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時節雨紛紛。

京城北郊,龍歸山外,一身白衣的男子舉著油紙傘,三月的雨連綿不絕,仿佛斷了線的珠子般,落於眼前,晶瑩剔透化作點點滴滴的往事縈繞心頭。

七年多前,京城故往似乎總是生在這樣的雨天,周繼君輕咳著,目光落向草木不生的龍歸山,迷離稍縱。半日前來到七州後,月羅刹和紅姬前往山海秘境,相約五日後再見,周繼君心知他想念亦父亦師的月修羅,也知道月修羅此時恐怕已不在人世,可月羅刹心急火燎地趕來七州,僅僅為了見月修羅一麵,周繼君不忍向他吐露真相,辭別兩人後,駕雲向京城飛來。

七州雖是周繼君的故鄉,可七年過去,物是人非,該走的都已走*光了,如今七州的故人或許隻有創立劍齋的左遊生、神龍見不見尾的虛柯,以及北朝一幹帝王將相。周繼君打下江山,拱手讓給門下三仆之一的無生,卻是作著將七州當成他後手棋局的打算,可事情展往往出人意料,周繼君和月羅刹逃亡四大部洲,和百裏無生失去聯係,當初的少年帝王如今應當已長成青年了,卻不知在帝王位子上坐久了,他對自己忠心還剩多少。

雨幕中,周繼君灑然一笑,揉了揉眉頭。

在四大部洲呆久了,連天宮都上過幾回,周繼君的眼界今非昔比,區區七州對他來說算早已不上什麽,就算北朝擁有雄獅百萬,可放在天地穹宇大戰中,或許還比不上一個法天境界的修煉者。

然而再怎麽樣,即便這裏的道法再如何卑微,百姓如螻蟻,可卻改不了是周繼君故鄉的事實。遠遊數年,近鄉情怯,周繼君心跳微微加快,整了整衣衫,就要向城門走去。腳步剛剛邁開,就聽銀鈴般的笑聲從身後傳來,馬蹄聲漸近,縱馬而來的少年少女行到周繼君身旁,猛地拉住韁繩懸止烈馬。

“敢問這位先生,今日是何年代。”

聞言,周繼君微微錯愕,上下打量著麵前的男女,就見那少年身形挺拔,眉目如劍,一臉英氣勃,看年紀不足不過二十,可心神查探其修為,周繼君卻微微一怔,這個看起來方才十七八歲的少年一身修為竟已達到地境巔峰,即將踏足人尊。再看那女子,容貌煞是嬌美,亦透著幾分除塵的氣息,年紀比少年略大,可也就二十來歲,她的修為竟已是人尊。

七年沒回來,莫非這七州已經翻天覆地,變得連我也認不出了嗎?這一對少年少女即便放在四大部洲也算是英才了。難不成天宮將七州收入自己勢力範疇中,大興道法不對,即便真的傳授道法,也不可能短短幾年內就見效,培養出如此傑出的弟子。

目光掠過眼前男女,周繼君微微一怔,就見他們手中的馬鞭隱約有些眼熟,似乎在哪見過一般。

“莫非是個聾子?”

少女黛眉微皺,轉望向身旁的少年,就見他正直勾勾地盯著周繼君,麵色微有激動。

“成兒,別呆了師父知道你想什麽,莫非忘了北朝建國後,百姓裏模仿君公子的多得去了,白衣銀隨處可見。”

“嗯。”

被喚作成兒的少年低聲應道,揉了揉眉毛,正欲駕馬而走,就聽耳邊傳來低沉溫厚的聲音。

“如今是武德七年,不知二位從何處來。”

“我們來自豫東”

那少年還未說完,陡然間察覺到什麽,立馬緘默,疑惑地打量起周繼君來。

豫東

周繼君心頭一動,卻是已然記起他們手中馬鞭的出處——豫東群山,偽天宮。怪不得他們要詢問今朝是何年,看來定是數年前機緣巧合下進入偽天宮,在那裏修煉,不知外邊歲月。如此一來,他們遠同輩的修為就不難解釋了,修為突飛猛進者不外乎三類,一是自身天才橫溢,二是得見良師,那第三個就是奇遇了,想來他們在那天宮中定有一場奇遇,如此,卻有些意思了。

嘴角微翹,周繼君心中暗道有趣,興致生出,朝著少年拱了拱手,輕歎一聲道。

“原來兩位來自豫東,那豫東我也去過,重山峻嶺當得了瑰麗宏偉。十多年前豫東本是趙國領地,那趙統王雄才大略,武功卓著,可卻生不逢時,被君公子所勸,一夜間之間帶著手下離開七州”

這一番陳年隱事從周繼君自己口中道出,倒有種別樣的滋味,那一對少年少女卻聽得入神起來,不顧滂沱大雨站在道中,連此行的目的都已忘記。

君公子,一手開創北朝盛世基業,兵鋒所指,所向睥睨,為北朝國禦,雖有七年多未曾現身,可他的故事卻仿佛民間傳說般膾炙人口,就連三歲小兒也能說上一通,諸如獨戰京師,築建封神雲台,斬殺蛇妖救孩童等等,即便如今七州道法興盛,修煉強者輩出,可人們心中,那君公子仍舊是至高無上的存在,在七州,聲望能和他比肩的除了北太宗,或許那劍齋左齋主勉強算一個。

趙統王的故事說完,那對少年少女心中感慨,麵上卻露出狐疑之色。

“這番往事,你怎麽會知道?”

名叫成兒的少年上下打量著周繼君,屏住呼吸問道。

“哈哈哈,在下遊走各地,收取民間傳說故事,君公子的隱事倒也略知一二。”

周繼君打了個哈哈,心念飛出,就見原先大煜國度的字跡已從城頭割去,換成“東京”兩字,周繼君心中篤然,定是百裏無生見得京城繁華,不忍丟棄,因此建立兩都,一者原先的平南府,另外就是這偏都東京了。心念飄入東京,周繼君微微恍惚,城中人潮人海,齊向四方湧去,高達百丈的擂台矗立其間,下麵人頭攢動,歡呼聲震耳欲聾,而在每方擂台上都有年輕的修煉者在比試道法。

天下第一武道大會不對,如今已是天下第一道法大會了,看來無生也欲學著煜朝帝王般將天下英傑收入囊中。

周繼君眉頭挑起,眸中浮起耐人尋味之色,就見身前少年微微失望地咕噥著。

“原來閣下隻是個說書先生。”

越看那少年越覺得有幾分眼熟,可偏偏記不起在哪見過,或許隻是有緣吧。心意流轉,周繼君目光微凝,佯裝苦笑道。

“在下平生喜好追尋君公子往事,說書為樂,卻不想數年前得罪了朝中官宦,隻得從北邊逃亡至此,不知兩位高姓大名。”

果不出所料,那少年看向周繼君的目光已全然善意,朝向周繼君拱了拱手,寬慰著道。

“先生勿慌,你且跟在我們身邊,定不會有禍患。在下姓楊名成,這位是尊師”

“我叫李飛雪。”

瞪了楊成一眼,女子搶先道。一旁的周繼君卻越看越覺有趣,這師父比徒兒大不上多少,目光中隱隱夾雜著幾分疼愛之情,可並非尋常師父對徒兒的溺愛,而是那種男女之間的愛意。

沒來由的,心底一陣煩躁,周繼君扭頭向北望去,目光越過崇山峻嶺千百府城,落到矗立極北之地的那座高山上。

落雲山,天機府,曾幾何時,自己也有一個這樣的師父,這樣的女子,可往事落定,卻仿若塵埃流散,今時今日,連周繼君自己也不知究竟心屬何方,還能不能夠將她重新尋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