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00,兩更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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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鬼帝杜子仁治下,羅浮山,紂絕陰天宮。m)

幽冥地府共有五座神宮,其中四座分屬於四方鬼帝,乃是他們修行的道場,地府中人無不希望自家子弟能被選入宮中,就算做個小仆也好。四方大帝在幽冥地府中地位超然,淩駕諸王,隻在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北陰酆都大帝之下,因此得入神宮者非但能習得一身好本事,如若被大帝看中,還會在將來擁有難以想象的權勢。

羅浮山,大雪紛飛,幽冥地府的雪不同於塵世中的飛白連天,它周身上下透著靜謐而詭異的藍光,落在地麵亦不會融化,宛如一片片深藍色的落葉,鋪得厚厚一層,輕踩上去發出哢嚓哢嚓的聲響。在羅浮山紂絕陰天宮之末,是下人們的廂房,雖不簡陋,但卻是尋常木料搭建,北風刮來,總會躥入幾絲,嗖嗖作響。正午時分,下人們都去大廳取食,廂房中空蕩蕩的,隻除了尾末的一間中,七八歲的小廝盤坐於矮塌上,凝神吐氣,卻是在利用這為數不多的閑暇時光進行修行。

各大神宮選徒嚴格,非擁有上佳資質者不得入,而想進宮為仆者,資質也需在常人之上,他們雖無法習得鬼道真傳,但入門的修行法訣卻和內門弟子一樣,也算是神宮對奴仆們僅有的一點施舍。

“還是沒能突破第三轉。”

那小廝撓了撓頭,起身走下床榻,迷茫地望向窗外。無論世俗還是地府,絕大多數少年誰不想修得大道,擁有一身令天下震驚的本事,成為人上人。然而,不談修行之路的艱險,就是資質也各有不同,資質好的人天生就占有優勢,而眼下這個小廝資質雖比常人高出那麽一點,可在這偌大的紂絕陰天宮中,卻屬於劣等。

天空中,瑩藍發亮的雪花飛舞若蝶,冷風竄進屋子,小廝下意識地抱緊雙臂,眸底浮起幾分黯然,就在這時,他眉頭微皺,卻是在屋外的落雪中劃過一抹金光,卻是終年幽藍的羅浮山上從未出現過的色彩。小廝猶豫著,四處打量片刻,隨即推開木門走出屋子,懵懵懂懂地朝著那抹金黃走去。

“呼”

北風從山巔卷來,呼嘯不止,那小廝微微一怔,卻是那抹金黃的光暈陡然向他飛來,圍著他盤旋幾遭,爾後一寸一寸地沒入他額心。小廝麵頰陡然僵硬,眼神不住變換著,身體亦劇烈顫抖起來。金光順著他的額頭慢慢往下遊走,脖頸、前胸、後背、四肢

深藍的大雪從天而降,琉璃般的雪花在小廝肩膀堆上高高一層,也不知過了多久,他緩緩轉過身來,邁開僵硬的腿腳,直直向山崖處走去。幽冥地府奇異的景致沒入眸子底,他遙視著高天廣地,目光純粹無暇,可麵容卻沉凝著,如不波古井,漸漸的,一縷僵硬的笑容從嘴角劃開。

“皇天在上,人如螻蟻,翻身而起,人人為皇。我得宏願,普渡眾生,三百教義,皆為皇道

若天不公,吾率群皇上天,若地不道,吾率群皇入地

從此往後,八荒四合,千朝萬代,人人為皇,皆可上皇天”

隆隆梵音響起,回蕩在羅浮山上下,在紂絕陰天宮主殿中,陛座上盤膝吐氣的男子眼睛猛地睜開,精光暴綻。他起身,走到窗欞前,目光穿透崇山峻嶺,落向那個廂房外神情憨厚的小廝,目光閃爍,眉頭不由自主地皺起。

“來,我們繼續幹!”

秦廣宮中,滿臉虯髯的秦廣王拍著身前的大甕,氣勢洶洶地盯向對麵的男子,一副不喝光誓不罷休的模樣。

周繼君赤紅著臉,打了個飽嗝,他看向身前空空如也的五隻大酒甕,淡淡一笑,搖搖晃晃地起身,一巴掌拍下去,那些酒甕盡裂成粉碎。匆匆的腳步聲從殿外響起,侍衛們驚疑地探頭看來,大殿中,秦廣王也是一巴掌拍碎身前的十餘隻酒甕,偶爾仰頭大笑起來。侍衛們臉上浮起古怪的神色,隨後疑惑地折身走回。

“小兄弟,你的酒量就這麽點?”

秦廣王眯著眼睛,上下打量著抱起一甕酒的周繼君,勾了勾手指道。

“你今日起碼再喝個十甕,否則,休想娶走我女兒。”

“噗!”

周繼君一股氣沒憋住,將口中的酒水盡數噴出,眼底閃過清明之色,轉而又變得渾濁無比。周繼君抹了抹嘴,漲紅著臉道。

“王上你誤會了,我可從沒打過你女兒的主意。來,來,我們接著喝。”

“誤會個屁!”

周繼君眼前一花,就見秦廣王笨重的身體撲通一聲落到自己的席案上,他就這樣蹲在案上,虎目圓瞪,上下瞅著自己。

“你一路抱著我女兒過來,占盡便宜,我女兒雖然國色天香為南帝親傳弟子,可她一黃花大閨女被你占了便宜,以後又有誰肯要她!”

說著,秦廣王怒氣騰騰地拎起酒甕朝嘴裏灌去,目光卻在悄悄打量著周繼君。

“我已有妻室。”

周繼君醉醺醺地開口道,餘光中,殿門口那道婀娜的身影若隱若現。

“有妻室又如何,這男人在世,像小兄弟這般英豪,誰又沒個三妻四妾?哼,你到底要不要我女兒?”

“我此生情緣已盡,恕難從命。”

“嗯?”

秦廣王重重地摔下酒甕,眼睛瞪得老大,凶神惡煞般地盯著周繼君,而周繼君也不甘示弱,絲毫不懼地迎著他的目光。兩人都醉醺醺,眼皮上下打顫,看似神誌不清,可實則心底清醒無比。

“我可憐的女兒呐真是命苦,三歲死了親娘,四歲死了爹死了義父,被那該死的杜老頭收為徒兒,現在又遇到負心漢登徒子”

秦廣王抹了抹幹澀澀的雙眼,又開始喋喋不休的哀嚎起來,直聽得周繼君頭皮發麻,卻也大開眼界,這地府的君王和人間的君王果真不同,至少麵前這秦廣王如此,毫無君王的樣子,竟和街頭那些賣藝不賣身的老頭兒一個德性。

“王上,此事並非沒有兩全之法。再說,我一路前來隻是碰了公主的腰而已。”

“摸了我兒的腰身還嫌不夠?你還想碰哪!”

秦廣王鼻子裏噴著黑氣,直勾勾地盯著周繼君,翻卷的嘴唇不住蠕動著,好似像要把周繼君吞入腹中解恨般。

大殿內忽然靜了下來,兩人目光分開,望向別出,大殿內的氣氛微微僵硬。

良久,卻是秦廣王先開口了,他長歎口氣,臉上浮起猶豫之色,爾後開口。

“既然你看不上我女兒,老秦我也不勉強。但你畢竟又占過我女兒便宜,這樣吧,讓我女兒認你做個兄長總可以吧。”

聞言,周繼君心中微覺古怪,就算自己救了廣泉公主和磷火城,可秦廣王承諾助自己修出那第九道先天精氣也算是報恩了,為何如此熱心腸,拐彎抹角地非要和自己搭上關係。他可是這幽冥地獄的一方主君,修為高達法天,自己和他比起來恰米粒與皓月,相差何止千萬裏。

眼見周繼君麵色猶豫,一直裝糊塗的秦廣王也不由得動了真怒,他“嘩啦”翻身躍下,大手一拍席案,冷聲喝道。

“莫非你連這個也不肯?”

法天的氣勢將周繼君牢牢鎖定,似乎一言不合就要下殺手,周繼君嘴角泛起苦笑,抱拳道。

“非是不願意,隻不過在下身份低位,不敢高攀。”

“你也知道是高攀了?”秦廣王胡須翹起,哈哈一笑用力拍著周繼君的肩膀,不理會他滿臉痛苦揚聲道,“就這麽定了,從今日起你銀發尊者就是我女兒的義兄了,也是我的義子,還不快來拜見你老子。”

周繼君臉色一沉,秦廣王察言觀色,又重重地拍了拍他肩膀,哈哈大笑道。

“說笑說笑,你們交你們的,我們交我們的,互不相幹。小兄弟嗬,你可是姓周名繼君。”

“王上如何知道?”

“你還真喝糊塗了?我身為地府君王,掌管人間策籍,又怎會不知你的姓名。”秦廣王上下打量著著周繼君,眼睛微微眯起,偶後從懷中掏出一塊龍蛇符令扔予周繼君,“適才我分心神命人查了下你的平生往事,才知你也是一無名小洲中的英豪霸主。此乃我秦軍兵符,周兄弟可憑他在世俗召出三千陰鬼兵,雖然隻能在夜間,但他們每人都有地境中上品的修為,且令行禁止,好使得很。”

接過龍蛇兵符,周繼君踟躇著,還是將它放入懷中,心中卻愈發古怪起來,這秦廣王對自己似乎太好了點,俗話說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莫非他有何圖謀不成。

“哈哈哈。”看著周繼君將兵符收下,秦廣王滿意地點了點頭,“以後我們就是一家人了,周兄弟,日後我女兒有何難處,還望兄弟能擔待幾分。”

“這酒喝的也差不多了,想必陰冥之氣也已經化入周兄弟體內,隻等你煉化了。”

說著,秦廣王招了招手。

“來人,帶周兄弟去法殿,他要閉關修行,任何人不得踏入法殿半步。”

聞言,周繼君心頭一動,心念沉入體內,在藏象之府中果然沉凝著一團陰冥精氣,卻是隨著適才周繼君飲下的酒化於此,且乖巧無比,不在像磷火城前那般躁動。眼中閃過感激之色,周繼君高舉手臂,朝著秦廣王作了個揖,不再多言,隨著宮人趕向法殿。

又飲了口酒,秦廣王臉上的迷糊之色一掃而空,他深深地看向周繼君遠去的背影,嘴角微翹。

“父王!”

耳邊傳來一聲嬌嗔,秦廣王扭頭看去,就見躲在殿外多時的廣泉公主走了上來,緊咬朱唇,麵色複雜變幻。

“我的乖女兒嗬。”秦廣王看著趴在自己膝上,目光黯然的少女,輕歎口氣伸手撫摸著她的發梢,“果然長大了,不但不再頑皮了,還會為父王分憂,帶回來這麽一個潛力空前絕後的地仙來。隻可惜,他終究還是塵世人,配不上我的乖女兒。”

“嗯。”廣泉公主嚶嚀一聲,美豔的麵龐慘白如紙,“父王放心,女兒也隻是看中了他地仙的身份傳說畢竟是傳說,千年嫁給地仙的那地府女子最後也是不得善終,女兒再不會往那方麵想了。”

幽幽一歎,廣泉公主收回那道追著白衫的目光,將頭深埋進父王的膝中,輕聲問道。

“我看他對地府的狀況絲毫不知,應當不是西樓的人,難得這天地間還有這樣一個無門無派的地仙,確實能為我秦國所用。可父王似乎對他太看中了,再怎麽說他也不過是人尊,父王居然讓他做泉兒的義兄,還賜予兵符”

“女兒嗬,你猜他多大了?”秦廣王不答反問,意味深長地望向廣泉。

“能修煉成*人尊,還能分心修煉地仙之道,至少也有兩百餘歲。”廣泉公主疑惑地望向她父王,目光漸漸變化起來,“那他到底多大,一百多歲?”

“哈哈哈”秦廣王捏了捏女兒的臉蛋,仰頭大笑,“女兒你這次可是帶回來一個寶貝。我命判官查了下生死簿,說出來恐怕會讓你大吃一驚,就是你父王我剛知道時也是嚇了一跳。他今年才二十有二,隻比女兒你大上一歲。”

“什麽!”廣泉公主臉色陡然一變,怔怔地望向秦廣王,滿臉不可思議。

“還有一事更令人驚訝,嘖嘖”秦廣王深吸口氣,臉色變幻,半晌開口道,“他的命冊分為兩部分,第一本記載的乃是他原本的命數。天生廢體,七歲家門慘遭劇變,流落街頭,十歲離父前往別處,十三歲自盡而亡可這原本由天數安排好的命運竟被他自己硬生生地改變了,十歲離父前往別處,十七雖下山回京,二十一歲成就一方霸業,二十二歲二十二歲後,他的命數已不見於生死簿上。”

“這又是為何?”廣泉公主此時方才回過神來,開口問道。

“因為,他原本的命數已被自己打破,從此以後,他的命運再不由天定,還是由他自己主宰。世俗中人的命數都由天定,記載生死簿中,隻有仙神妖魔或是淵源深厚的修煉門派弟子,他們的命數才不被錄下。”秦廣王遙遙看向宮外幽藍的天宮,淡淡地說道,“凡是如周兄弟這般,掙脫了原本的命數者,將來的成就都不可限量。在這天地間,也隻有幾人做到,其中最有名的,也是女兒聽說過的,就是他。”

“是誰?”

“齊天君聖。”

秦廣王緩緩說出這個名號,臉色微微發紅。

冷吸聲從身下傳來,廣泉公主慘白的臉上也浮起淡淡的紅暈,良久,她平複了心思開口道。

“這麽說來,這位銀發尊者日後的成就絕對不在齊天之下如此,今日這場交好也算劃得來。”

“哈哈哈哈,你父王我什麽時候做過虧本的買賣,半月內,他定能成就通天,等日後他也會記得是在我秦王宮中踏上真正的修行之路。”

就在這時,秦廣王心中微動,詫異地起身向殿外走去。秦廣國上空,深藍色的天穹上,漸漸破開一道裂縫,流雲飛旋,電閃雷鳴。下一刻,一道粗長的紫電飛也似的劈向秦王宮,深**入其中一殿。雷勢不止,愈來愈大,接連九道天雷劈下,偌大的秦王宮竟微微晃動起來。

秦廣王咬著下唇,就覺九道奇異的精氣從身後的宮殿中飛出,直射向天際漩渦處,宛若通天之柱般將這天與地連在一起。玄奧浩瀚的氣息從深宮傳來,秦廣王詫異地張開嘴,半晌,才喘著粗氣,喃喃道。

“竟有九數通天他到底修煉的怎樣的古怪功法。”

“父王,他該不會是突破了吧。”身後,廣泉公主輕咬朱唇,難以置信地望向天地間那九道光柱,心中不由自主地浮起磷火城前,白衣男子一劍劈飛敵將的英姿,“方才煉化出先天精氣,這麽快就突破傳說中的那地仙,也不過如此嗬。”

眼中閃過黯然之色,廣泉公主心中升起一股從未有過的情愫,掙紮著,卻又想逃避。良久,她轉身,裙袂飛揚的瞬間,就見父王揮手將判官府中的生死簿卷來,紙頁翻飛,大片大片的空白裏終於浮出一行若隱若現的篆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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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歲,至通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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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春春去幾時回?臨晚鏡,傷流景,往事後期空記省。沙上並禽池上暝,雲破月來花弄影。重重簾幕密遮燈,風不定,人初靜,明日落紅應滿徑希望春天快點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