮德帝自然好奇無比,不斷讓饕餮做出各種千奇百怪的姿態,正在他哈哈大笑時,卻不防饕餮突然跳躥而來,大口咬住他的右手。沉積數十年的皇道之氣源源不斷的湧入饕餮口中,煜德大驚失措臉色漸漸變得蒼白無血色,而那隻饕餮身上卻浮起金色光暈。宮內高手侍衛已被神秘男子滅殺,鮮血淋漓的大殿上,神秘男子遙指饕餮,口中念念有詞。光暈中,那饕餮扭轉身體變成了一個**上身的老人,他冷冷看向煜德帝,伸手將冕冠龍袍奪下,穿在自己身上。他的容貌身形和煜德帝幾乎一模一樣,穿上龍袍高坐金鑾卻是誰也無法辨別,隻除了滿臉陰冷和不斷咬磨的牙齒。

神秘男子將煜德帝裹在黑袍中,轉身向不住嘶吼的饕餮說道,你饕餮一族吞噬血可得其記憶,你且躲入後宮慢慢消化,日後可藏在幕後吸取各代帝王的皇氣,以助吾等成大業。寶座上的饕餮仿佛渾然不覺般死死盯著煜德帝,張開血盆大口,卻是意猶未盡。

神秘男子冷笑一聲,揮袍射出道力將饕餮擊落下寶座,爾後轉身就走。變成煜德帝模樣的饕餮翻滾在地上,冷冷地盯著男子的背影,眼中浮出一抹恨意。

光華散去,迷霧重新蒙上血珠,立在浪尖上的老饕餮哈哈大笑著,促狹地看向周繼君。可隨後它臉上浮起一絲驚疑,卻是光幕後的白衣青年緊握雙拳,不住顫抖著,眸中竟慢慢溢出無窮快意以及那一縷深入骨髓的仇恨。陡然間,饕餮麵色變得陰沉無比,它直直盯著周繼君,半晌沉聲問道。

“你到底是誰!”

“你說呢。”無法壓抑住心頭複雜心情的周繼君揶揄地看著老饕餮,滿臉譏諷,即便被揭穿,此時的周繼君也懶得再去掩飾什麽。心底深處沉寂如水的仇恨漸漸沸騰起來,那個害的他家破人亡,從孩提時候起就背負上沉重命運的人,竟是這樣一個不人不獸的怪物所化。若被天下臣民知道這個駭人又滑稽的消息,也不知他還有什麽臉麵見人,或許從他開始食人肉起,就已不把自己當人了。

“你是他的仇家?”老饕餮怒氣衝天地望著周繼君,它修行千載,居然被一個二十出頭的青年玩弄於鼓掌中,將那個驚天秘聞泄露出去,然而此時隔著廣漠無盡的虛空,卻又無法殺之解恨。它嘶吼幾聲,雙目中血紅一片,“煜德帝他人呢?”

“還在想你那個好徒兒嗎。他既然能將這方牒隨意丟失,自然早已不在乎所謂的師父了,更何況他沒有聽從你們的安排,從幕後走出複辟立號,你再想他也無用嗬。”

咆哮聲傳來,老饕餮卷起滔天駭浪襲向光幕,光幕陣陣跌蕩,殺機傳來,卻始終無法破開。

“好,好,我殺不了你,就困你一生,你就永遠呆在我寶牒中守一輩子秘密吧!”良久,老饕餮獰笑一聲,很恨地望了周繼君一眼,手掌拍擊海浪,踩著浪尖須臾間不見了蹤影。

“困我一輩子?”將目光從山海秘境之地收回,周繼君並沒急著找尋出口,他掃視著四周圖紋森然的牆壁,漸漸陷入了沉思。

“本以為有屠龍壓製,山海秘境當與七州之地格格不入,孰料在君聖之外,這最大的局竟然是他們布下的,他們讓饕餮代帝王,坐上七州之巔又是為了什麽等等。”

猛然間,周繼君回憶起適才所看的浮影,一個微渺的細節被念頭捕獲。

“屠龍為天帝欽封的七州神君,代天監守七州,又讓山海秘境的宗門發下重誓,非到亂世不得踏足七州。而那人帶饕餮進宮時,還是太平盛世,他既違反了約定,為何屠龍卻置若罔聞隻有三種可能,一是那來自山海秘境的人修為高絕遠超屠龍,二者他本不屬於山海秘境,三來這一切都是在屠龍默許之下所為,亦或是這大局本是屠龍所布。”

麵色陰晴變幻著,周繼君沉吟半晌將第三種可能掐滅,旋即蹙眉思索起來。

“屠龍監視天下,本應能發覺煜德的身份,顯然那人的修為不在屠龍之下,抑或是有秘法。無論他是不是來自山海秘境,屠龍一去後,這七州之地的修煉者怕是要以他為首了。”周繼君負手漫步在密閉虛空中,心思愈發清晰起來,“從之前的浮影中不難看出,假煜德本應躲於幕後,可卻在四年前突然複辟,那也隻有兩種可能,一是山海秘境布局者默許,抑或是他手中有了足夠的籌碼於那人抗衡。此中關係錯綜複雜,人皆有私心,有了私心便有了離間破局的可能。”

“我之局已定,而山海秘境至今也隻露出了冰山一角,山海秘境中有可能為我所用的也隻有覆海宮和月影宗,可卻都非我之棋子可我布局所要做的僅僅是滅殺煜德斷送大煜江山,這山海秘境之局與我又何幹?”

想到這,周繼君心頭猛地一震,臉色陰晴不定,有正直,有凶狠,有詭譎。君子三道意流轉其中,竟相互糾纏在一起。麵對複仇和天下大局,周繼君那顆穩固的道心漸漸開始搖晃鬆動。

“山海秘境之局圖謀七州,而我報得大仇之後自拂袖而去,管他七州殺戮滔天四分五裂。”

“殺,殺,殺!我之仇追根究底還是在山海秘境,不破去他們的局,殺光他們的人誓不罷休。”

“我創君子道意,雖為三道,可終究隻為君子,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