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內寂靜一片,雲碧坐在畢言飛的床前,望著眼前那張平靜的,宛如睡著一樣孩子般的臉。

“你什麽時候能醒?”垂著頭,低低地問。

畢言飛自然是不會回答他的。雲碧也沒有奢望他會突然開口,反而笑笑,繼續說道:“你不知道,我快要撐不住了。”

他歎了一口氣,kao近了畢言飛身邊,伸手拄著腮,眼睛骨碌碌轉了一會,說:“我曾經答應過你,我會退出,我以為我會絕望啦……可是為什麽……居然會這樣,你不知道,我不是故意的,隻是,造化實在是很奇怪,現在我都不知道我聽從陳夜歌的吩咐,究竟是因為我念在兄弟一場的份兒上幫他,還是因為我心底隱隱有那麽一種惡念。”他若有所思的,停了口,忽然輕輕一笑,“我欠你一句對不起。”

窗外,傳來鳥鳴的聲音。襯得裏麵越發寂靜。

“當初我答應你離開,不再去跟你爭,那是因為我知道你會很好的保護她,對她好,可是現在……我是想離開的,然而我離開之後她會怎樣?每日守著你,日漸憔悴?給我一點希望,讓我知道你什麽時候能醒來,若是那樣,我會走的痛快一點,我也不至於像現在這樣,看著她的時候,會控製不住自己,我已經盡力了,言飛。”他的聲音越來越輕,越來越輕,望著畢言飛安靜的臉,伸出手來,輕輕地撫摸他的臉,“言飛,你告訴我,我究竟該怎麽做呢?”

“我讓詞兒帶她出去,多少也會吃上一點東西,你要是再不醒來,我擔心她會比你更早一天倒下。”他笑了笑,似乎在嘲笑自己的杞人憂天。明明那個人是喜歡畢言飛的,此刻卻是他在擔心不已,愁腸百結。而無論他說什麽,畢言飛也不會起身來,給他指一條明路,他也是如柳以沫一樣,知道他不會聽到,所以盡情傾訴自己的苦悶而已。

雲碧起身,走到窗邊上,望向.外麵的寂寥的景色:“也許你醒來的日子,就會是我放心離開的日子。”

“是嗎……”有些虛弱的聲音,從身後響起。

那麽熟悉的聲音,雲碧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幻聽麽?驚愕之中,身子都忍不.住在輕輕地發抖,感覺一絲涼意從後背爬起來,心底又苦又澀,又有點奇異的暖意湧過,雲碧猛地直起脊梁,轉過身子看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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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飽了嗎?”柳以沫沒有穿官服,.而是換了尋常衣裳,牽著陳詞的手,兩個人走在大街上,夕陽的餘暉灑落,照著兩個人的影子,長長地拖在身後。

“飽了。”陳詞滿足地打了個飽嗝,望向柳以沫,問道,“柳.姐姐你呢?我好像沒有看到你吃多少。”

“我吃的不少啦。”柳以沫很不雅觀地摸了摸肚子,雖.然的確並沒有吃很多,但是相比較這幾天以來如螞蟻一樣的食量,今天已經算是超出記錄了。

陳詞烏溜溜的黑眼睛看向柳以沫,嘴巴張了張,.想說什麽似的,卻又停住。

柳以沫眼角的.餘光掃到了他欲說還休的樣子,問道:“詞兒你有什麽話要說嗎?”

陳詞想到某人的訓誡,頓時搖了搖頭,柳以沫嘴角帶笑,掃他一眼,說:“撒謊。”

陳詞心虛地低下頭,兩個人默默無語地走了一會兒,路上的人認得柳以沫,紛紛地向她打招呼,柳以沫一一揮手致意。兩個人走出了熱鬧的街道,柳以沫始終沒有再問陳詞,反倒是陳詞終於忍不住,開口說道:“柳姐姐,畢叔叔啥時候能醒來啊?”

柳以沫的心頭一緊,卻笑著說:“大夫們說……隨時都會醒來。”是啊,隨時都會醒,一天也好,一個月也好,一年也好,甚至一百年,一百年裏的每一段時間,都是“隨時”。這個詞給人無限的希望,可又是最可怕的謊言。

陳詞思考了一會兒,又問:“柳姐姐,雲叔叔說,等畢叔叔醒來,我們就離開。”

柳以沫猛地停住腳步,問道:“你說什麽?”

陳詞望向她,說道:“雲叔叔說,……柳姐姐,你很討厭雲叔叔嗎?”

柳以沫怔住,站在原地,心又亂了。的確,她跟雲碧的第一次見麵起,就不是什麽好緣分的開始,兩個人除了吵吵,就是互相攻擊,最狠的時候還會互相開展人身攻擊,可是不知不覺,一路走來,那個先前叫做飄飄的死人妖變身成雲碧公子,卻仍舊陪在她的身邊。

雖然心底的惡感還在,可是柳以沫無法否認的是,自己對於雲碧,已經不是先前那麽排斥了,她現在對他的嗬斥,隻是因為她還抹不下麵子,亦或者是一種對待“飄飄”時候一定要惡劣起來的習慣。

畢言飛昏迷之後,好像天都塌了,前所未有的虛弱跟無從依kao的感覺包圍了她,而雲碧,卻是給她最大撫慰的一個人,無論是夜晚時候那一個溫暖的擁抱,還是在柳以沫失控嘔吐時候的一方手帕,都是那麽貼心。

然而……這又如何?

他的那手帕,現在還揣在柳以沫的懷中,而柳以沫覺得那手帕好像是被燒紅了的熱鐵,燙在自己的心頭,忽然有點後悔:為什麽沒有早一點將這帕子還給雲碧?手帕麽,她是堂堂的縣官,要多少有多少,哪裏找不來?

柳以沫在暗暗埋怨自己,這邊陳詞卻望著出神的她,看的呆了,她側身對光,夕陽的暖黃色光芒照在她的身上,映的她的臉色溫柔而憂傷,那麽秀麗精致的臉……原來她長的這麽好看啊,怪不得雲叔叔那麽喜歡……

“小柳!”溫暖的叫聲,從身後響起。柳以沫回頭,正對上燕深弦含笑看過來的目光。

“燕大哥?”柳以沫自胡思亂想中驚醒過來,不知為何看到燕深弦就覺得安心,拉著陳詞跑過去。

“你們……”燕深弦看看柳以沫,又看看陳詞,猜測兩人的關係怎麽突然這麽好起來。

“我帶詞兒出來吃飯,燕大哥呢?”柳以沫急忙說。燕深弦一身素白,整個人浸潤在黃昏的微光之中,更顯的人如暖玉,賞心悅目。

“我……隨便出來走走。”燕深弦微笑著回答。的確,在衙門的時候,整日裏不見她的影子,據說她很忙,但是好不容易等到她結束了縣衙的工作,她卻又風一樣衝去陪昏迷的畢言飛,他等來等去,都等不到跟她好好說話的機會。傍晚的時候,從嬌花那裏聽說她帶著陳詞出來了,他就立刻找了個借口也跟著出外,不知道她會去哪裏,所以一直都在路上轉來轉去,希望老天保佑,能讓他遇到她。

果然……上天還是沒有忘記他的。燕深弦看著柳以沫憔悴卻仍然精神的臉,心底莫名的安穩下來,一掃幾日的擔憂跟不安。

“燕大哥沒有其他事吧?”柳以沫問。

燕深弦搖了搖頭,對上陳詞探究的目光,笑笑說:“怎麽,小柳兒有事嗎?”

“沒有。”柳以沫立刻回答,隨即笑著說,“燕大哥若也沒有其他事,我們可以作伴回縣衙了。”

“嗯。一起走吧。”燕深弦點了點頭,目光不經意般地望了一眼柳以沫握著陳詞的手,心底幽幽地掠過一聲歎息。

三個人並肩走在街上,此刻人多是回家吃飯了,街上人比較少,顯得特別幽靜,柳以沫在中間,旁邊是小陳詞,燕深弦護衛一樣,站在她的左邊,此刻已經是背光而行,夕陽的餘光將三人的影子投影在寂靜的路上,柳以沫隨意跟燕深弦說著話,燕深弦有一搭沒一搭地跟她聊,目光卻隻管看著前方那三個被夕陽拉的長長的影子。

陳詞在一邊不甘寂寞,時常cha兩句話,過了一會兒,似乎注意到了燕深弦的眼神,轉頭向著地上一看,忽地叫道:“啊,柳姐姐你看我們的影子,像不像是一家人?”

他本是無心之語。燕深弦卻覺得自己的心弦猛地被撥弄了一下,仿佛無限心事,被人袒lou呈現眼前,一張平靜如玉的臉,刹那泛起微紅。

柳以沫卻沒有注意他的臉色變化,在地上用心地瞅了一會兒,才笑著說:“我可沒有你這麽大的兒子,切!”

陳詞嘻嘻一笑,柳以沫伸手去摸陳詞的頭。燕深弦見無人看破自己的心事,尷尬笑笑之後,重新恢複泰然自若的神情。溫暖的微笑著注視兩個開始鬧騰的人。

旁邊經過的一個人見狀,嘖嘖讚歎:“看這一家子,男的俊女的俏,兒子也這麽可愛,真叫人羨慕。”

柳以沫身子一僵,陳詞哈哈大笑:“看吧看吧,我說的不錯吧?”柳以沫斥責說道:“少瞎說呢!”心底卻忽地想到:假如自己跟畢言飛成了親,遲早也會生一兩個或者一大堆兒子的,想到這裏,眼神發直。

陳詞笑著跑遠,柳以沫兀自發呆。燕深弦看她站著不動,叫道:“小柳,小柳?”

柳以沫回過神來,陳詞已經在遠處笑著:“柳姐姐來追我啊!”柳以沫跺跺腳:“臭小子!”縱身追了過去,兩個人打打鬧鬧,渾然不顧旁人的眼光,燕深弦踱步跟在他們兩個身後,心底雖然悵惘淡淡,但是此情此境,隻看著那人如花的笑臉,也足以讓他覺得有幸福的感覺了。

正在柳以沫跟陳詞扭成一團的時候,遠方忽地傳來了霹雷一樣的馬蹄聲,燕深弦心底想道:“咦,這馬匹來的很急,不知道是有什麽緊要事情……”不由地抬頭看過去。這一看,刹那驚住。

長街上,如疾風暴雨一般迅速地闖來了一匹高頭大馬,馬上的騎士身體低低的伏著,看不清麵目如何,但是那一匹馬跑的實在太快,街頭的人驚叫連連閃到一旁去。燕深弦心悸,看了一眼柳以沫跟陳詞,揚聲叫道:“小柳兒小心!”

柳以沫一愣,旋即也看到了那飛奔而來的馬匹,急忙拉住亂跑的陳詞,說道:“小心馬。”兩個人從街道中心向著邊上閃過去,似乎是能避開那匹馬了,可燕深弦依舊揪心地看著,加快步子向柳以沫那邊趕過去。

就在這時侯,那本來筆直向前的馬,忽然一轉頭,竟然不偏不倚的向著柳以沫跟陳詞的所在撞了過去。

柳以沫本以為躲開了,正在跟陳詞開玩笑,忽然之間那馬已經到了跟前,頓時驚得目瞪口呆,閃也閃不開了,隻好拚命地將陳詞護在胸前緊緊抱住。

那矯健的高頭大馬前蹄抬起來,向著柳以沫嬌小的身上狠狠跺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