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上任的第一天,柳以沫一身男裝,卻被大孫罵作是小白臉,被伍四三說成“長得妖裏妖氣的真不雅觀”。當時柳以沫就在心裏發誓過這輩子再也不穿男裝。

但是,柳以沫這小半生發過的誓數不勝數,真正做到的卻是寥寥無幾。譬如,她曾經無數次的對老柳發誓說,以後絕不扯他的胡子,但是每次她不高興的時候照樣會追著老柳滿屋子的跑。

所以這一次,柳以沫又理所當然的穿上了男裝。當然,為了不再被人說成小白臉,她特意在臉上塗了一層深色的粉底,又將眉毛加粗了許多,描成一雙劍眉。這樣一來,果真有了些英氣。

近日來衙門裏裏外外的東西全部換新,柳以沫也四大捕快重新配了刀,又在鐵匠鋪預定了不少兵器,準備留給日後招收來的人手。所有的一切在伍四三和燕深弦的安排和指揮下進行得僅僅有條,似乎是一切終於邁入了正軌。

可是柳以沫心裏明白還沒有。事到如今,仍然沒有半個人來衙門裏告狀,門口那麵特意換得又大又新的鼓仍然沒有被敲響過。

原因當然不是因為洛水縣裏的治安太好,而是因為她失去了民心,這是伍四三親口對她說的。

獨自走出了衙門,一個人在大街上晃蕩,因為變了裝周圍便少了人群指指點點,柳以沫頓時覺得清淨不少,然後突然想起也不能每次出門都變裝啊,於是無奈的聳了聳肩。

今天依舊是陽光明媚,街道上人來人往一如既往的熱鬧。柳以沫沿著護城河一直往東走,最後在一家酒館門前停下了腳步。

伍四三說過,他說柳以沫是他見過的最厲害的一個女人,他這輩子見過的女人也僅限於方圓五百裏之內,但不管是潑辣的、強硬的、聰明的、溫柔的、賢淑的或者心眼多的他都見過,唯獨沒見過像她這樣狠的。

為達目的不擇手段,這是伍四三憤怒之下給她的評價,盡管事後他十分後悔,但他後悔的也隻是當著她的麵說出來了而已。

柳以沫並不否認,也無法否認。她自小便在宮廷裏見識過太多勾心鬥角,她天性聰慧,很多東西都能無師自通,因而不知不覺間那些不好的東西便刻在了她的腦子裏,隨時隨地。

抬頭望了一眼匾額上“畢公酒坊”四個字,柳以沫看出來這四個字與畢公宅門前匾額上的字出自同一人之手,這樣看來,堯公子至少也跟這寫字的高人交誼匪淺。

“客官,來喝酒?請進來坐吧。”正發呆的時候突然有人招呼,柳以沫望過去,正好見到一張特別眼熟的臉。

“客官是外地人?一定是聽過我們畢公酒的名聲而來的吧!”阿中搓了搓手,熱情的臉上毫不掩飾的lou出自豪的神色。

“……”柳以沫僵硬的點點頭,心想還真沒見過這樣厚臉皮的夥計。她不動聲色的跟著阿中走進店裏,店裏的擺設出乎意料的十分樸素,隻有簡單的幾張桌椅,人也不多。

“我聽人說畢公坊的酒在方圓幾百裏都是數一數二的,怎麽來喝酒的人這麽少?”柳以沫吸吸鼻子聞了聞四周傳來的酒香,果然是好酒,而且據說價格也不貴。

“何止是方圓幾百裏,若是我家公子親自釀酒,我看天下間誰也比不上我家公子釀的酒!”阿中一麵替她收拾桌子,一麵回答,“因為我家公子不喜歡做生意,所以每次我們釀好了酒,大部分送去給別的飯館或者酒店,隻留小部分自己賣,一般半個月就賣光了,不過客官今天運氣不錯,小店正好還剩最後一小壇。”

“這樣啊……”柳以沫若有所思的坐下,又開始仔細思索前幾天伍四三說過的話,這幾天她一直在想,原本她以為伍四三不過是個小氣吧啦又膽小怕事的老頭,現在才知道是低估了他。

伍四三說她狠,說她狡猾她都認了,可是他還說她不如堯公子,這點她可不能認!區區一個地頭蛇而已,能囂張多久?!

“喂,你把你家公子說得這麽神,到底是不是真的啊?”趁著阿中取酒回來,柳以沫抓緊機會問。她還一直沒見過這位傳說中的堯公子呢,這次就是專門來看一看他的,不管他是騾子還是馬,都得牽出來遛遛不是?!

“客官要是不信,可以找人去問,凡是喝過我家公子親手釀出來的酒的人,至今還記得那酒的滋味。曾經還有京城來的王孫公子出一千兩黃金要買我家公子釀的一壇酒,這件事在這洛水縣裏,年紀稍微大一點的人都知道,您隨便找個人打聽就知道了。”阿中顯然有些不高興她質疑自己的話,“不過,其實我也隻是聽別人說的,我家公子早在十多年前就再也沒釀過酒了。”說到這裏,他口吻之中又盡是惋惜。

“為什麽不釀了?”柳以沫好奇的問。

“這個我哪知道……”阿中想了想,“但是我知道他肯定有自己的理由!”

“……聽你這麽一說,我突然好想見一見你家公子了,不知道在哪裏能見到他?”

“除了誰家有麻煩去請他以外,他基本很少出門,偶爾也會來這裏看一看,不過能不能碰見他,這就要看客官你的運氣了。”阿中自覺已經跟她說得太多,於是衝她點頭之後又轉身去招呼別的客人。

柳以沫看著桌上的一小壇剛開了封的酒,酒香正氤氳著往鼻子裏鑽,她皺了皺眉頭,伸手捧起酒壇倒出一碗要喝不喝的放在嘴邊。

這堯公子究竟是什麽來頭?怎麽就能哄得整個洛水縣的老百姓這樣誇他?!就像伍四三說的,他贏走了洛水縣所有百姓的心,所以即便是她使用見不得人的手段扳倒了他,她依舊是輸的。因為治理一隅的好方法不是讓百姓害怕,而是讓百姓信服,後者顯然比前者要難得多!

“你為什麽不喝酒?”一個好聽的聲音突兀的落入耳朵,那聲音很輕很軟,就像是棉花糖一樣。

柳以沫詫異的轉過頭,然後愣住。映入眼簾的不是那個人的臉,而是那人腰間掛著的一樣飾物,那是一塊墨如夜空的黑玉觀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