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婦人猛咳了一會兒,終於喘息著說道:“大人,那孩子如今,也應該是亭亭玉立了吧?”

柳下揮沉默了片刻,才說道:“你想說什麽?”

老婦人說道:“當初剛見到她的時候,她還那麽一點,長的如花似玉的,如今應該更是出落的傾國傾城吧。”

柳下揮慢慢地歎了一口氣,說道:“是,她長的很美。”

老婦人答應了一聲,說道:“嗯,老身就覺得,她將來一定是個了不得的美人。”

他們兩個,你一言我一語,似乎打啞謎一樣。窗戶外麵,柳以沫卻聽的驚心動魄:什麽那孩子,什麽亭亭玉立,什麽如花似玉傾國傾城,他們在說誰?而在柳以沫心中,柳下揮身邊,就隻有一個這樣的孩子而已,那就是——她自己啊!

柳以沫有些喘不過氣來,透過細細的手指縫,拚命地小聲地吸氣,還要死命地控製自己不要發出任何聲響來。

寂靜之中,室內的說話聲音,.格外的清晰,隻聽得那老婦人猛喘了幾口氣之後,才又開口說道:“當初,夫人生下了一個孩兒,闔家歡喜,然而不過片刻,那孩子便喘不過氣來,小臉兒憋得通紅,過了一會兒竟然斷氣了,夫人因為受不了這個打擊,昏死了過去。可是,等夫人醒來,身邊卻放著一個好端端的孩兒。”

柳下揮說道:“不錯……那個孩子,實在可惜。”

老婦人說道:“夫人不知道那孩子.從何而來,一直追問老身,老身隻是隱瞞她說那是自己的孩子,又活了過來,然而母子天性,母親怎會認不出自己的孩子,夫人雖然不再追問,心底卻一直都不信。”

柳下揮沉默,說道:“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老婦人說道:“然而夫人不知道.的,老身卻是記得清清楚楚,那一夜,大人你本來是該等在產房門外,等夫人誕下孩兒的,可是不知為何,中途居然離開了,夫人叫的驚天動地,喚著老爺你的名字,然而老爺你卻不在,一直等夫人的孩子死了,夫人也哭的昏死過去,老爺你才匆匆回來,老身記得,那一夜,就是如今夜一樣的夜晚,老爺你卻披著一件厚厚的披風,將自己裹得嚴嚴實實,我含淚撲上去,說道:大人,孩子保不住了。你當時怔了怔,然後匆匆地衝進了產房,將所有人都趕走。卻將我留下。”

柳下揮歎了一聲,說道:“沒想到,你記得這麽清楚。”

老婦人說道:“有些事情,是一輩子也忘不了的。當時,.老身記得,老爺將房門關了,當時夫人還昏迷不醒,地上還飄著打翻的血水,旁邊的繈褓裏,放著那個不幸早夭了的孩童,可是老爺你關了房門之後,忽然展開披風,當時我嚇呆了,望著老爺你懷中抱著的那個小嬰兒,那分明也是一個剛出生的孩子啊,她在老爺的懷中蹬著小腿,揮舞著小胳膊,似乎在努力掙紮,可是偏偏一聲不吭,當時我癡癡呆呆地問:老爺,這是什麽?這個孩子,從哪裏來的?”

柳下揮說道:“當時我說:你看她多麽精神,可是又多.麽乖,我一路帶她回來,她不哭不鬧,似乎知道我在救她一樣,你看她可愛不?”

他的聲音陰沉沉的,好像在極力回憶當天晚上.的事,柳以沫在窗外雙眼發直,渾身抖個不停,仿佛也跟著屋內的兩個人回到了當時那血腥氣彌漫的產房之中似的。

氣氛是如此的.怕人。那老婦人嘶啞著聲音說道:“不錯,當時我看著大人你的表情,不知要怎麽辦才好,大人你卻忽然變了臉色,對我說:你記住,夫人生的,是這個孩子,夫人的孩子沒有死,等夫人醒來,你要對她這麽說,知道嗎?這件事情若是泄lou出去,我要你的命!”

她似乎極力學著當初柳下揮對她說的話,柳以沫越發的毛骨悚然,幾乎站不住腳。

柳下揮說道:“不錯,此事非同小可,不能兒戲。我不得不如此。”

老婦人慘然說道:“其實,大人你不用愧疚,大人你能保住我的性命不殺我,我已經很是感激大人了。隻是,這麽多年來,這件事一直都深深地埋在心底,終於能夠再說出來,老身就算是今晚就死,也瞑目了。”

柳下揮說:“你這麽遠而來,就是為了這個?”

老婦人說道:“這是老身的心願,幸虧有人願意幫老身完成這個心願。”

柳下揮一驚,問道:“你說什麽,是誰要你這麽做的?”

老婦人說道:“那是一位蒙著麵紗的年輕人,他願意派人送我進京,送我入府。是個很好的年輕人,非常的溫柔。”

柳下揮長久不語,似乎知道中了誰人的圈套。老婦人又說道:“大人,老身一直都不知道,那個孩子,她究竟是誰的孩子?為什麽大人你會那麽緊張她,那麽保護她,她的來曆她的身份,就連夫人也要瞞著不說?”

沉默過後,柳下揮說道:“有些事情,是到死也不能說的。”聲音頗有點黯然。

老婦人長歎了一聲,說道:“大人說的是,是老身多嘴了,連夫人都至死不知,何況老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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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以沫慢慢地蹲下身子,伸手抱住頭。

整個腦袋似乎要爆炸開來一樣,嗡嗡地發響。

毫無疑問,老婦人跟老柳說的,他們的話中頻頻提到的那個“孩子”,就是柳以沫。

老柳的尚書府上,隻有過一位夫人,那就是柳以沫以為的“娘”,可是“娘”在她的印象中實在太單薄了,幾乎連記都記不住,現在才知道,不是因為她的記憶力不好,而是因為,那根本就不是她的親娘。

柳下揮的孩子,一直以來就隻是柳以沫一個。

如那老婦人所說,柳下揮的親生孩子,早在一出生的時候就夭折了,而自己,卻是一個冒牌頂替的,一個假貨,一個別人的孩子。

柳以沫忽地想笑,她捂住嘴,忍著笑了出來,她以為自己沒有笑出聲來,實際上她詭異的笑聲早就透過細細的手指縫傳了出去。

屋內,老柳一聲喝,叫道:“誰在外麵?”

他衝出門來,順著聲音看過來。

柳以沫慢慢慢慢地自花叢中站了起來,放下自己的雙手,lou出滿是淚痕的臉。

她望著柳下揮,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就像是一個沒有魂魄的幽靈。

柳下揮身後,一個麵色憔悴蒼老的老婦人慢慢地走出來,望向這邊的時候,忽然一聲驚呼,叫道:“啊,是……是那個孩子?!”

柳下揮吃驚地望著柳以沫,忽然搖頭,叫道:“沫兒,你……你什麽時候來的?”他還想要強作鎮定,還希望柳以沫什麽都沒有聽到。他盡量無辜地看向柳以沫,試圖安撫她似的。

柳以沫的心猛地跳了兩下,然後平靜下來,她望著柳下揮,說道:“爹,我已經來了很長時間了。”

她的臉上帶著一種淒慘而譏誚的笑容,看的柳下揮的心都涼了,他心底知道:一切都無法挽回了,望著柳以沫看著自己的那種陌生的目光,他的心忽然很痛。他張口,說道:“沫兒,不要這樣,你聽爹爹解釋。”

“還有什麽好解釋的?”柳以沫微笑,眼中的淚卻啪啦啪啦地掉下來,說道,“已經沒有什麽好解釋的了,除非你告訴我——當初,我親生的爹娘,他們為什麽不要我了?”

柳下揮雙眉一皺,lou出痛苦又為難的神色:“沫兒……沫兒……”卻不知要說什麽好。

柳以沫忽然彎下腰來,劇痛讓她再也忍受不了,心碎的感覺如此的明顯,眼中的淚控製不住,她閉著眼睛,幾乎無法去看麵前那個她親近了十多年的人,原來她,一直都生活在謊言之中,如果他早些告訴自己,會不會好點,也許自己不會再那麽徒勞無功的想要討他喜愛,讓他認認真真地關懷她寵愛她吧?畢竟,她可以知道,自己並不是他心愛的女兒啊,自己隻是一個……一個、一個陌生人而已,他憑什麽要對自己好呢?他能將她這個沒人要的孩子養大,已經算是仁至義盡了吧。

柳以沫閉上眼睛,眼淚如斷了線的珠子一樣停不下:“爹,”她彎下腰,伸手捂住了臉,壓抑不住,終於還是哭著叫出聲來,“你騙我騙得好苦啊。”

“沫兒!”柳下揮終於忍不住,向著柳以沫跑過來,伸手抱住柳以沫,說道,“沫兒,不要哭,不要哭!你聽我說,你聽我說……”一刹那慌了手腳,更不知要說什麽好,隻想將自己的乖女兒安撫下來,隻是不想看到她傷心的樣子,昔日的隱忍,明明關懷又不敢過分的那種矛盾錯綜的感覺,如今抱著這個哭得渾身顫抖的孩子,尚書大人的眼睛忍不住也濕潤了。

“你如果,早一點告訴我。”柳以沫抽噎著,上氣不接下氣,“也許我……”

“爹不舍的,爹爹不舍的。”柳下揮流下淚來,雙臂緊緊地抱著柳以沫,“沫兒,爹不是成心要欺騙你的,爹隻是怕失去你,你知道嗎?”

柳以沫緩緩地停了哭泣,抬頭望著柳下揮:“你說什麽?”

柳下揮望著她,一雙如星子般的眼睛盈滿淚水:“爹隻是太疼你了,可是又不知怎麽關懷你,所以隻好讓自己盡量的不去理你,爹怕告訴你真相之後,就會失去你,所以寧肯瞞著你,沫兒,沫兒……”

他不再說話,眼睛一眨,淚水滾滾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