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兩柱香了,看來他是回不來了。”

盤膝而坐,驅神君聖百無聊賴的撥弄竹簫,指尖扣上一個個渾圓的音孔,輕輕敲擊。幽幽綿綿的輕吟聲此起彼伏在晝夜交織處,若沒發生那麽多事,白無念此時定會靜心欣賞這番由十指彈奏出的奇妙簫聲,可當簫聲傳入耳中,她隻覺全身冰涼。

倘若君公子真無法回轉,那接下來,這個可怕的男人等待的將會是師父。

一想到此,白無念心中發寒,絕望之色爬滿眉梢。那個君公子是死是活和她沒有半點關係,即便從他身上依稀能感覺一絲溫暖,可對於見慣世情冷暖的白無念來說,這種溫暖似乎顯得有些多餘。她這輩子唯一會親近的人隻有師父,可偏偏因為自己的緣故,讓師父遭遇險境,連君公子都非此人的對手,若師父真來救自己,恐怕

天頭飄來一抹褐色的濃雲,頃刻間,暴雨疾降,大雨擊打在山穀外的白晝中,卻讓這片窮山惡水稍顯清淨。白無念偷眼看向驅神君聖,就見這個生性詭變的男子皺了皺眉,抬眼向穀外望去,麵色漸漸變得凝重起來。

透過雨幕,低沉的咳嗽聲傳來,白無念心頭一動,急急轉頭望去,就見如水墨畫般的蘆洲群山間,白衣銀發的男子踩著逶迤山路,緩步而行。他的步伐雖緩,可彈指間越過數百丈地,不沾風塵,轉眼後,他就已出現在穀間。

心中一陣狂喜,白無念捏緊粉拳,無比期盼地看著不知從哪回轉的周繼君,可見到他咳得愈來愈重,心底卻是一緊。他遇到驅神前已被那陣法所困,而適才又接了驅神君聖驚天動地一招,就算沒受傷,可實力也會大打折扣,這樣的君公子,能接下驅神君聖最後一招嗎。

“嘖嘖,不愧是被通風他們看重的人物,能做到如此地步者,整個天地穹宇也算罕見了。”

上下打量著周繼君,驅神君聖眼中奇光連連,兀自拊掌,神色卻一如既往的輕鬆。

“也罷,我再給你一次機會。隻要你能模仿出通天那一劍,並且不再管這個女娃娃,我便放過你。”

說完,驅神君聖好整以暇的看著周繼君,迎接他的卻是氣勢如虹的君子劍。

身影閃爍,驅神的身法神鬼莫測,君子劍再凶猛再疾快也無法觸及半絲衣衫。

傾天大雨,如梭如柱,驅神君聖身形飄浮在雨幕中,望向完全置身夜幕陰霾中的周繼君,表情漸漸變得冷漠下來。

“既然如此,那你便來接我第三招吧。”

驅神的話音很淡漠,聽起來並沒多少氣勢,可周繼君,就連一旁的白無念都知道,驅神的第三招便是斬斷聖人手臂的那招,強如聖人都被重創,那究竟是何等可怕的一招。

君子劍橫握胸前,道力精氣飛湧至雙臂間,白氣升騰化作三道蛇人,隱隱護於身側。此時此刻,周繼君不敢絲毫托大,滿心警覺,卻是準備全力以赴的去接驅神那一招。

驅神冷冷盯著周繼君,滿臉輕蔑,和數萬年來每一個淪落於自己這一招下的對手一般,包括那個遠古聖人,即便他們修為再高深,實力再強大,可遇上自己和他們從未遇見過的那一招,也隻有落敗身隕的份。

如今又多了一個,天吾山君公子,雖為後輩,可也是個名動四大部洲的人物,拿他的身死名敗當作自己給這個時代的見麵禮,倒也不算辱沒。

嘴角浮起莫名的笑意,驅神君聖不再踟躇,縱身飛出,手中捏出一個古怪的印法,口吐道語。

“出。”

狂風暴雨如注傾灑,一時半刻停不了,雨水聚流成河,一遍又一遍地衝刷著北俱蘆洲並不肥沃的土地,漸漸化作一道道洪流。漫山遍野,卻始終未曾沒入夜幕籠罩下的山穀,山穀中,素裙少女怔怔地看著神情錯愕的驅神君聖,又看向滿臉疑惑不解的周繼君,心中不由得生出幾分荒謬。

“裂!”

“散!”

“化!”

“滅!”

一個又一個凝聚著天地奧秘的音符被驅神君聖張口吐出,道意流轉,穀外的狂風暴雨竟被道語所牽,或是倒飛衝天,或是四散而奔,可偏偏周繼君卻仿佛沒事人一般立於當場,白無念看呆了眼,而驅神君聖更是有些不知所措,慘白著臉死死盯著周繼君,麵龐抽搐著,良久方才艱難地開口問道。

“你竟沒有心神?”

驅神君聖生平最得意的絕技不是他神鬼莫測的身法,也不是他筆下多如牛毛的鬼神,而是操控心神之術。修煉之人無論修為高低,都離不開心神,即便肉身毀去,隻要心神在,仍可以奪舍或是轉世。可若沒了心神,修為強如聖人,也無法調動半成道力,輕者一身修為付之東流,元壽大損,重者暴斃當場,且再無轉世重生的可能。當初那名遠古聖人便是在驅神君聖偷襲下傷了心神,以肉身之力迎戰驅神君聖,終損一臂。

那一戰毫無疑問是驅神此生最得意的事,麵對聖人,有多少人敢昂首挺胸,指著鼻子破口大罵,又有幾人敢像他一般,不畏聖人之威,抬手就是一拳。聖人折臂,驅神冷笑而遁,然而這一戰的風頭卻被另五位聖人聯手壓了下來,世間傳聞雖多,卻沒幾人知曉這場足以顛覆他們認知的戰鬥。聖人的威名比他們的性命還重要,剩餘五聖自然不會放過驅神,驅神心知肚明,遂遠走他鄉,直到數萬年前結識平天,方才重新回轉沒了聖人的四大部洲,卻比從前謹慎低調了許多。

戰敗,歸隱,當背負血海深仇的驅神再度重返四大部洲,欲以他這一手絕技讓聖人血債血償。孰料,他的第一戰居然遇上了沒有心神的周繼君。

“心神?”

周繼君微微一怔,轉瞬恍然大悟。

難怪這驅神君聖能重創聖人,便是聖人,一身修為道力也離不開心神,心神被傷,實力自然大打折扣。這世上幾無不修心神的修煉者,可偏偏周繼君當初在七州時,心神被千十七所毀,重煉之後成就心念,堪堪不為驅神君聖的絕技所克。

長舒口氣,周繼君眸中戰意重燃,驅神君聖前兩招自己都已見識過,而他的第三招已廢,這樣的驅神君聖又有什麽好怕的。

心念一動,隱於身後的三道蛇人飛騰而出,在半空合為一體,三頭六臂的蛇人手執法寶,飛撲向猶在恍惚的驅神君聖。

初春的大海不像往常那般波濤起伏,風卷浪湧,海水雖幽黑依舊,可風平浪靜,出海的大船一艘接一艘的駛過,船上的水手們也沒了秋冬時候的緊張,兩三相聚,或是喝酒驅寒,或是閑談軼事,很是愜意。

船舷旁,一頭白發的老船工一邊啜著烈酒,一邊偷眼打量向負手站在船尾,兀自遠眺的男人。

做了數十年海上活計,見多了往來商客,他也算識人。可自從那個一身黑氅的客人上船後,他隻覺哪裏有些不對勁,到底哪裏不對,饒是他搜腸刮肚也想不出個究竟來。男人方到中年,麵容古樸,卻又透一絲著令人心悸的蒼白,仿佛極少曬太陽。因此每當陽光落向海船,他總會不經意的伸出手,指尖輕輕觸上那絲柔和的光線,而這時,他的臉上總會浮起莫名的笑。

這樣一個神情威嚴肅穆,透著濃濃殺伐之氣的男子,竟會因那一線陽光而變得愉悅起來,卻讓老船工覺得不可思議。

又抿了口濁酒,借著醉意,老船工一搖一晃的向船尾走去。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