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這是不可能的,他不可能會愛上她。

站在床側,閻羅洌心裏仍舊不停地反駁閻羅塵的話,但越是在心裏排拒,那份認同感就越來越鮮明。

在見到她蒼白中泛著粉紅的俏臉,那無害、如天使般的睡容,心中的震撼無比強烈,讓他無法再自欺地說服自己對她的感情不是劃分在愛情那方。

塵說的對,他一直在自欺,以一個謊言來蓋過另一事實。

為何他會追著她的身影打轉?

為何他會心軟地在那天救了摔落下樓梯的她?

為何今夜他會因為取了她父親的魂魄而感到愧疚?

又為何要擔心她的情緒、擔心她獨自一人無法在人間生存而帶她回來?

哼!自欺,他真的在欺騙自己對她的種種行為是出自於同情。

實際上,他這些行為隻是更真實的顯示他的確在乎她,而且她的身影已深植他的心,觸動了他的心弦。

他知道自己和她是不會有結果的,但是他無法放手,無法鬆開手放她一人生活,他真的無法放手。

冷卻的心一旦有了溫度,就再也受不了冰凍,從她出現在他眼前那一刻起,他的心就活了過來,磨去了他原先無情無愛的天性。

麵對她,他無法冷然,無法像看透人世間所有事物般帶著嘲諷的態度接近她,她解放了他,將他從無情的牢籠中放逐出來。

也因為如此,塵和炙才會擔心。

撒旦之子最不需要的便是一顆溫熱的心和感情,而他,一夕之間毀了這兩樣,觸犯了父親的最大禁忌。

**的白柔涵忽然啜泣起來,哀怨的呢喃聲揪痛了他的心。

她攏緊懷中的棉被,眼淚由眼角滑落,眉頭緊皺無法舒展開。

他坐在床沿,低頭吻去她眉間的緊繃,沿著眉梢吻過她閉緊的眼,恬去她濕鹹的淚水。

像感受到她的悲淒,他以手捧住她的臉,拇指愛憐地不停擦拭她柔嫩的臉頰。“別哭……”

他的話似乎帶有魔力,她果真停止啜泣,隨即又安穩地沉人夢中。

下意識地,她緊握住他的手,牢牢的握緊不願放開。

她的動作在他心中激起不小的情感反應,他有些訝異她的依賴和信任,她的體熱沿著十指迅速在他體內奔流,竄過他身上所有微小的神經直達腦末梢。

在這一刻,他認定了她。她已完全占據他的心,不在乎別人的阻撓、不在乎父親的反對、不在乎兩人沒有結果的言論,他已決定和她在一起。

他要等待她接受這份感情,告訴她自己對她的感情,並向她解釋自己非奪取她父親性命的緣由,等待她原諒。

×××

從白柔涵醒來至今已有些日子了,除了開始的幾天無法接受父親已死亡的事實,而處於歇斯底裏的狀態外,其餘日子她都是靜靜的一個人坐著不動、不說話、不進食。

很明顯的,她是想讓自己以消極的方式香消玉殞,隨著她父親的腳步離開人世。

她知道自己的眼睛看不見,額際上的紗布也已取下。

她額上傷口的痕跡淡化了些,但還是看出傷口所在。

此刻的她,又坐在**不動,靜靜聆聽屋外的車聲、鳥鳴,當門被打開,她的耳朵明顯扯動,但眼瞳仍舊沒有焦距。

床側凹陷,一股男性的氣息在身側漫開。這股氣息總能夠牽動四周氣流,霸據在她所知的範圍內。

他總是以一句“今天好嗎?”當開場白,或許曉得她不會回答,所以總是又靜靜無語地坐在床側注視著她。

不是她看得見,而是他熱切的視線在燃燒她,讓她無法不去感受他的存在、他觀看她時的專注。

“今天好嗎?”

他淡淡的問候裏有一股化不開的濃濃關切。或許知道她不會開El回應,所以他一如往昔,靜靜地陪著她。

但今天,她打算打破沉默。

“你是誰?”

他有些訝異地看著她,無法從她的回應中清醒。

這些日子來,他多希望她能回應他的關懷,即使僅是一點點,但每次都是失望,所以今天她會回答他,明顯在他預料之外。

“為什麽要救我?”不等他開El回答,她又拋下了一句無解的問題。

“吃點東西好嗎?”

他無法回答她的問題,這是他覺得可悲的地方,他無法很老實的告訴她,毀了她一切的正是眼前的他。

“告訴我,不要逃避我的問題!”

“知道一切未必是件好事……”

“當你的父親遭不明人士取走性命後,你還能這麽說嗎?”她大叫,放在腿上的手緊緊握拳。

“逝去的生命不會再回來,執著從前就能讓逝者恢複生命嗎?你的父親已死是確定的事情,人總會有生老病死,這是必經的過程,一切的一切都是在順應天理循環……”

“我不知道什麽天理、什麽循環!失去了爸爸是無法抹煞的事實。我從來沒見過媽媽現在又沒有了爸爸……我真的變成了無父無母的孤兒……”說到最後,她仍舊失控地痛哭。

而他,則不忍地將她擁進懷裏安撫。

“別哭……”他的手有節奏地拍打她的背,想撫平她的哀慟。

而她則像找著了可靠的港灣,摟抱住他的頸項,埋入他的頸窩怞泣。

“爸……”為什麽老天要奪走她唯一的親人!

“別哭,我會照顧你的……別哭……”

“他在承諾。”閻羅炙倚著門板對閻羅塵說道。

不是他們愛偷聽,而是對他們來說,耳力之好是天生的,何況這幢屋子的隔音設備極不佳,有什麽聲響不用大聲嚷嚷就能聽得一清二楚,而這門板又薄得像張紙,想不聽見都難。

閻羅塵倚在閻羅炙對麵的牆壁上,雙臂環抱在胸前。“我聽到了。”

兩人的身形占據了不算寬敞的走道。

“難道就這麽放任他陷下去?”閻羅炙心中的怒火有一發不可收拾之勢。

閻羅塵目光深邃,然後語重心長地道:“他已怞不出身了。”

“怞不出身?你的意思是,洌已經愛上那丫頭了?”閻羅炙泄氣地垂下肩頭。“怎麽會呢?那丫頭頂多隻是個小女孩,洌不可能會喜歡上她的!”

閻羅塵挺直腰杆,向他使了個眼色,“到別的地方說。”

他示意閻羅炙跟著他走,兩人瞬間消失,然後又在一樓樓梯口出現。

“怎麽樣?難道真被我說中了?”閻羅炙瞪大了眼睛。

閻羅塵低首。

“你倒是說清楚,這件事非同小可。”閻羅炙急著追問。

“我們是不能動情的吧,父親禁止我們去碰觸愛情這種東西,為的是什麽?”閻羅塵握緊樓梯把手。

“怕我們受到幹擾而忘記來到人間的任務。”

“沒錯,父親的脾氣我們一向都很清楚,洌的行為嚴重觸犯了父親的禁忌,父親若是知曉,恐怕洌……”

“父親會將洌召回?”

他們都清楚,一旦犯了父親的禁忌,被召回地獄後的下場將會是什麽。他們將成為地獄裏的黑天使,在地獄裏做苦工,永不得重生。

“這是一定的,洌的行為嚴重……”閻羅塵未將話說完,因為彼此都知曉那後果是什麽。

“但是洌的行為這麽明顯,連我們都很清楚知道他心裏對那女孩的感情,父親如此神通廣大,文怎會不知呢?這不就擺明了洌不會有好下場?”

“所以,我們得替他掩飾。”

“替洌掩飾?塵,你的意思是讚同洌的作為噦?”閻羅炙的音量不禁提高許多。

“替洌掩飾……”是的,替洌掩飾,替他掩飾一切可能觸怒父親的行為,包括不該動的情……

×××

“吃點東西好嗎?”

閻羅洌舀起一匙湯汁遞到她麵前,刻意想讓她絕食的堅持隨著湯汁的香味而瓦解。

湯匙就在她唇畔了,她仍舊緊閉雙唇,在無法可想下,他語氣稍重地道:

“如果你再不開口,我就以別的方式喂你喝下熱湯。”

她不能再不吃東西了!她不是他,她有的僅是一般凡人的生命,再絕食下去,她會因缺乏營養而死的。

她沉著冰臉淡淡地偏過頭,躲過湯匙。

他氣憤地將湯汁灌入自己嘴裏,然後箝住她下顎封住她的嘴,以強大的力量迫使她開口,將湯汁灌入她嘴裏,強迫她接受。

還來不及反應他的行為,他就已將湯汁喂入她嘴裏,離開她的唇,令她吃驚地頻咳不斷,臉頰因而泛起迷人的紅暈,就像白裏透紅的果子,香嫩欲滴。

“咳……”

他連忙拍打她的背,讓她止咳。“好點了嗎?”

待激咳舒緩,她睜著毫無焦距的美麗瞳眸,帶著怒氣斥責:“你沒有資格勉強我喝任何東西!”他怎麽可以奪去她的初吻!

“我有,隻要你在我視線範圍內的一天,我就有。”他氣極了,藍色的水眸閃閃發亮。

“生命是我的,我要怎麽支配它、虐待它,都沒人有資格管……”

她的話瞬間被他堵住,他的唇充滿了氣憤,以強而有力的霸勢封緘住她的口,將她的話截斷。

她的唇好軟、她的氣息是如此的甜美……天呐!他已無法自拔了。

她驚訝地忘了反應、忘了推開他,也忘了……呼吸……

“晤……”

她因缺氧過度而開始掙紮,而他,終於不舍地放開她。

她大口大口地喘息著,臉上紅潮更加深了。她隻感覺到唇瓣的腫脹,他的氣息在她唇齒間漫散。

他隻是個陌生人啊,她連他的樣子都沒見過,他怎麽就……

“你……你怎麽可以吻我?”她不安地揪緊床單。

他對著她笑,那燦爛迷人的模樣可惜她看不到。

“沒有誰應該看輕自己生命的,以後若你再說出看輕自己生命的話,我就會吻你,直到你學乖為止。”

她眼睛瞪大,臉上的紅潮此刻已燃燒到耳根。“你……”

“現在,把湯喝了。”他再舀了匙湯汁,將湯匙邊靠上她的唇。

“我不——”她又要抵抗,可惜才開口講了兩個字,往後的字句就全被他猛然送入的湯匙阻斷。她氣得臉紅脖子粗,快速吞下後,對著他咆哮:“你走開!”

“不行,不看著你把這碗湯喝完,我是不會離開的。”他再舀了第三匙的湯。“嘴巴張開!”他冷冷地命令。態度若不強硬點,她是不會喝的。

她確實是嚇到了,愣了有好一會兒。

從知道有他的存在開始,他對待她的態度一直很溫柔,說話的語氣從未重過,但如今他卻以強硬的態度命令她,語氣裏沒有一絲溫度,有的隻是霸氣,和君主式的命令。

“聽到了嗎?把嘴張開,難道你還要我以先前的方式喂食?”

她一聽心驚的連忙開口含住他送入的湯匙,然後乖順地讓他喂了將近整碗的肉湯。

他將碗放到一旁,拿起口袋裏的手帕輕柔地拭去她唇畔的殘餘湯汁。“很乖。”他獎勵地稱讚她的柔順。

而她,因為他的這席話而絳了頰,偏過頭去躲過令她臉頰發紅的輕柔觸碰。

“你究竟是誰?為什麽我會被你救回來?”

她要知道,那夜……父親的死、他為何會出現在家裏、自己是怎麽被他救回來的?該死!從知道他的存在到現在,她的問題從未得到任何解答。

他的一切像迷團,而她,陷在迷團中找不到出路!

閻羅洌詞窮地不知該如何向她解釋自己的身分、又為何會恰巧“救”了她。

“這很重要嗎?”

“不重要嗎?”她討厭他每次都刻意逃避她的話,討厭他老是以反問的方式躲藏。“我最愛的爸爸被殺手殺害,而我竟能逃過殺手的毒手,平平安安的被你救出來,這不是很奇怪嗎?而你,又為何會出現在我家?”她的手臂沿著他的手臂順勢而上,觸碰到他的胸膛,她氣憤地指著他胸膛道。

“路過。”

“路過!?”她嗤笑道:“哈哈哈!多可笑、多牽強的理由……路過……”她往後笑倒,嘴裏的笑聲不斷,但所有的哀傷卻占滿了茫然無焦距的雙眼。

所有的一切,一切複雜的事情,從頭到尾她隻得到了“路過”兩個字……

爸……我好想你!

“啊——”她驟然大哭,讓他一時間不知所措。

她的脾氣變得易怒、說話犀利,往日溫柔已不複見,剩下的隻是滿目瘡痍的傷慟。

他將她的頭顱按往胸膛,讓她的哭泣得到依附,盼能替她承受這些傷痛。

而她,將自己埋在他胸膛上,讓胸膛吸附哭聲;她抓住他手臂,緊緊攫住,怕像父親一樣在她麵前消失。

柔順的發絲在指縫間滑過,如絲緞的質感觸動他的感官,他從未感受過這種令人心蕩神馳的起伏感受,數百年從未波動的心潮就這麽被她越攪越亂、越來越難平撫。

她的哭聲都被他厚實的胸膛所吸納,她的啜泣、她微弱的哭喊、她的哀、她的愁,全被他溫柔包覆住。

她隱約瞧見他身後的羽翼,像一張無形的網.網住她的一切,那黑色漩渦般的毛狀牆麵卻比白色的羽毛來得安逸;濃黑閃耀著光芒,有別於雪白的純真,卻有種讓人無法移開視線的吸引力。她覺得自己可以好好的發泄壓抑已久的情緒,因為他的懷抱讓她沒有顧慮!

×××

或許是他的溫柔體貼淡釋了她失去父親的哀慟,他們之間的關係有了微妙的變化,她變得很黏他,也很聽他的話。

而她的眼睛,仍舊看不見。

她能夠走出喪父的傷痛,是他最期望的。而他也一直努力想讓她忘了一切。

閻羅洌一進門,便看見白柔涵坐在窗邊,雙臂抱膝,頭半倚著牆壁,兩眼無神、空洞地看著遠方。

聽見有人開門進入的聲音,她顯然嚇了一跳,全身顫抖了下。

自從雙眼失明以後,她的聽力竟變得比以前好,而且對周遭聲音也變得敏感起來,耳朵替代雙目,幫她看清這世界。

她不怨上蒼讓她失明,她也不自憐。

沒有了雙眼,她更能以心去感受這世界究竟是什麽樣子,她的耳朵能聆聽所有細微的聲音。

看不見世界,她就能忘了這世界的貪婪、黑暗,可以暫時忘卻父親遭人傷害的事實,忘記她失去所有親人的悲哀。

她坐正身子回首。“誰?”

“是我。”閻羅洌走到她身邊,溫暖的大手覆上她肩頭,動作輕柔愛憐。“今天過得怎麽樣?”

她扯動唇角,勉強一笑。“還好。”

白天,他都是不在的,隻有到了晚上,才能勉強聽見他的聲音、呼吸,還有他身上傳來的特有香味。

她是否太過於倚賴他了?

他的溫柔恰好填補了自己失去父親的那股空虛,而他的聲音潛藏了許多讓人無法抗拒的魔力,她隻能將自己的脆弱寄放在他的羽翼下。

在這世界上,她已沒有了任何親人,這是否也造成了她的過度倚賴?

“肚子餓嗎?我去弄點吃的給你。”

想一整天照顧她,但本身該執行的任務卻令他無法如己所願地時時刻刻守在她身旁,隻有晚上,他才能勉強怞出空,好將一整天的思念、關懷付諸行動。

他轉身離開,過半晌又走了進來,手中多了一盤家常炒飯。

炒飯的香味濃鬱,蛋、火腿的香味很明顯。

“火腿蛋炒飯。”她笑道。

“很聰明。”他在窗邊坐下,動手舀滿一匙飯。“把嘴巴張開。”

白柔涵柔順地開口,讓他喂進一匙熱騰騰的炒飯,然後細細咀嚼、品味他的手藝。

“怎麽樣?”

好不容易吞下飯,她才開口:“很好吃。”

她不知道他哪來的能力能夠一下子變出一盤好吃的炒飯,她隻知道,這種家常的味道她已經好久沒嚐過了,讓她有家的感覺。

“好吃就多吃點,你太瘦了。”他一連舀了好幾口飯喂入她嘴中,目的在填飽她的肚子,讓飯粒化為能量,能量化為實質的脂肪,將她太過嬌弱的身子填補豐盈些。

“隻有你這麽覺得吧!”太過瘦弱……嗬,以前從沒人有這種錯覺。

她忽然想起了學校的同學,自己就這麽消失,不知道他們會不會想她、會不會找她?或者,根本就忘了她的存在。

畢竟,大家相處才一段時間,很多同學都還不太能正確地叫出彼此的名字,又怎麽可能會記得班上曾有她這號人物的存在。

她突然陷入哀愁中,令他的心隱隱怞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