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碌了一天,卻不是在自己的地盤,柳以沫衝回洛水縣的衙門之後,一口氣灌下一壺嬌花送上來的熱茶,癱倒在太師椅上歇息了一會,才輕輕地鬆了口氣。

窗外,午後的陽光顏色已經淡了很多,柳以沫扭頭看著窗口那一線陽光,有些發怔,雖然她這一趟來回奔走,沒有發現更大的進展,但是挑戰難度越是高,卻也越是激發了她心中的那份倔強。

除此之外,她讓自己忙碌起來的另一個原因卻是……

“今日縣衙裏沒什麽事吧?”喘息了片刻,柳以沫才轉頭問嬌花。

“沒什麽別的事。”嬌花點了點頭,問道:“小姐,你怎麽累成這樣?”

柳以沫自太師椅上爬起來,舒展了一下手腳,說道:“沒什麽,追蹤一個神秘連環殺手。”她走到門口,向外探頭去看,猶豫著要不要去看畢言飛。

方才問嬌花那一句,旁敲側.擊的,卻並不全是為了問衙門裏有沒有公務辦,可是指望嬌花姑娘能聽出她的弦外之音來,主動說一下畢言飛的情形,那也是不可能的。

柳以沫怔怔地站在門口猶豫著,.想到畢言飛昏睡的樣子,想到昨晚上做的那個噩夢,心頭一陣絞痛,忙了大半天才將自己的不安情緒壓下去,現在卻盡數翻上來,還以超越以前百倍的威力,弄得她捧著胸口,疼得忍不住彎下腰來。

“小姐,你怎麽了?”嬌花在身後見.柳以沫忽地彎腰,急忙跑過來,扶住了她問。

柳以沫一張小臉隱隱泛白,卻固執地搖搖頭,說道:“.沒,我沒什麽……我隻是……忽然有點不舒服,現在好多了。”她隨意捏造了一個借口,轉身離開嬌花,向著後院而去。

身後,嬌花kao在門口,目送柳以沫所去的方向,眼睛.裏泛出一絲憂慮。

柳以沫拐彎抹角地向著後院去,心底想要趕緊.去見到畢言飛,但是另一方麵,卻又隱隱害怕,她心頭不停地交戰,一會兒腳步飛快,一會兒卻又變身蝸牛一樣,慢慢地向前蹭動。

她這短短的一.路,走的精神恍惚,快要拐彎的時候忽地又想到:“我是不是要先把官袍換下來呢?”這樣一想,頓時想的多了,忽地想到自己曾是去過義莊的,而自己的手,也曾經摸過死人的,雖然她心底對紫鳶沒有什麽嫌惡,不過到底心理作用,想到自己回來之後居然都沒有洗手就立刻端茶來喝了,頓時心頭一陣作嘔。

自從畢言飛昏迷之後,她很少有吃東西的熱情,將身體虧損了也不知道。今日在外忙了大半天,才覺得又累又渴,拚命的灌了那麽多茶水,此刻,一方麵是因為身體在受不了抗議,二來卻是因為心理作用,當下停了步子,彎下腰來,衝著旁邊的花圃之中,拚命嘔吐起來。

隻可憐她最近都沒有吃什麽東西,隻喝了一點熱茶水而已,再吐了一陣兒,吐出的就是苦澀的膽汁,一瞬間眼淚鼻涕都冒出來,狼狽無比,整個人虛拖的幾乎要趴倒地上去。

正在欲死欲活的時候,身後忽地多了一隻手,溫暖的大手,在她的背上輕輕地撫摸。

柳以沫身子繃緊,還沒來得及起身。

那個人輕聲說道:“你這是怎麽了?不要……這麽叫人擔憂好不好?”聲音之中,有一絲的憂慮。

這個人沒有開口之前,柳以沫心底本來懷著一絲希望的,可聽到他的聲音,卻忽地覺得悲苦,眼中的淚更是如斷了線的珠子一樣,撲啦啦的向下落,虧她癡心妄想,暗暗祈禱是畢言飛醒過來了,會給她一個大驚喜,可是這聲音……是雲碧,是雲碧。

一瞬間她都不想起身,也不想再麵對。

“沫兒……”雲碧擔心地叫著,一手撫摸她的後背,一邊伸手,握住了她的胳膊。

他的手大而且暖,熱力透過官袍滲透進去,柳以沫仍舊低著頭,卻收斂了悲哀情緒,裝作粗魯的樣子,惡聲惡氣地說:“走開走開,你真礙事!”

“你哪裏不舒服?我去請醫生來給你看看好不好?”雲碧容忍地說,似乎沒有聽到她難聽的趕人聲音。

“你耳朵聾了是不是?快走開!”柳以沫繼續任性的發飆著。

“沫兒,你要是不舒服,就不要強撐。”雲碧慢慢地說。他們兩個,仿佛彼此將彼此都隔絕了,各自說著各自的話。

“我說姓雲的,你……”柳以沫咬了咬牙,說,“我現在眼淚鼻涕,很難看,你……”

她的話還沒有說完,眼前忽地多了一方潔白的手帕,雲碧的聲音仍舊波瀾不驚的,說道:“放心,你本來的樣子也好不到哪裏去。”

柳以沫氣結,忍不住用眼睛使勁瞪他,暗罵狗嘴裏吐不出象牙。隻是現在沒心思跟他計較,隻得將雲碧的手帕接過來,先擦了擦眼淚,又狠狠地擦了擦鼻涕,解恨似的把本來幹淨的手帕弄得髒兮兮。

等她整理好了,站起身來,轉頭看向旁邊的雲碧。

雲碧靜靜地站在那裏,依舊是陰柔漂亮如女子的一張臉,柳以沫覺得見到他就煩。她咬了咬嘴唇,下巴一挑,裝出倨傲的樣子,說:“你這麽看著我幹什麽?”

雲碧歎了一口氣,伸出手來,探向她的臉上。

柳以沫很少見他如此憂愁的模樣,一刹那沒有反應。雲碧的手指探到她的臉上,將粘在她臉頰上的長發一縷慢慢挑開,說道:“好些了麽?”

“關你什麽事!”柳以沫本來呆怔著,見他這樣的動作,忽然想起昨天晚上,自己在畢言飛的房間內守夜,做了噩夢,是他第一個趕來的,當時的自己難以自控,抱著他大哭起來,當時,他的手臂,他的身體……現在居然還記得這麽清楚。

柳以沫甚至覺得,自己的臉頰在微微泛紅,而眼前,雲碧好看的雙眼依舊一眨不眨地看著她,似乎能看穿她的內心,她心頭無比煩亂,又說:“再看,就把你的而眼睛挖出來!”說著,怒氣衝衝地同雲碧擦身而過,一邊走一邊揮揮袖子,似乎是不耐煩般地嚷嚷說道,“這手帕等我洗過了再還給你!”頭也不回地離開原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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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言飛依舊毫無起色,柳以沫在他的床前絮絮叨叨,說些閑話,說些自己的煩心事情,明知道他聽不到,但是聽不到也有聽不到的好處,她可以隨意什麽都說,包括自己是如何的害怕他醒不過來,包括自己是如何的希望他快點醒來,他們還沒有成親,她還是等著他的。

說著說著,往往淚珠漣漣,然而看著那個毫無感覺一般的人,心頭又覺得憤怒,憤怒的伸手去打他的身子,又怕真的打壞了他,於是高高舉起拳頭,卻每每輕輕地落下,如蜻蜓點水一樣。

而柳以沫不知道的是,當她在跟昏迷不醒的畢言飛訴說心事的時候,門口,卻往往站著一道纖細修長的影子,默默無語的陪伴跟傾聽。幾次想進去安慰痛哭的她,卻又停住步子,終於還是不敢進入她的世界。

柳以沫探望完畢言飛之後,每次都是眼圈紅紅的,雲碧給的那塊手帕,洗好了本是想還給他,不料卻拍上大用場,心底想,反正雲碧不差這塊手帕,索性就心安理得用著。

這一天她出了畢言飛房間,迎麵卻見一個小小的身影站在那裏,見她出現,便急匆匆跑過來,叫道:“雲嬸……”不等柳以沫怒目相視,卻立刻伸手捂住嘴,又可憐巴巴地叫道,“柳姐姐。”

柳以沫望著陳詞最近也瘦削了不少的臉,這個小孩子,經曆了同齡人很少遇見的噩夢,也是個可憐人。此刻那一雙烏溜溜的眼睛,閃爍著驚恐跟內疚的光芒,期盼似的看著她,柳以沫轉怒微笑,伸手摸了摸陳詞的頭,說道:“臭小子,你怎麽跑到這裏來啦?”

陳詞見她沒有生氣,反而如此親昵的對待自己,才緩過勁來,lou出笑容說道:“柳姐姐,我聽說外麵新開了一家酒館,裏麵的招牌菜很好吃,你帶我去吃好不好?”

他很少用這麽“溫順可愛”模樣的對柳以沫說話,不知是不是被陳夜歌嚇到的後遺症。柳以沫愣了愣,說道:“你……讓你雲叔叔帶你去不就行了?”

陳詞聽她這麽說,臉上又lou出委屈的表情,說道:“柳姐姐,雲叔叔不理我,不知道為什麽,我好餓啊,你現在有時間陪我去好不好?”

“啊?”柳以沫暗暗吃驚,雲碧十分喜歡陳詞,應該對他百依百順才是,這一次卻不知怎麽了,居然狠心拒絕這孩子。她不由地嘀咕說道:“那家夥去哪裏了?居然這麽不負責任。”

陳詞聽她對雲碧不滿,臉上的表情更加的楚楚可憐,說道:“是啊是啊,雲叔叔不管我了,柳姐姐,你不會也不管我吧?”說著,眼巴巴地看著柳以沫,那一雙明亮的眼睛裏,好像隨時都會有淚水湧出來似的。

柳以沫通常都會以凶悍的態度對別人,隻有對畢言飛的時候,偶爾才會lou出溫情一麵,然而麵對陳詞這被人遺棄的小白兔似的表情,不知為何竟有些無法拒絕。她是個缺乏家庭溫情的孩子,見陳夜歌那麽殘忍對待陳詞,心底又是同情又是憎恨,對陳詞的愛卻不知不覺的多了起來,猶豫了一會兒,終於說:“好吧,我跟你一起去,不過你不能給我搗亂。”

“我知道啦。”陳詞鬆了一口氣,伸出小手將柳以沫的手握住,興高采烈說道,“我們現在就去吧!”

柳以沫望著他光彩橫生的臉,心底想孩子就是孩子,這麽快就會忘記陰霾,隻不過她能夠幫助陳詞走出不快的陰影,自己也角兒高興,微笑說:“好好。”

柳以沫正看著前方,卻沒有注意陳詞拉著她的手的時候,回頭向著畢言飛的房間處看了一眼。

門邊上,一道清瘦的人影kao在那裏,目送他們離開。而後自己卻慢慢地閃進了房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