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貓爪蟹鉗()

那黑影身形挺拔,負手立於江慈身前,冷冽的目光靜靜地注視著她。江慈一哆嗦,仿佛自那目光中,看到自己象一隻被貓肆意玩弄的老鼠,在貓爪下哀哀吱鳴,卻怎麽也逃不出鋒利的貓爪。

她心中打鼓,慢慢向後退了幾步,那黑影卻踩著她的步伐,逐步『逼』近。江慈感覺到一股濃烈的殺氣將自己籠罩,壓得心裏極不舒服,直欲嘔吐。

此時明月移出雲層,月華灑落在那人身上。江慈看得清楚,那人麵容僵硬,雙眸卻如黑曜石般閃亮。她腦中一道閃電劃過,猛然伸手指向那人,叫道:“是你!”

話一出口,她便知大事不妙,自己認出這人就是那夜在長風山莊樹上之假麵人,放在心裏就好了,為何要這般叫嚷出來,豈不是更會讓對方殺人滅口?

她心中叫苦不迭,麵上卻堆出笑容,嘻笑兩聲,抱拳道:“抱歉,我認錯人了。這位大俠,我們素昧平生,以前從未見過麵,以後也不會再見。深更半夜的,我就不打攪您臨湖賞月了,告辭!”說完她往後一躍,轉身就跑。

她運起全部真氣,發足狂奔,奔出數十步,迎麵撞上一物。

她正一力狂奔,哪顧得上看撞上何物,身形微閃,又往前奔去。忽然一股大力扯住她的發辮,她“啊”地大叫一聲,頭皮生疼,痛得流出淚來。

輕笑聲傳入耳中,江慈心呼我命休矣,麵上卻仍嗬嗬笑著,望向那假麵人。

假麵人右手負在身後,左手扯住江慈發辮,眼中滿是玩弄和嘲諷之意,同時還帶著幾分殺氣,淩厲而妖異。

江慈忍住頭皮疼痛,強笑道:“這位大俠,小女子有眼不識泰山,多有得罪,改日再備酒賠罪。隻是今日,小女子有約在身,不能久陪,還望大俠高抬貴手,放小女子一馬。”

假麵人笑的聲音極輕,卻十分得意,他揪住江慈的發辮不放,貼近她耳邊悠悠道:“和誰有約?是不是小情郎啊?”

江慈雙手一拍:“大俠就是大俠,真是料事如神。說得沒錯,小女子正要去赴情郎之約。俗話說得好:寧拆十座廟,不壞一門親―――”

她正胡說八道以求分散假麵人心神之時,忽覺喉間一緊,假麵人的右手已扼上了她的咽喉,並將她直推幾步,壓在了一棵柳樹之上。

江慈急運內力,想擺脫他的鉗製,假麵人左手如風,點住她數處『穴』道,江慈再也無法動彈,隻是睜大眼睛,無助地望向頭頂黑蒙蒙的蒼穹。

假麵人不再說話,眸中寒意凜人,五指卻逐漸用力收緊。江慈漸漸全身無力,小臉漲得通紅,這生死關頭,居然還感到這人指間肌膚冰涼,如同從冰河中撈出來的一般,胡思『亂』想間,眼前一切,慢慢變得『迷』蒙縹緲。

正要氣竭之時,江慈覺喉頭一鬆,殺機散去,她劇烈喘息著,張大嘴拚命呼吸,雙足無力,靠住樹幹緩緩坐落於地。

她正驚訝假麵人為何放過自己,那人嘿嘿一笑,蹲於她身側,右手中寒光一閃,一把冷森森的匕首貼住她的麵龐。

假麵人將匕首在江慈麵上輕輕摩擦,也不說話。江慈漸感神智將要崩潰,哀求的話卻也說不出口,反而激起心頭怒火,狠狠地瞪向假麵人,怒道:“要殺便殺,你好好的人不做,做什麽貓,還是一隻野貓,賊貓,沒臉貓!”

假麵人一愣,片刻後才將她這話聽懂,眼中寒意更濃,僵硬的麵容向江慈貼攏。江慈心中害怕,忍不住閉上雙眼,鼻中卻飄入一縷極好聞的龍涎香氣,耳中聽到那人輕聲道:“我是貓,那你就是老鼠,我這貓,是天生要來吃你這隻老鼠的。這是命中注定,你可不要怪我!怪隻怪,你自己好好的平地不走,要去爬樹!”

江慈覺那寒如冰霜的匕首自麵部而下,在自己脖頸處稍停片刻,針刺似的疼痛讓她渾身一悸,鮮血由刃口緩緩淌下,她在心中絕望地呼道:師姐,小慈回不來了,你要記得年年給小慈燒香啊!

匕首緩緩刺入肌膚之中,江慈終有些不甘心,又猛然睜開雙眼,死死地盯住那假麵人。卻見他身軀急挺,手中匕首向後一擋,堪堪抵住身後數丈處飛來的如蛇信般的一劍。

寒光再閃,叮聲四起,假麵人如狸貓竄樹,自江慈身側斜飛,一劍一刃,瞬息之間過了數招。

江慈死裏逃生,心頭大喜,鎮定心神,這才見與假麵人拚力搏殺的,竟是自己在心中痛罵過無數遍、剛剛從其手中逃脫的“大閘蟹”―――左相裴琰。

黑暗中又有數十人湧出,點燃火把,圍在四周。其中一人步過來,解開江慈『穴』道,將她拉起,正是裴琰的得力手下安澄。

江慈恍然醒悟,看來這“大閘蟹”又是不懷好意,料定自己要借來“攬月樓”之機逃匿,索『性』以自己為餌,釣出這位假麵人。自己先前洋洋得意,逃出他的控製,卻不知,每一步均在他的算計之中。

她意興索然,脖間傷口疼痛,腹中絞痛一陣勝過一陣,隻得又靠住柳樹坐下,麵無表情地觀看著裴琰與那假麵人的生死大戰。

“蕭教主,素聞你容顏俊美,不知裴某是否有幸一睹尊容?!”裴琰一聲長笑,寒光忽盛,連人帶劍向假麵人衝去。

假麵人悶不作聲,手中匕首如銀蛇『亂』舞,“叮”聲四起,擋住裴琰一波又一波的襲擊。

裴琰手中招式如水銀瀉地,織成一張,將假麵人罩於其中,假麵人步步後退,卻始終默然不語。

“蕭教主,既然到京城來了,裴某想請你痛飲一番,不知教主可願給裴某這個麵子?”裴琰邊說邊鬥,劍招如流雲飛卷,寒光耀目,壓得那假麵人隻有招架之功,無還手之力。

安澄等人立於一旁,見裴琰勝算極大,便不上前,隻是四散圍著,防那假麵人逃匿。

激烈搏鬥間,假麵人腳下一個踉蹌,似是有些不支,裴琰劍勢收住,笑道:“蕭教主,裴某勸你,還是束!”

假麵人左手撫胸,垂下頭去,裴琰緩步上前,手中長劍卻始終保持著攻擊態勢,防他做臨死前的掙紮。

眼見假麵人左手猛然揮出,裴琰心呼不妙,身形平平後飛。但聽“轟”的一聲,紅光乍閃,煙霧四溢,一股難聞的氣味讓眾人劇烈咳嗽,瞬間,已不見了那假麵人的身影。

裴琰怒哼一聲,如大鳥般掠上最近的一棵柳樹,極目四望,已不見了假麵人的身影。

他黃昏時見到江慈在樹上東張西望,便猜到她有心逃跑,所以才精心布局,設下這圈套,以求引出星月教主殺人滅口。不料功虧一簣,被這假麵人借煙霧彈遁去,實是有些惱怒。躍下樹梢,見安澄正欲帶人向南追趕,冷聲道:“不必了!你們追不上的。”

他回過頭,正望上滿麵嗤笑之『色』的江慈,冷聲道:“笑什麽笑,你這條小命還留著,該燒香拜佛了!”

江慈嘻嘻一笑,站了起來,拍手道:“相爺好身手,不當武林盟主,實在是可惜了。”

裴琰冷哼一聲,淩厲的目光盯著江慈:“你確實沒見過他的真麵目?!”

江慈撕下衣襟,自己替自己將頸間傷口包紮起來,搖頭道:“對天發誓,確實沒見過。”

“那就是聽過他的聲音了?”

江慈知無法否認,點了點頭:“我是聽過他的聲音,可我與他素不相識,井水不犯河水―――”

裴琰不再理她,轉身就走,安澄等人急忙跟上。

江慈猶豫了一下,終怕那假麵人再來殺人滅口,緊跟在裴琰身後。

裴琰神情嚴肅,轉過身來:“江姑娘,現在我救你一命,你我互不相欠,還是我走我的陽關道,你過你的江湖遊俠生活。從此你我,江湖宦海,天涯海角,上天入地,黃泉碧落,青山隱隱,流水迢迢,生生世世,兩兩相忘。”

江慈未料裴琰將自己那日隨口所謅之話記得一字不差,此時又原樣還給自己,心中氣得直翻白眼。可現在,相府才是唯一安全、能保小命不被追殺的地方,此時就是借她天大的膽,她也不敢獨自一人遊『蕩』。

她心中不停咒罵著“大閘蟹”,麵上卻裝出一副極可憐的樣子,伸手拉住裴琰的衣袖,哀聲道:“相爺,那個,那個―――”

她吱唔一陣,也想不出賴在相府的理由,情急下脫口而出:“那個,救命之恩當以身相報,相爺救我一命,我怎能一走了之,我就留在相府給相爺當牛當馬,為奴為婢,以身相報好了!”

安澄等人在後麵聽得清楚,哄然大笑,有那等頑皮之人起哄道:“相爺,你就收了她吧,人家小姑娘可是要以身相報的。”

裴琰眼神淩厲一掃,眾人懾於他的積威,紛紛止住笑聲,低下頭去,裴琰冷冷道:“方才誰說的話,自己去領二十棍。”

江慈見裴琰馭下如此之嚴,與他素日笑如春風的模樣大不相同,心中有些害怕,慢慢鬆開了揪住裴琰衣袖的雙手。

裴琰轉頭見江慈垂頭喪氣,脖間鮮血滲紅了布條,發辮散『亂』,可憐兮兮的樣子,笑道:“這可是你自己要留在我相府的,不要過兩天又爬樹或者跳湖什麽的。”

江慈大喜,抬起頭來:“不會了不會了,絕對不會再跳湖的,再說,我今天也沒跳湖。”

裴琰微微一笑,負手向前行去。江慈忽想起一事,追上去問道:“相爺,你怎麽知道我還在這湖邊,沒有逃到別的地方去?先前你不是以為我跳湖逃走了嗎?”

裴琰笑得十分得意,卻不回答,過得一陣,忍不住伸出右手,在江慈的麵前晃了晃。

江慈見他右手五指在空中作爬行狀,恍然大悟,指著裴琰叫道:“大閘蟹!是大閘蟹!”

她叫聲十分大,身後相府之人,還是頭一次見到有人公然指著自家相爺叫“大閘蟹”,皆憋住笑,低下頭去。

江慈見裴琰笑得陰森無比,忙搖手道:“那個,相爺,我不是叫您大閘蟹,我是說,我明白了,您在最後那隻大閘蟹上下了香『藥』,能追蹤到我在何處。”

裴琰淡淡道:“你倒不笨,還知道躲在素大姐床底下。”

江慈腹誹不已,卻仍隻得老老實實隨著裴琰往前走。

此時已是子夜時分,一丸冷月,照著寒湖霜路。

江慈跟在裴琰身後快步走著,肚中絞痛漸甚,慢慢地,渾身似有螞蟻咬噬,疼癢難熬。她腳步逐漸拖滯,終一手捂著腹部,另一手不停抓撓前胸後背,蹲於地上,痛哼連聲。

安澄忙過來問道:“江姑娘,怎麽了?”

江慈肚中絞痛,無法利索說話,斷斷續續哼道:“我――肚子――疼,癢――癢。”她身上奇癢無比,撓得前麵又去抓撓背部,一時間,痛苦到了極點。

安澄不知她為何如此,又有些疑心她是假裝,正猶豫間,裴琰大步走了過來。他盯著江慈看了幾眼,猛然抓起她的右手,將她衣袖向上一捋,看了一眼,笑出聲來。

江慈正是最難過之時,不由怒道:“笑什麽笑,啊!”一聲大叫,又反手去抓後背,不料腿上也漸漸癢了起來,她禁受不住,彎腰去撓,腳一軟,坐於地上。

裴琰蹲於江慈身旁,看著她痛楚難當的樣子,笑道:“看你以後還敢不敢吃大閘蟹,又起疹子又肚痛,真是報應不爽!”

江慈『性』情再灑脫,此時身邊圍著這一大群男人,為首的偏還是自己最恨的“大閘蟹”,又個個盯著自己的窘樣,不由漸漸有些羞惱。

她心中直恨自己先前為啥圖口舌之快,吃了那麽多大閘蟹,肚痛身癢不要緊,居然還讓這麽多人見到自己的窘樣,實是生平第一糗事。『迷』糊痛楚中見裴琰的笑臉如大閘蟹般在眼前晃動,一時恨極,右手捏拳,猛然擊向那可惡的笑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