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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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命絕於今日,不過楊兄當能逃過此劫天書上所記載的雖是命中注定,可並非無法改變。”

硬生生的將鮮血吞回,袁洪想要楊戩勿作女兒態,可他大限將至,心裏話雖多可卻再沒閑功夫一一道出。

話音落下,不單楊戩,便連走到近前的周繼君和洛繼傷也是一怔。兩人這番聯手,布下死局正是忌憚楊戩那卷刻入他腦中的天書。周繼君擁有赤尻馬猴,洛繼傷也得六耳獼猴相助,混世靈猴各得其一,而靈明石猴未出,通臂猿猴用盡道力暫無法推衍天機,卻得一天書記於楊戩腦中,是為周繼君和洛繼傷所不容。眼下忽聞那記載未來走向的天書能夠改變,兩人互視一眼,同時凝聚道力於耳旁。

袁洪冷笑著看向周繼君和洛繼傷,卻也沒回避,附耳於楊戩,說出那番話。

話音雖極低,可周繼君和洛繼傷又怎能聽不見,無不麵色大變,心中掀起軒然大波。

冷風流轉,許久過去,袁洪的屍身漸漸變得冰涼,直挺挺的躺在地上,楊戩呆坐一旁,麵無表情,周繼君和洛繼傷各懷心事,相視無言。

四大混世靈猴橫死當場,可垂天道上的氣氛並沒緩和,反而愈發凝重,諸強望去,就見洛繼傷長歎口氣,朝著周繼君虛拱了拱手道。

“大局落下,又橫生變數,這楊戩是留還是不留。”

沉默著,周繼君遙遙向南望去,依稀能看見裹在夜色中的雄山峻嶺。

“罷了,罷了,就算生出變數,可楊戩亦是一方英豪,是為大敵。既然君兄難做決定,就由本教主代勞好了。”

洛繼傷冷聲說道,再度抬起他的拳頭,這一拳落下,楊戩命再大,也絕無幸免的可能。

從夜幕深處躥來一個人影,飛也似的朝這奔來,起先洛繼傷並沒在意,可目光有意無意間落向周繼君,卻微微一怔。向來處變不驚的君公子,此時仿佛呆了般的望向來人,眸眶中似乎有什麽在顫抖著。洛繼傷心中好奇,亦轉目望去,也是一愣。

“無量壽佛,兩位施主何故大開殺戒。”

來者身形微胖,卻更顯壯實,麵容樸實,此時微顯肅穆,他頭上沒有半根毛發,在月光下鋥明發亮,赫然是一佛家子弟。

“無量壽佛。”

來到近前,年輕的和尚低喧佛號,看了眼氣若遊絲的楊戩,臉上浮起不忍之色,撓了撓頭,目光飄向洛繼傷,又落向一旁的周繼君,微微一怔,眸中浮起深思之色。

“這位施主好生眼熟。”

此時周繼君哪還說得出話,良久,方才按捺下激動的情緒,張了張口,叫出那個已有些陌生的名字。

“摩尼”

“小僧記起來了,你便是那個大逆不道的君公子。”

昔日的沙摩尼,今日的佛門赤子皺了皺眉,爾後撇過頭,不再多看一眼周繼君,抄起楊戩背於身後,轉身就向西門飛奔而去。

“啪!”

君子劍滑過一道寒光,疾飛出袍袖,堪堪擋住了那隻拳頭。

“沒想到你還會放過佛教中人,他也隻是長得像罷了。”

洛繼傷眸中浮起一絲不悅,冷聲說道。

沒有理會麵色陰晴不定的洛繼傷,周繼君默然望向青年僧人遠去的背影,自己的兄弟,即便隔了不知多少世的輪回,可自己又怎麽會認不出。

不僅身形相貌,就連他的語氣神色,都和那年雲州初見時一模一樣。

“你一直跟著我做什麽?”

“無量壽佛,貧僧一路隨著施主隻為保護施主不被心魔所襲,再犯殺戮之孽。無量壽佛,貧僧看那古老林屍山血海,冤魂無數直衝天庭,心中悔恨不迭,若是能早點到來……”

“若時我在,化身佛魔,下無邊地獄,亦要拯救眾生。”

“你是天行者?”

“貧僧不是天行者,貧僧也非這七州之人。小僧來自這茫茫滄瀾之海外又一處大洲,北俱蘆洲,乃是佛家子弟。”

“那你為何來這?你又姓甚名甚?”

“貧僧法號摩尼,俗名姓沙。”

那年邂逅於雲州陌路,無論周繼君還是沙摩尼都未曾想過,不久之後他們竟會成為生死與共的兄弟,並肩作戰,曆經九死一生,終成大業,卻被聖人了斷他們一世兄弟之緣。百年後,長安相逢,卻已物非人非。沙摩尼為一心向佛的佛家子弟,口喧佛號,慈悲為懷。而周繼君則是佛教子弟眼中的異類,世間大盜,亦視佛教為大敵。

天地大戰漸漸拉開帷幕,在那局勢紛雜的棋盤上,兩人對河而立,昔日的浴血共戰的兄弟,如今卻已淪為敵方,終有兵戈相向的那一天。

“大逆不道的君公子”

喃喃自語著,周繼君麵露苦澀,一抹憂傷流轉眸眼,如雪白衣傾蕩在垂天道上,透著幾分落魄和寂寥。

“君兄,你要去哪。”

見著周繼君失魂落魄的朝向棋社走去,洛繼傷略一猶豫,開口道。

“莫非洛教主還有事。”

“有件事,不知當講不當講。”

聞言,周繼君腳步微頓,蹙眉看向洛繼傷,就見他從懷中掏出一隻兵符,高高舉起,那兵符上刻著一隻銀色的天馬,正是飛馬騎的的旗徽。

而眼下,飛馬騎正兵分兩路,一路截於天吾山西征軍半途,另一路則盤踞天吾山下。

拂曉剛至,天頭泛起魚肚白,大唐南泉郡,安平府裏卻已人聲鼎沸。路上行人匆匆,大多是貪早做些小買賣的商戶,亦有起早趕著去書院晨讀的書生,這會兒功夫,滿城大半酒肆尚未開張,隻有寥寥幾家門戶敞開,即便開門也是鮮有客人問津。城口一間酒肆中,店小二打著哈欠懶洋洋地站在店門口,心中暗罵老板娘隻顧賺些蠅頭小利,卻不體恤夥計。百無聊賴間,小二回頭望向酒肆內,就見一個穿著灰布衣的老者獨自飲酒。

此人雖算不上熟客,可小二依稀記得,他每年都會來酒肆兩次,和老友相聚。他那老友也是古怪,每回來都穿著一身黑色的大氅,蒙頭遮麵,似是怕被別人認出。小二也曾好奇地偷眼打量過,那人的相貌極其年輕,乍一看才二十出頭,可看得越久,越覺那人不簡單,觸上他那雙眸,小二隻覺自己完全暴露在那人眼下,再無半點秘密。

估摸著那個怪人也快來了吧。

看了看日頭,小二心中暗道。

果然,從不遠處走來一個身披黑氅的男子,一搖一擺的走進酒肆,邁步走向低著頭的老人,爾後坐下,就聽對麵傳來低沉的話音。

“別來無恙,六耳。”

哂笑一聲,那黑氅男子挑起酒壺,先給自己斟滿,爾後玩味地看著每年兩次相聚這座酒肆的“老友”,半晌,方才開口道。

“將就著吧,赤尻。”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