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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晌午剛過,熾陽高懸。

就算陽光再如何明媚,也驅散不了二月初北俱蘆洲的寒意,素衣少女蜷縮著身體,抱緊雙臂,呆呆地望著地麵,目光發怔。在她頭頂是被黑夜籠罩的山坳,而十步外,陽光大好,正當白晝,無比古怪詭異的感覺繚繞心頭,即便她向來淡漠鎮定,此時也禁不住微微顫抖了起來。

十步外,黑發若流瀑的男子正坐在晝夜交匯處,靜靜地吹著竹簫。

簫聲回響,風鳴葉歌,離愁別情順著嘯聲流轉而出,濃濃的哀傷傳入白無念耳中,竟讓她眼圈發紅,隻覺頭頂的夜幕更深更重了。

“你師父在你這麽大的時候,聽完我這一曲離歌,依舊淡漠。和她相比,隻在這點上,你就差了好遠。”

一曲吹罷,青年將竹簫插於晝夜相接處,轉眼望向白無念,輕聲說道。

一曲吹罷,他又變回從遠山緩步而來的那個翩翩佳公子,可白無念怎麽也忘不掉那個瘋魔般,緊緊抓住她滿臉歇斯底裏的麵孔。手臂上發紫的淤痕猶在,此時見著青年寧靜淡雅,眉宇清冷,白無念非但沒有好過點,心中的懼意反而又濃了幾分。

話音落下,那青年不再開口,隻是出神地望著遠處群山河流,山坳中冷風流瀉,寂靜而又壓抑著。白無念縮了縮腳,忌憚的看了眼青年,可又受不了這種沉悶得心頭發慌的感覺,半晌,喊出聲來。

“你怎麽認識我師父?”

“終於肯說話了。”

青年笑了,眉目如星月,笑得格外好看。

“你師父依依,她是我兄長一手帶大的,我又豈會不認識。非但認識,而且還很熟呢。”

聞言,白無念心中浮起濃濃的疑惑,師父也曾和她提及往事,可提到的都是近百多年裏的,再久的事她卻隻字不提。白無念算是孤兒,三歲那年陰差陽錯遇見白依依,從此便隨了她,亦改姓白,自小跟隨白依依修行,流連世間,走遍天涯的白無念,打心眼裏很是崇拜敬慕自己的師父,否則也不會總愛模仿她的素雅淡漠。聽到青年的話,白無念頓時好奇無比,先前的懼意也漸漸散去。

“你那兄長是誰,我師父為何會被他帶大。”

深邃的眸中閃過一絲光彩,轉瞬黯了下去,往事的記憶漸漸湧上,雖然相隔已有數萬年,可此時再回想起,卻宛若近在眼前,沉吟著,青年長歎口氣,悠悠說道。

“我那兄長可是世間罕有的大英豪,胸懷壯誌,一怒反天,十萬天兵來襲,卻在他的拳頭下化作灰燼”

“哼,英豪英豪,男人整天都隻會想這些。”

不知怎麽,腦中忽地浮起那個白衣銀發的身影,白無念不滿的悶哼一聲,心中生出厭煩之情,氣鼓鼓的說道。

“他是什麽人不關我事,我隻想知道他和我師父是怎麽相識的。”

見著少女滿臉不耐煩,青年也不生氣,柔柔一笑,像極了慈父兄長,撣去衣袂上的泥灰,看了眼白晝下的群山,起身開口道。

“好吧,大哥的事我就不提了,反正這天地穹宇中人都知道。至於你師父說到底,最初的她,不過是一替代品罷了。”

“替代品?”

柳眉倒豎,白無念眸中頓時浮起一片寒霜,冷冷盯著青年。

“怎麽講?”

“我大哥壯年喪偶,卻又不想續弦,整日長籲短歎。我們幾個看不過去,也不知是誰想出的主意,說是取東海水靈造出一個女子,也就是行妖修之法,用最純粹的水之精華蘊育出世間最美麗最純潔的女子”

“我師父她”

白無念心思聰慧,一聽便猜到後文,怔怔地看著青年,卻遲疑著不敢開口。

“沒錯,它便是你師父。”

又看了眼咫尺外的白晝,青年目光迷離,輕歎口氣道。

“第一眼看到出世的她,我們都以為是大嫂複活了,她的容貌、氣質和玉妃真是像到了極致,就連大哥見到也震驚當場。可是,那時的我們隻顧著看她的相貌,卻沒察覺到她的眼神,後來回想起才發現,方才出世的她眼神淡漠如斯,那股出塵味比玉妃還要重上幾分。而出塵者想的無非是那逍遙自在,無拘無束。”

聽到這裏,白無念方才長舒了口氣,心中暗喜,開口道。

“那後來呢,她和你大哥有沒有”

苦笑著搖了搖頭,青年接著道。

“我兄長雖是行事不羈的英豪,可卻極為重情,此生此世隻愛一個女子。依依雖然像極了玉妃,可對大哥來說,更像一個藏於閣樓深處珍寶,看著她懷念伊人,隻可遠觀卻不忍褻玩。雖然大哥始終未曾續弦,不過因為依依的出現,他的心情比從前好了許多,我們也就聽之任之了。誰想後來,卻發生了一件事,徹底葬送了我大哥的霸業。”

細細端詳著麵色複雜變幻的青年,白無念心中打著鼓,良久方才遲疑著問道。

“那件事是我師父引起的嗎。”

“是也不是,可她也脫不了幹係。”

初春的寒風從穀外湧來,流卷呼嘯,青年的臉色也漸漸冷了下來,頓了頓,接著道。

“世間有一修煉法門,是為先天藏象,在遠古時候並不多麽罕見,可隨著歲月流逝,年複一年,擁有先天藏象者越來越少,而我兄長另辟蹊徑,創出新的修煉之法,能讓本來沒有藏象者在通天境界前修煉出藏象,卻也算是先天藏象。可即便如此,天地間能修煉出先天藏象者少之又少,幾乎沒有,隻除了那個人。”

“第一眼見到那人,我就覺得此子野性難馴,可大哥卻見獵心喜,與我等說,日後我們之中定會再出一名君聖。”

“果不出大哥所料,那人在東海獵取藏象,爾後修為實力突飛猛進,終於成就君聖,而我們這一方也實力大漲。”

說著說著,青年麵上浮起一絲古怪,像是笑,可卻笑得極為痛苦。

“我兄長大喜,於是在南瞻部洲之南的行宮中擺酒設宴,一來為了恭賀那人成就君聖,二來也算誓師。那時候我們雖然兵敗,可仍有百萬大軍隱於滄海,七君聖齊聚,士氣大振,趁此良機大哥決定重返四大部洲,和天宮決一死戰。”

“那一日,大哥心情極好,豪飲三百樽,更將依依請出,縱舞助興。依依此生隻舞過一回,也就是那驚豔全場的一舞讓他神魂顛倒,心生忤逆竟貪戀上了那個女子。再後來,也不知他如何花言巧語,說動了依依,攜手私奔,卻不料讓天宮察覺,發現了藏於滄海的百萬大軍,偷襲而至,將最後的勢力全部剿滅殆盡。”

“再後來呢?我師父和那個人怎樣了,那人又是誰。”

白無念聽得入神,急促地開口問道。

自己的師父生性飄然出城,聽到她終於脫離“魔掌”,白無念心中不由得一喜,可聽到青年接下來的話,她的心情一分一分的冷了下來。

“她自知道釀成大禍,離開那人,悄然回轉,見到大哥後卻安安靜靜,也不開口,隻是神色淡漠地遙望遠方,隻字未提。大哥雖然怒極,可不忍心殺她,眼不見為淨,於是將她囚於一小洲的道府中,卻是想讓她生生世世永不的出世,也算懲罰吧。而那個人,那個罪魁禍首,他後來大鬧天宮,闖下偌大名聲,自稱齊天君聖。”

“隻不過,就算他在如何努力,也沒人會原諒他。即便他如今身陷佛門,可早晚有一天,我還是會去收了他的性命。”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