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言飛經受重創,自被火場救出之後,已經足足昏迷了一天一夜,期間塗總管跟柳以沫請了無數名醫前來,都無功而返。

整個縣城一片愁雲慘霧,每天前來縣衙探聽堯公子“病情”的百姓絡繹不絕。柳以沫隻好派專人前去安撫。

柳以沫抽出時間,每天都會去陪畢言飛,在他的床前坐坐。雖然知道他聽不到,還是會耐心地跟他說話,希望他在昏迷之中有萬分之一的機會能夠感知。

三天之中,畢言飛人事不省不吃不喝,柳以沫也寢食不安,日漸消瘦,雖然她表麵上仍舊作出堅強的樣子,待人接物一概如常。但是那種跟以往截然不同的沉默無助以及她迅速憔悴的臉色卻讓所有人都明白她心中的感受,同時為之心疼,卻又不知該怎麽安慰。

雲碧看在眼裏疼在心底,卻也不知怎麽做才好。現在他的處境非常的微妙,也非常的艱難,他曾那麽相信的兄弟居然欺騙了他,冷血到不擇手段令人發指的地步殘殺同袍,另一個因此而昏迷不醒著,不知道什麽時候醒來甚至不知道能不能再醒來,而這一切的造成,跟他有著密不可分的關係。

雲碧害怕而痛苦,且又愧疚,.他幾乎不知自己以後該怎麽做,何去何從,望著柳以沫的時候,又是心疼又是愧疚。

他偶爾也會去陪伴畢言飛,望著.他昏迷不醒的樣子,才敢說出一些心裏的不安跟糾結。

大概,正是因為知道畢言飛聽.不到,他才敢說出那些心裏的話,比如對於陳夜歌的失望,比如對畢言飛的愧疚,再比如……對柳以沫的愛慕跟疼惜以及擔憂。

“言飛,我該怎麽辦?如果你是我,你會怎麽辦?你說他.為什麽會變成那個樣子?他還是不是我們認識的陳夜歌?”他冷冷地仰頭笑,美豔的臉上滿是淒楚。

“是他騙了你,也騙了我,他害死了柳佩芝,我一直都.不敢說,現在他又來害你,還利用我來害你,言飛,我真是個傻蛋,居然被他玩的團團轉。”他伸手抓住頭,低著頭埋著臉愧疚的想要流淚。

“言飛,你什麽時候才能醒來?就算你恨我,至少為.了沫兒,你也要睜開眼睛看一看……她這幾天不吃不喝的,瘦的不成樣子了,你知道嗎,你若是再不醒來,我怕她也支撐不住了。我已經失去了珍貴的友情,我……我的心……你可知道……我不能再……失去更多了。”他無奈而迷茫,眼中卻透出一絲絲的亮光,那是對於所愛的一點向往,可卻明知道不能碰觸。

雲碧長歎一聲,.沒有再說下去,眼眶有些濕潤,雖然他以前都習慣了女裝,但是他的骨子裏卻比尋常男子更為鐵血冷傲,從不曾知道什麽是軟弱的滋味,可是此時此刻,無力感幾乎籠罩了雲碧的全身,若不是礙於顏麵苦苦支撐著,雲碧真想找一個沒有人的地方大哭一頓。

他想來想去,終於妥協:

“言飛,求求你快點醒來吧……隻要你醒來,我不會再跟你爭沫兒了……隻要你……”千言萬語,隻變成這一句,雲碧看了畢言飛一眼,忽地停住了語聲,渾身有種冷颼颼的感覺,他扭過頭去,望向門口。

柳以沫站在那裏,一身官服,襯得她的身形更為瘦小了,不過是三天而已,她竟然瘦了這麽多,本來豐潤的臉頰都有些凹了下去,兩隻眼睛卻顯得更加明亮,直勾勾地望著雲碧。

雲碧對上她的目光,本能地想笑,這是一種常年鍛煉出來的條件反射般的掩飾,像是動物察覺了處境危險而進行的應急行為。但是嘴才一裂,雲碧就已經發現,自己做錯了,他的笑,雖然他自己看不到,卻知道,一定是比哭更為難看,而柳以沫的眼神那麽的冷峻,或者……她早就聽到了什麽……一切,都藏不住,也不用藏了,在她的這種目光注視下,他更為無地自容。

“你這麽看著我幹什麽?”心中難堪又疼痛,表麵上卻冷冷的,雲碧站起身來,說道,“你不知道敲門嗎?”

明明是關心她的,出口卻這麽傷人。雲碧咬了咬嘴唇,覺得自己已經精神錯亂了。

柳以沫直直地看了他一會兒,正當雲碧覺得自己已經支撐不住的時候,她卻忽地咧嘴一笑,說:“你劍拔弩張的幹什麽?我隻是覺得你看著言飛的表情很有趣而已,不過我警告你啊,不管他是醒著還是昏迷,都是我的人,你不許跟我搶……”

她說完之後,哈哈一笑,走過了雲碧身邊,看也不再看他一眼。徑直地走到畢言飛的床前,坐好了,柔聲又說:“言飛,你說是不是?就算他長的更美一點,你也隻許看我一個啊,乖,你快點醒來,我們還沒有拜天地入洞房呢!”

雲碧在門口聽著,欲哭無淚,心頭湧動的不知是什麽感覺,望著柳以沫背對著自己的瘦削身影,明明知道她此刻心頭不好受,卻偏偏又說這些模棱兩可的話來開拖,想必方才他的那番表白,都已經被她聽了去,所以才故意胡謅八扯的將話題轉移,裝作什麽都沒聽到的樣子吧,隻不過,這種假裝,未免太拙劣了點,對於雲碧這種常年演戲的實力派來講,柳以沫簡直如一個表現拙劣的群眾演員。

可是縱然如此,雲碧卻被打動了,每多看她一眼,都會更痛苦一點,他轉過身,硬著心腸說:“你好歹也為了自己著想一些,就算是要拜天地入洞房,那也要吃的飽飽的,萬一言飛醒來了,你卻因為體力不支病倒了,這洞房之期,可要無限的延長下去了,哈,哈哈,到時候我可要看熱鬧。”

言盡於此,雲碧說完,轉過身大步走了,不肯再讓自己回頭看一眼。

柳以沫呆呆地坐在床邊,雲碧的聲音清晰的傳入耳中,她帶著笑緩緩搖了搖頭,天知道,她不是不想保重身體,隻是……自從畢言飛從火場中出來昏迷不醒之後,她就神奇的感覺自己居然一點兒的食欲都沒有,甚至不覺得困倦,整個人就算是躺在**,都會大睜著眼睛不能入眠,就算是嬌花送了精挑細選的美味佳肴上來,她都不覺得餓,看著那些散發著誘人香氣的食物,木然之餘,她隻覺得惡心。

原來,人傷心到極點,會做出些超常規的反應啊。柳以沫看著仍舊昏睡的畢言飛,伸手摸了摸他溫溫的臉,又握住了他的手攥在手心,才緩緩地俯身下去,趴在床邊一動不動。

夜晚靜靜,雲碧抱著蜷縮成一團的陳詞,全無睡意,陳詞在他的懷中猛地動彈了一下,忽然睜開眼睛,雙眼中充滿了驚慌之色,雲碧急忙抱緊了他,問道:“詞兒,怎麽了?”

陳詞掙紮著伸出手來,抹了抹額角的汗,說道:“我……我做了個噩夢,……雲叔叔,你怎麽還不睡?”他說著說著,心虛地低下頭去,仿佛生怕雲碧問他做了什麽噩夢。

雲碧低頭看他一眼,望見他躲閃的神色,便已經猜到了幾分,輕聲地說:“我睡不著,詞兒不用害怕,我一直都在這裏,不會離開你,也不會再有什麽敢傷害你了。”

陳詞的眼睛大大的,看著雲碧,聽了他的話,眼淚迅速地湧了出來,哽咽著說:“雲叔叔,你對我這樣好,可為什麽我的親生爹爹卻……”

雲碧下意識地咬了咬唇,說道:“詞兒,傷心的事情,不用去想了好不好?”

陳詞抽噎了一聲,停了停,才點頭說:“雲叔叔,我聽你的,不過,你也要這樣好不好?”

雲碧不明白,問道:“詞兒在說什麽?”

陳詞揪著他胸前衣裳,仰頭說道:“雲叔叔,我知道你心裏也不好受,不僅僅是因為我……爹爹的事,還因為柳姐姐。”

雲碧的心一跳,沒想到這小孩子的眼神這麽利,在痛苦之時,居然還會察覺自己的心緒,他苦笑一聲,說:“你在說什麽呢……沒有這回事。你柳姐姐……她是會嫁給飛叔叔的。”

陳詞皺了皺眉,說:“可是,雲叔叔你不是也很喜歡她嗎?他們現在又沒有結成夫婦……”

“誰說的……小孩子,哪裏聽來這些,胡說……”雲碧隨意咧了咧嘴表示自己的滿不在乎。

陳詞歎了一口氣,說:“好幾次,我聽你做夢的時候都會叫‘沫兒沫兒’,雲叔叔,你這麽喜歡她,為什麽不當麵跟她說?”

“我……”雲碧張口結舌,不能回答,望著陳詞烏溜溜的眼睛,心底一陣陣酸楚,歎一口氣終於說:“好了,今天太晚了,我們先睡覺,改天再說這個。”

陳詞點了點頭,將臉蹭在他的胸前,說:“雲叔叔,這個世界上你對我最好了,我以後就跟著你,無論你跟不跟柳姐姐在一起,你都不能拋下我啊。”害怕一樣,雙手兀自緊緊地攥著雲碧的衣裳。

雲碧想了想,才在心底想清楚,原來陳詞被陳夜歌的冷酷無情嚇到,小孩子從沒有經曆過這大人間的生死殘忍搏殺,失去了一個父親,生怕再被拋棄,這幾天想必看雲碧神不守舍鬱鬱寡歡的樣子,生怕他有什麽三長兩短,故意來說這些話,好讓他振作起來。

“小鬼頭。”雲碧輕聲一歎,伸手撫摸陳詞的柔軟頭發,說,“雲叔叔是絕對不會扔下詞兒的,無論到什麽時候……”

陳詞聽了這話,甜甜一笑,滿足地在雲碧的胸前蹭了蹭,才閉上眼睛睡了過去。

正當雲碧也快要睡著的時候,耳畔忽地聽到一聲尖銳的叫聲,雲碧猛地睜開眼睛,他聽出來,那驚慌的尖叫,好像真是柳以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