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的陽光透過白色的紗質窗簾照進屋裏,路明非睜開惺忪的睡眼,屋裏靜悄悄的沒有人。他把頭扭向一邊,楚子航睡過的那張被單上平平整整,連點凹凸都沒有,而夏彌那邊被子疊得整整齊齊,好像根本不曾攤開過。

“沒義氣。”路明非嘟噥。

一大早這兩個人出去玩了麽?連個招呼都不帶打的。他望著天花板發了一會兒呆,忽然想夏彌是不是對楚子航有點意思,說起來新生小美女和萬人仰慕卻終生光棍的獅心會會長還是很般配的,學術上還有共同語言,簡而言之就是都不說人話。不過這也太快了一點兒吧?就算要出去玩帶他一個也不多嘛,他路名非雖然是個燈泡,但是很有當燈泡的自覺,當過趙孟化和陳雯雯的燈泡,一直是枚不胡亂閃亮的好燈泡,溫暖地照著旁邊的情侶……

真安靜,好像這個世界上……隻剩下他一個人。

想想如果你的人生前十八年都睡在同一張**,右手邊是一扇窗,左手邊是一扇門,腳朝向是衣櫃,頭頂貼著張《星際爭霸》的舊海報。

你每天早晨醒來的目光會自然而然地從窗口遊走到海報,然後是衣櫃、門和旁邊呼嚕呼嚕的園胖表弟,隔壁傳來深深的快刀聲鍋鏟聲以及大嗓門的穿腦魔音……你這才意識到你是醒來了不是做夢,並且確認自己正一臉死相地躺在一張屬於自己的**,心裏盤算著在嬸嬸衝進來掀被子前眯眼裝睡一會兒……這東西就叫“存在感”。

但此刻路明非有種奇怪的錯覺,不確信自己到底在哪裏,沒有什麽證據證明他此刻還在做夢或者已經醒來了,也沒法知道自己是不是在一個奇怪的世界裏醒了。

這裏沒有叔叔嬸嬸,也沒有楚子航和夏彌,他是一個人出發的,走到芝加哥邊的一個酒店住下,醒來想不起自己是誰了。

路明非以前讀過一本書,說一位投資銀行的經營總是在天上飛來飛去,每到一個城市就入住酒店,然後會間各種各樣的人,處理各種各樣的文件,有時候落地是深夜,飛走的時候也是深夜,甚至沒有機會認真看一眼城市,從飛機眩窗看出去隻有一片漆黑和數不清的航標燈。

知道某個下午終於在某個城市辦完了事情得到了半天的空隙,決心出門呼吸呼吸新鮮空氣,於是他難得輕鬆地漫步在暮色即將降臨的光線裏灰塵浮動。接著,他忽然驚悚起來,因為他想不起自己在哪裏了。他抱著頭慢慢地在街頭蹲下,試圖想清楚今天到底是那一天,他在那張繁忙日程表的哪個點上,這裏是哪個城市,哪裏是南邊,他該去哪裏。然而他的腦海裏隻有酒店的迎賓燈、機場的航標燈、一次次的握手、流水般的文件。他把自己弄丟了。

雖然一直都是個存在感稀薄的人,但是路明非從沒覺得這麽著落,躺在軟軟的**像是懸浮在空中。

這次嬸嬸真的生氣了吧?明年暑假還回國回叔叔家麽?回去了更得挨嬸嬸的白眼吧?可是不回去又能去哪裏?原來沒了楚子航愷撒諾諾夏彌芬格爾他真的就是一個人,這就是所謂的“血之哀”?或者魔鬼版路鳴澤說的“孤獨”?想到路鳴澤,他愣了一下,明白了。

“有人麽?上早飯啦。”他拍拍巴掌。

門無聲地開了,路鳴澤推著一輛銀光閃閃的餐車進來。他比那輛餐車高不了多少。,但是一本正經地穿著白色廚師服,戴著法式的廚師高帽。

“剛起,怪煩(乏)的,朕要在**用膳,推過來吧。”路明非擺足了架勢,如同一個春睡晚起的法國貴婦那樣倚在枕頭上。

“魚子醬配現烤全麥吐司,丹麥包配提子幹,檸檬汁煎雞胸肉,慕尼黑烤白腸,”路鳴澤像個管家似的嚴謹殷勤,“飲料你需要咖啡、牛奶麥片還是奇異果汁?”

“想吃油條和豆腐腦……”

“好的。”路明非把銀質的扣蓋揭開,裏麵是一套中式的白瓷餐具,四根炸得很到位的油條,兩碗滑嫩的豆腐腦,和幾樣小菜。至於他剛才說的那幾樣東西,一樣也看不著。

“玩我呢?拿四根油條兩碗豆腐腦來就冒充法國廚子?”路明非嘴裏這麽說,心裏其實很高興,很快就要回到卡塞爾學院,他就隻有德國飯吃了,沒完沒了的烤腸酸菜和豬肘子。

“我們的客戶服務是一流的,假設你想吃的是法式早餐,揭開來一定是法師早餐。”路鳴澤跳起來坐在床邊,“隻有兩根油條和一碗豆腐腦,另一半是我的。”

路明非猶豫了一下,“別是在夢裏吃飯吧?在現實裏我其實是吃著癩蛤蟆喝著洗腳水?《西遊記》裏有寫過,白骨精變成送飯村姑,飯都是癩蛤蟆和土塊瓦片。”

“怎麽會?你是客戶,客戶是最牛逼的。我們當魔鬼的總是善待客戶,都是生意人呐。”路鳴澤端起豆腐腦吹了吹,自己喝了一口,“這樣放心了吧?”

“放心個【和(鬼)諧】!你花樣多,玩不過你,認了。”路明非忍不住油條的香味,抓起一根咬了一口。真是絕棒的油條,讓人嚼著嚼著就忘我地咬到舌頭,就算在現實世界裏是癩蛤蟆他都認了。

“有事兒說事兒,這次不是我召喚你的,不記賬啊。”路明非嘟嘟噥噥的,一大勺豆腐腦下去,一絲辣氣兒透上來,味道像極了叔叔家門口那家安徽早點攤做的。這樣的豆腐腦使得讓人為之繼續在這孤獨的世界上生活下去啊!

“當然的嘍,我們當初訂立契約的時候說好的嘛。”路鳴澤顯得很大度,“今天會有點事兒發生,所以我來通知你一下,以免你出岔子。”

“有點兒事發生?”路明非皺皺眉,夾了一筷子雪裏蕻(hng)

“一會兒有一場重要的活動,需要用到錢,但是我知道你是個窮狗,所以準備借你點錢。”

“不要!”路明非回絕得幹淨利落。

“不要?”路鳴澤有些吃驚。

“問你借錢?那不是我求你?求你就要拿命換?不幹,我沒什麽要用錢的地方,要是有綁匪截我,我還不如召喚你把他們全都幹趴下,也是¼條命。”

“是不收費的客戶回饋。”

“那麽好心?你?”路明非斜眼看著路鳴澤。

“我,”路鳴澤微笑,此刻這個小魔鬼臉上那種純良的笑容就像晨曦綠葉,麵對這淡淡的笑就算知道他一肚子壞水兒也沒法恨他,“這個世界上,隻有我始終跟你是一心的,因為你是我哥哥啊。”他伸手,拍了拍路明非的大臂。

“摸什麽摸什麽,辣椒油都曾我身上了!”路明非大聲說。但是在路鳴澤的手觸到她的瞬間,他感覺到了一種難以言喻的溫暖,絕不是因為碰過碰過豆腐腦的手自然帶著熱氣兒,而是有實質般的溫暖從路鳴澤的手心流入他的身體裏。那種簡單而自然地接觸,好像在夢裏有幾千幾萬次,拍拍肩膀拍拍胳膊,說……哥哥。

其實返回頭去想,這個叫人討厭的大男孩一次也沒有還過自己。每一次走投無路的時候,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愷撒諾諾楚子航都幫不上忙時,隻有這個魔鬼版的路鳴澤始終守候在自己身邊。隻要你願意跟他做交易,他就一定會幫你,就像整個世界上最親近的人。(我承認,就像黑王&白王,做完所有交易,估計衰仔也完了)

“這次的臨時言靈,‘showmethemoney’。在星際爭霸裏,輸入這個作弊代碼會為你增加一萬的礦石和燃氣,這個言靈也一樣,會為你增加一萬美元的財產,可以重複使用。”路鳴澤把手收了回去。

“我說我回饋客戶那麽頻繁,你有沒有什麽比較重要的事情召喚一下我啊?”他從**跳了下去,無聲無息地走向門邊,在門邊回過頭來,“不過我猜很快就有了,危險離你不遠,保持警惕,那部手機要始終帶在身邊,有事短信聯係。哦,對了,前台有人給你留了字條,我順路給你帶上來了,就在餐車上。”

他在背後關上了門。

隨著門鎖扣合的“啪嗒”一聲,路明非一個激靈,一切恢複了正常。

還是那件酒店那件客房,還是溫暖的晨曦透過白紗窗簾,但是有些細節不一樣了,路明非身邊出現了楚子航躺過的凹陷,夏彌**的被子亂糟糟的,根本沒疊。

桌子上散落著刨下來的橙子皮,夏彌的白色棉睡衣搭在椅背上,上麵黏著一張黃色速記貼,“明非師兄,我們有事先出去了,起來記得去二樓酒店吃自助早餐。”落款畫了一個貓頭,夏彌的簽名居然是個貓頭。

隻是細微的變化,那種仿佛漂浮在雲端的、對世界覺得生疏的感覺消失了,那些亂糟糟的東西和存在感回來了。

餐車還在,碗裏還有沒吃完的豆腐腦,細膩白嫩,撒著鮮香的麻辣油、榨菜細絲兒、海蝦仁、芝麻和香醋,餐盤裏半根油條熱氣兒還沒散,果然這次路鳴澤沒有整他。

忽然覺得很想哭,不知道為什麽……還想打噴嚏……

路明非猛得打了一個驚天動地的噴嚏,眼淚嘩嘩地往下流。如果這淚水是因為悲傷,他的悲傷一定像大海一樣廣闊,但不是,是因為油條上抹的一層黃色醬汁。

黃芥末醬。

“你【和(妹)諧】啊!有吃油條配芥末醬的麽?路鳴澤你夠狠!”路明非一邊抹著止不住的眼淚,一邊幻覺聽見那個小魔鬼出門之後得意的大笑。

“我再相信他我就是他生的!”路明非擦著嘴從洗手間裏出來,心裏發誓。(這個發誓的保質期肯定很短)路鳴澤抹芥末醬就像抹花生醬似的,厚厚一層,足足漱了十七八遍嘴裏才好受點。

“既然早飯是耍我的……那加錢的言靈也靠不住吧?”路明非琢磨。況且這言靈要怎麽用?對著空氣大喊,“showmethemoney”,然後就有送快遞的大叔送一個裝錢的郵包給他?而且可以重複使用,要是他喊一百遍就是一百萬美元,那還不得來一輛運鈔車停在酒店門口?

一隻淡黃色的信封放在餐車上,信封上用漂亮的花體寫著,“ricardom.l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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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earricardo:

這是一封任務郵件,請在收到這封郵件後立刻下樓,酒店門口有一輛黑色瑪莎拉蒂轎車等你,伊利諾伊州車牌,車牌號‘cas001’,任務細節車裏的人會告訴你。

你忠誠的,

諾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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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打印在一張hyast酒店的信紙上,如果不是落款處的蓋章,路明非一定會猜到路鳴澤在耍他的。他們入住這家酒店才一晚,諾瑪怎麽會知道?就算有新的任務,諾瑪也應該短信或者郵件通知他們才對,而不是讓前台打印一封郵件送上來。但是信尾是紫色的世界樹徽章,側著看去,有鱗片一樣的熒光。這種防偽徽章是卡塞爾學員專用,路明非上次看見它是在自己悲劇的成績單上。

2|索斯比拍賣行

路明非一溜煙跑出酒店大門,第一眼就看見了停在路邊的黑色瑪莎拉蒂轎車,這東西價格不菲,雖然比不上愷撒那輛如今癟了前臉的布加迪,不過也是和法拉利同店銷售的名車。修長的機艙蓋弧線淩厲,像是條躍出水麵的鯊魚,防窺視玻璃阻斷了看向裏麵的視線。這絕對是件拉風的玩具,路明非又素來沒什麽操守,立刻就為它的富貴折了腰,探頭探腦往裏看。他在猜車裏的是誰,聽說卡塞爾執行部的薪水相當豐厚,但是有錢到開著瑪莎拉蒂執行任務,不知道是何等的風流人物。

黑色訂製西裝?鋥明瓦亮的意大利皮鞋?抹了油能當鏡子用的頭發?說起來龍大概是很臭屁的一族,連混血後代們都那麽愛得瑟,整個學院的男男女女十有八九端著貴族派頭,連楚子航也開著panamera出門公幹。

車門自動彈開,差點撞上路明非的腦袋。他一貓腰鑽了進去。黑色訂製西裝,鋥明瓦亮的意大利皮鞋,抹了油能當鏡子用的頭發,以及胸口那支鮮豔欲滴的紅色玫瑰花。如果不是這家夥一頭銀色頭發,簡直就是徹頭徹尾的yinzei打扮,加上銀發之後就不一樣了,是……老yinzei!

“校……校長!”路明非結結巴巴。“你好啊明非,這次的任務,你和我合作。”昂熱淡淡的微笑,舉杯。

這老家夥顯然很會享受生活,音響裏是恢宏的男高音詠歎調,本該插著一支可樂的插槽裏居然是支紅酒,頭頂的天窗敞開,嫋嫋的雪茄青煙飛騰而上。

“算是吧,不過我原本的計劃就是要在這裏逗留兩天,參加一場拍賣會。”昂熱隨手遞過一份印製精美的資料,“索斯比拍賣,世界上最優秀的拍賣行之一,是藝術品的重要流通地。”

路明非腦袋裏一片混亂。拍賣?那是愷撒那種有錢人家大少爺玩的,跟他能扯上毛關係?學院的任務……難道是去打劫拍賣行?看起來有可能,從中國那次行動看來,卡塞爾學院執行部絕非什麽善類聚集的地方,雖然頂著拯救世界的名義,但其實開這輛車沒準就是為了跑得快點。不過真要是打劫拍賣行也該出動楚子航那種狠角色吧?讓一個實際年齡已經超過百歲的老家夥帶著一個新手去?

雖然這個老家夥無論言靈還是身手貌似都不在學院那些少壯派之下,可要是不巧飛來一顆流彈把校長給崩了……

他翻著那份資料,看起來中國如今真是發達了,這種跨國藝術拍賣會上都印有中文。清乾隆鬥彩寶相花卉紋葵式三足盤……清乾隆洋彩錦上添花萬壽如意葫蘆瓶……宋青花釉裏紅淺浮雕“秦王破陣樂”高頸瓶……南陽獨山玉毗盧遮那佛垂手大玉海……一個個名字都花團錦簇,下麵標著聳人聽聞的價格,看得他頭大。

“不用看這些,這些不是我們感興趣的。”昂熱揮舞著雪茄,“這是索斯比的一場‘定向拍賣會’,所謂的定向拍賣會,是指某些法律規定隻能在一定範圍內流通的物品的拍賣會,因此隻邀請特定身份的人群。但是往往,這種拍賣會上出現的東西都是不合法的,來路不明,因此即使是大型跨國拍賣公司也不敢把它公之於眾,所以他們隻邀請信用好能保密的客戶。索斯比有過這種教訓,2003年他們試圖拍賣來自中國陝西西漢竇皇後墓中的六件陶俑,那是被盜的文物。在拍賣開始前海關和使館的人阻止了拍賣,這事情鬧的很大,那之後一些特別的東西就隻會出現在定向拍賣會上了。而最有趣的那些拍賣品,甚至不會上宣傳資料,隻有你到了會場,謎底才揭開。”

“那我們是真的要去拍賣?要拍那些沒印出來的東西?”路明非鬆了一口氣。

看昂熱揮舞著雪茄這派頭,他一直在想老家夥會不會從手套箱裏掏出一把填滿子彈的柯特爾手槍扔給他說,“今天這票生意就看我倆的了!”

“當然,”昂熱一愣,“去拍賣會,自然是要拍東西。”

“那就好那就好,校長您繼續。”路明非點頭如搗蒜。

“定向拍賣會上,我們經常會找到一些冷門但有趣的藏品,比如我們曾經以不到40萬美元的價格拍下一件年代不明的黃銅噴燈。你知道那東西麽?”校長雙手比劃,“你在中學化學實驗課上用過酒精燈吧,而如果你需要更高的溫度更強的火焰,比如1000度,就得使用酒精噴燈,19世紀酒精噴燈就是化學實驗室的標準配置了,所以盡管那件噴鄧的造型精美工藝複雜,但是不屬於藝術品,因此賣不出價格。”

“我見過,高中實驗課上隻有老師能用,跟一個小火焰噴射器一樣”

“很對,那麽想一想,”昂熱憑空比了一個手勢,仿佛抓起一盞酒精噴燈的底座把黃銅燈口對準路明非,“如果我們把噴燈衡過來使用……”“那……就是個噴火器了!”路明非想著噴燈那老式銃管似的噴口,忽然明白了。

“對!其實那根本不起一盞酒精噴燈,而是武器,19世紀的煉金技師的作品。

“通常他們把這類東西稱作‘龍息’,燃料不是酒精,而是精煉後的含貢,含硝酸甘油。”

“硝酸甘油……那不是炸藥麽?”路明非還記得高中化學的皮毛。

“是的,炸藥,它能噴出長達20米的錐形火焰,附帶爆炸效果,同時釋放巨量汞蒸汽,是對抗龍族的有力武器。”昂熱點頭,“如果送到很多藝術品收藏家那裏,他們看都不會看它一眼,但是在我們手裏,那是極有價值的文物,不,是珍寶。因此我們是拍賣會的vip客戶,對於卡塞爾學院來說,拍賣會就是我們的‘淘寶’那個網站的宣傳詞怎麽說的來著?‘淘你喜歡’。”

“那我們今天的任務是……”

“你要扮演一個新入行的買家,有幾件東西,我們希望借助你的手拍下。”昂熱遞給他一個插入式無線耳塞,“這並不難,按照我的知識做就可以,當時記住,在拍賣會上你我並不認識。“

“這任務我去不太適合吧……拍賣什麽的我都不懂哎……”路明非撓頭。

“知道你不動,但你是學院現在唯一的‘s’級,你必須學習很多事,學院會為你製造各種各樣的學習機會。”

昂熱深深地吸了一口雪茄,忽然沉默了幾秒鍾,“在我和守夜人還能維護這所學院的時候,你們要盡快盡快地學習……時間不多了。”

“時間……不多了?”路明非從那句話裏聽出了蕭索。

“以我這樣的年紀,你認為我還能活多久?”昂熱聳聳肩,“我可是獅心會的最早一批成員,當然,如果你活過整個20世紀,對於死不死這種事,你也會和我一樣不太在意。”

“那你……還抽煙抽得那麽凶……”路明非磕磕巴巴地說。

他從沒想過校長這樣威風八麵的人也會死,對於任何一個卡塞爾學院的學生來說,校長和守夜人的存在時這所學院存續的基石,一個活了一百三十年仍然能夠揮舞折刀猛虎般躍起一刀插爆龍王腦袋的老家夥,根本就是個老妖怪嘛!而老妖怪這種東西不該是千年不死的麽?

聽一個老妖怪跟你說起死亡這麽嚴肅的命題,真是又搞笑又悲情。

“今年你就可以選擇基因生物學這門課了,教授會告訴你龍族基因的好處是,我們中絕大多數人永遠不會得肺癌。即使有一天我要死了,也是自然死亡……或者被龍王的言靈爆掉腦袋!”

老家夥瀟灑地把雪茄煙頭從天窗彈了出去,單手握住方向盤,猛地把油門踩到底。

這條危險地鯊魚吼叫著衝了出去,也不管正在變色的紅綠燈,直插入車流中,後麵的幾輛車被逼得緊急刹車,橫七豎八地把整個路口堵死了。

“嗨嗨嗨嗨!”路明非連安全帶都沒來得及係上,隻能玩命地抓住賽車座椅,被汽車雜誌推崇備至的“推背感”此刻簡直是種折磨,仿佛一股巨力把他死死地按在座位上。這群卡塞爾學院的瘋子!相比起來楚子航隻是以60公裏時速倒車而已,真是一個遵紀守法的好司機!果然上梁不正下梁歪!

昂熱享受地把杯中紅酒一飲而盡,繼續加速,看起來這老家夥開快車是家常便飯啊!

紅酒?喂喂不對吧?紅酒是不該出現在這個場合的吧?時速已經到了120公裏,而開車的老家夥手拿一支高腳玻璃杯?太刺激了吧?路明非腦袋嗡的一聲。

“校長……酒後駕車,在中國……”路明非使勁咽了口口水,“是要吊銷駕照的!”

“在美國也一樣。”昂熱聳聳肩,“但你覺得他們會為一個護照上顯示年齡130歲的老家夥續駕照麽?我學開車的時候還沒有駕照這回事,那是1899年……嗯,對,1899年,而汽車是1885年才發明的新玩具,還沒有馬車跑得快,沒有福特沒有通用,什麽交通規則?都沒有!”

“校長你……無證駕駛了一百多年?”路明非心都要從嗓子眼裏蹦出來了,剛才錯車的瞬間他以為一定撞上了,間隙隻有那麽一點,好像兩個日本武士對刀,快到在空中對閃而過,“校長我還年輕還想好好地生活呀!”

“對啊,”昂熱微笑,“我還是年輕人的時候開車也很謹慎。記得我剛才跟你說的麽?我不知道自己還剩下多少時間……”

“喂喂,轉換話題的時候拜托能否別繼續加速啊?”

“我的意思是……作為一個行將就木的老人,又喜歡開快車,還有什麽豁不出去的呢?”

“抽一支鎮定一下。”昂熱拐上了去往“盧普區”的快車道,把一隻鋁管封裝的雪茄遞給路明非。

“不不用。”路明非臉色有點蒼白,昂熱駕車的方式讓他這種神經粗大的家夥也開始暈車了。

“學習,你現在要去拍賣會,身份是一個資產豐厚但是新入行的藝術品愛好者,你需要有點愛好來體現你的身份,抽五十美元一根的古巴雪茄暗示了你的品味。”

“這是什麽暴發戶的品味?”路明非接過來,希望那隻是根烤腸,至少他知道該怎麽對付。

“確實是暴發戶的品味,但是一個新入行的藝術品愛好者,是暴發戶就對了。”

“所以你才選了我而不是楚子航或者凱撒吧?他倆那就是少爺啊,扮暴發戶隻有我拿手是麽?”路明非回過味兒來了。

“這也是考慮你的原因之一,因為你樸實剛健。”

“說起來學院怎麽知道我們在那間酒店?”

“hyatt酒店是學院參股的一項產業,你們入住的時候諾瑪就收到了信息。楚子航提交的任務報告上說,你在中國的表現出色,提供有力的支持。我想你也能完全勝任這項任務。現在鐵路罷工,從學院本部調人過來不太方便。”

別逗了,如果師兄腰間插著塊碎玻璃砍殺著衝上潤德大廈頂層時,陪曾經暗戀過的妞在aspasia包場吃飯也叫表現出色,路明非不介意多出色幾回。楚子航寫報告的扯淡精神簡直跟他如出一轍啊!

“具體說說任務吧。”路明非隻好豁出去了,校長親自出手,龍潭虎穴也得闖,何況隻是讓他去花錢。

“參加定向拍賣會需要憑入場券,”昂熱遞過一個信封,“裏麵是你的請束,那好別丟了。新來的人要有老客戶的介紹,同時在指定賬戶上有200萬美金並且凍結,這些對於糯米來說都不難,她在蘇黎世一家銀行為你開了戶頭,存入200萬美金。”

“喔!200萬!”路明非想自己此刻如果照鏡子,瞪大的眼睛了滾動放入都是美元符號“$”。

“這是任務經費,拍賣後又會從你戶頭劃走。”

“不在乎天長地久隻要今朝擁有。”這種話完全不過腦子就從路明非嘴裏滾了出來。他又不傻,學院製度其實很嚴格,獎學金還要考試不掛科才發,斷然不可能因為一任務白送他200萬美金。但是有個200萬美金的戶頭還是蠻新鮮的,光是數零都得幾秒鍾。

“少跟其他人交談,拍賣行上不用特別了解,那是個比拚金錢和鑒賞力的場合,不是交朋友的地方。你是一個來自中國的有錢客戶,按照你的年紀,你是個富二代,家裏從事的生意是建築修,你熱愛藝術品,因為你迷戀一個藝術院的女生,為了討好她你要在藝術品的收藏上做點樣子出來。”

“這是什麽渣男人物設定?完全沒法要啊!”路明非抗議。

“渣是渣了點,但是很適合你我的意思是,適合這個任務。”

“這話真傷人,要不是我的下限早就被擊穿多次,一定會很難過。”路明非隻能靠著厚臉皮硬扛了,“校長你一看就是有品位的人,有願意出錢,你直接去拍下來不就好了,我去又怎樣呢?”

“拍賣其實是一個心理遊戲,對於市場流通比較多的藏品,最終成交價往往是起拍價加上一個溢價,但溢價總有限,不會很大。然而對於市場麵很少出現的東西,心裏就會變得特別重要,因為無從估計它的價值。藝術品的價格,在於有多少人願意買它,購價的人多,價格會水漲船高,如果競購的人有很好的信用和品味,跟進的人會更多。而你可以說我是個遊民的收藏家,我代表學院參加過幾百場拍賣會,是所有拍賣行的金牌客戶。”

“所以如果你舉牌,就說明這東西值錢?”路明非滿臉“我懂了”的神情。

“不愧是“s”級。所以我隻是去拍幾件小東西,對於真正的目標,我不會舉牌,我希望那東西是個無人問津的冷門,這樣最終成交價就能降下來。全場的人都想那個暴發戶居然不錢花在這種沒用的東西上,在心裏嘲笑他,你卻消無聲息地得手了。”

“明白!”路明非點頭,“對了校長,你知道楚子航去哪了?還有我們昨天遇到了一個新生叫夏彌的,我們昨晚住一個房間,醒來他們都不在了。”

“諾瑪安排了一項特別任務給楚子航,他現在長帶著夏彌在芝加哥城裏遊覽,順便給她做入學的輔導工作,通常這個工作是交給教授的,不過既然有七天時間,就要好好利用,對於獅心會會長而言,新生入學輔導輕而易舉。”昂熱想了想,“好像失去六旗過山車遊樂園”

“不會吧?我也沒有去過六旗遊樂園我也很想帶漂亮學妹去走過山車”

路明非沒刹住,內心真實想法脫口而出。在昂熱麵前好像沒什麽隱瞞的必要,一個人活了一包多年的老家夥,有什麽心眼兒能瞞過他?而且卡塞爾學院上下真正看中他的教授好像就是古德裏安教授和校長,而古德裏安教授看重他又是因為校長把他評定為“s”級,至於為什麽現在那麽看得起他?天曉得鬼知道!宗旨現在對他不錯,跟校長混有肉吃。

“我是校長,”昂熱遺憾地歎了口氣,“握筆漂亮學妹重要學生們為了和我喝一次下午茶都會堅決推掉約會”

“一把年紀了你還跟女生爭什麽風嘛”路明非嘀咕,翻著白眼望天,天空澄澈如洗,一隻從密歇根湖上誤入人類城市的白翼胡鷗在高樓大廈間掠過。

瑪莎拉蒂在路旁變減速停下,昂熱拍了拍手,“準備好了嗎?任務從這一刻開始,你是路明非來自中國的藝術品愛好者”

“我知道,我是暴發戶,土狗,因為喜歡了藝術係的女生而熱愛藝術老子好不容易來這麽牛逼的拍賣會,一定要搜羅點好東西擺在我的水景豪宅了!”路明非對自己的身份一倒背如流,他幻想自己是個演員,正努力進入角色。

“很好,你不能和我一起出現,所以一會兒有一輛林肯牌轎車來接你,你要換好衣服,全套的阿瑪尼,中國土豹子富豪都熱愛的品牌,挺起胸膛走路,你是還這裏花掉200萬美元的人,你要目空一切。別高坎所思比拍賣行那些衣冠楚楚的拍賣師,他們隻是幫抽傭金的,隻要有錢賺幾萬美元的東西他們也賣,有支付能力的客戶是老大。司機不是我們的人,別跟他聊天,下命令就可以。”

“記得了。”

“你上學期掛掉了兩門課”

“喂喂,校長不帶這樣的,別哪壺不開提哪壺你提起我的傷心事我怎麽拽起來?”路明非夾著那支跟他的手很不成比例的churchill雪茄(作者注:雪茄中的最大號,長度7英寸,這和17.78厘米),勉強燃起的氣焰瞬間低落。

“我的意思是,作為校長我有權為你加分,如果這項任務完成的漂亮,我就算你過關,你隻需要補兩篇論文。”昂熱伸出手來,“成交?”

“成交!”路明非立刻來了精神,一把攥住昂熱的手。

昂熱摸出一枚銀色的噴射打火機喂路明非點燃那隻雪茄,拍了拍他的肩膀,“現在抽著你的cohiba雪茄,穿著你的阿瑪尼西裝,去財富場上作戰吧,我們的中國年輕富豪!”

|3|混血種社會

現在一輛加長的林肯轎車平穩地行進在寬闊的北密歇根大道上,兩側是帝國主義風格的巨型建築,那些石刻或者金屬的銘牌記錄著這些建築在美國曆史上的重要地位,芝加哥期貨交易所、約翰漢考克中心、at&t企業中心、怡安中心……而不遠處,美國第一高樓西爾斯大廈仿佛一支刺向天空的寬厚重劍。

幾十年前,一個生在鄉下的美國小夥子站在芝加哥大街上,看著滿街西裝筆挺頭油閃亮和上披皮草下露小腿的摩登女郎,也會在心裏說,哦耶!餓可算是到大城市咧!而此刻這輛車的司機聽到的不是讚歎,而是後座上劇烈的咳嗽聲,好像要把肺都咳出來。

盡管如此,這位來自中國的年輕富豪仍舊沒有扔掉那支超大號的雪茄,隻是把車窗打開,把腦袋探出去狗一樣吐著舌頭呼吸新鮮空氣。

路明非快受不了這該死的煙味了,他弄不懂為什麽有人會喜歡抽這東西,簡直就是化學武器。但他不敢丟,他要確保自己看起來是個地道的有錢土豹子,這場成敗關係到他能否免考,而雪茄是個很好的點綴,此外夾著雪茄他的右手就可以不哆嗦,而左手他可以揣在褲兜裏。

“快到了麽?”他盡量以平穩的聲音發問。“您的目的地是市政歌劇院,還有不到五分鍾。”司機彬彬有禮地回答。(恨一種無止盡的和諧)

“很好。”他幹脆把夾著雪茄的手伸到窗外去,最後檢查了一遍自己的請柬,請柬上的名字是“ricardom.lu”。

看起來學院連幫他起個假名都懶得,好在他本來就是個無名小卒,名字說改就改,不像梁山好漢楊誌那種英雄人物有派,走到哪裏都會高喊說“灑家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青麵獸楊誌的便是!”車拐上了一條小路。

是一條單行道,兩輛車並行都不可能,兩側是摩天大廈高聳的灰牆,天長日久石灰岩表麵已經剝落,透著破落貴族的蕭索。“這是去哪裏?”路明非沒來由地有些不安。“市政歌劇院的後門,地址上這麽說的。”車再次拐彎,陽光全被高樓大廈遮擋了,細長的街道上透著一絲涼氣,綠色的鐵路牌上寫著“賓夕法尼亞路”。

浮現在路明非眼前的是一棟巨大的方形建築,足有二十米高,被鐵絲網圍了起來,刷成土黃色的牆壁上沒有任何窗戶,隻有高處一排大型排風扇在緩緩轉動。“這是歌劇院?”路明非很疑惑,那棟建築更像一個廢棄的工廠。“是後門,歌劇院隻有前門裝修過,後門一直都是這樣,很淺人會走這裏,大概來這裏上班的人會走這條路。”司機解釋說。

稍等!他猛的驚醒過來,在這個陽光照不到的後街上……真的彌漫著一股古老而神秘的氣氛。各式各樣的高檔轎車依次停在門口,紅色的尾燈依次閃爍,厚重的車門打開,先下來的是身穿黑色燕尾服或者小夜禮服的男人,一水兒白色的刺繡襯衣,大都會範兒的分頭上抹著厚重的頭油,光可鑒人。

而隨後從車裏探出的手戴著白色的絲絨長手套,銀色的腕表戴在手套外,男人握住那隻手,輕盈地拉出裹著貂皮蒙著麵紗的摩登女郎,細長的鞋跟踩在地麵上,小腿繃出優美的弧線,下水道口溢出白色的蒸汽,男男女女挽手走向歌劇院的身影就像是……1950年流金時代的芝加哥。時間好像在一瞬間倒流了60年。

前麵出現了人群,車緩緩的停下,迎賓侍者上來拉開了車門。路明非定了定神,按照昂熱的叮囑,把一張一百美元的鈔票扔向前座,“不用找了,也不用回來接我。”他跨出轎車,把請柬遞到侍者手中。“lu先生,歡迎光臨今天的拍賣會。”侍者彎腰,畢恭畢敬地行禮,“請跟我來。”路明非覺得這侍者服飾有點搞笑,白色的燕尾服,白手套,戴著銀色的袖口,帽簷上織繡著金絲邊,白夾克的口袋裏還拉出一條金色的懷表鏈,複古而隆重,禮節繁複冗長。好像這不是一場舉辦於2010年的拍賣會,而是一場1950年芝加哥上流社會的社交聚會。稍等!他猛的驚醒過來,在這個陽光照不到的後街上……真的彌漫著一股古老而神秘的氣氛。

“看到什麽都不要流露出驚訝的表情,跟著他走幾天了。”耳邊響起昂熱低沉的聲音,吃驚之下路明非幾乎忘記了耳朵裏的無限耳塞。

侍者引著他走到門口,穿過光線昏暗的、漫長的通道,空間中香水氣息若即若離地浮遊,路明非所見的隻是男人們堅厚的背影和女人們chiluo肩頭的致致膚光,他被這豪奢而不真實的環境弄得有點暈頭轉向,在這裏他根本就是個進城的鄉下小子。一盞巨大的水晶吊燈忽然出現在前方視野裏,仿佛四麵八方都有金色的光照來,他忽然就暴露在開闊的巨大空間中。

他踏入了歌劇院的正廳,浮華之氣從四麵八方席卷而來,環繞四周的通天立柱就像是雅典衛城的巴特農神廟廢墟,但被漆成華麗的暗紅色,支撐起了穹廬狀的天頂,一盞接一盞的巨型水晶吊燈把所有的陰影都驅散,被燈光映為金色的穹頂和四壁上繪製著“諸神黃昏”的戰爭,綠色曼陀羅花紋的羊毛地毯,紅色絨麵座椅上以黃銅銘牌標記著座位號,舞台上懸掛猩紅色大幕,似乎拉開幕布就會上演古希臘什麽悲劇大師的作品。

忽然間他覺得眼睛不夠用了,不知該看向哪裏,在無邊的人群裏,他覺得自己弄丟了似的。有種不太對勁的感覺讓他想拔腳就溜,但這畢竟是任務,還有兩門免考的許諾……他茫然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握著一冊拍賣名冊,四下尋找昂熱沒有找到,周圍賓客們紛紛落座,彼此間似乎都認識,簡單的寒暄。歌劇院並不大,但是座無虛席的坐了幾百人。燈一盞接一盞的熄滅,最後隻剩下中央那盞巨大的枝形吊燈還亮著,演出就要開始似的,白衣侍者在走道間經過敲響串鈴,賓客們對談的聲音低落下去。

大幕抖動,身穿黑色燕尾服的男人走了出來。“女士們先生們,索斯比定向拍賣會2010年夏季芝加哥文化之旅拍賣會將在五分鍾後開始,我是這次拍賣師,請握好你們的號牌,不要錯過你們心儀的東西,因為接下來我們將競拍的東西,每一件都獨一無二。”拍賣師頓了頓,“那麽現在,天黑請閉眼。”搞什麽?路明非愣了,玩殺人遊戲麽?還有什麽天黑閉眼天亮睜眼的程序?他四下掃了一眼,才發現賓客們都配合的閉上了眼睛,微微低頭。“天亮了,請睜眼!”

所有人都在同一刻睜眼,一瞬間仿佛歌劇院中重又燈火通明,但是照亮這裏的不再是那些水晶吊燈,而是數敗對金色瞳孔!路明非心髒幾乎停調。“別亂動,也不用說什麽,不要亂看。”昂熱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可那是……那是黃金……”路明非喃喃,微型麥克風藏在他的下頜邊。“是的,都是真正的黃金龍瞳,這不是化妝舞會。

他們暴露黃金瞳,是為了顯露血統。參加這場拍賣會的都是混血種,和你我一樣,這是場……”昂熱頓了頓“群龍的盛宴!”路明非覺得腿肚子一陣哆嗦,幾乎要轉筋。他慶幸自己早早的坐下來了,屁股下有椅子的支撐,否則一定像根煮軟的麵條那樣癱下來屁滾尿流。放眼望去無處不是金色的瞳孔,就算熄燈都能數得清睫毛,高朋滿座無一不是空類!在這個場子什麽金卡白金卡黑卡都不是顯身份的範兒,大家主打的招牌都是一對象征血統的黃金瞳。可他就算把吃奶的勁兒都使出來也憋不出一對黃金瞳……他現在兩眼瞪的幾乎突出眼眶,瞪出一對衝血的紅眼來倒是一點問題都沒有。群龍的盛宴?名字是拉風,一群龍在龍穴裏聚會開party是吧?總得有個主菜吧?這些主兒是吃素的麽?難道這道正菜……就是他自己?想到這裏,心髒幾乎停調。

“可以借過一下麽?”旁邊傳來低沉冷峻的聲音。路明非一扭頭,倒抽一口冷氣,旁邊一雙明燈似的金色瞳子,擁有那對金瞳的是一個二十來歲的年輕男人。他遲到了。在路明非反應過來之前,雙方的目光一下對上了,路明非心說慘了!早知道是這個陣仗就該帶雙金色美瞳來,在這片黃金瞳的海洋裏,自己好比一個綠眼胡人坐在大唐盛世的長安酒會中,別人看不出你是個異類才怪!果然,看見路明非的那一瞬,對方愣住了,而後瞳光忽然間更加炙烈,仿佛有金色刀刃在眼底凝聚。

路明非渾身僵硬,這淩厲的眼神!按照動畫的套路,怎麽也該是發大招前才有的啊!“很低調啊。”對方愣了一下,嘖嘖讚歎,瞳孔裏的金色略微黯淡下去,友好的伸出手來,“羅馬裏奧。唐森,叫我rome就好了。”低你妹的調啊!隻是因為憋不出金眼睛好麽大哥?路明非這麽想著還是戰站兢兢握了對方的手。“從有這類拍賣會開始,就有人為了炫耀自己的血統純度而點燃黃金瞳,想在對視的時候給別人壓力,”唐森在路明非身旁坐下,壓低了聲音,“最後人人都點燃黃金瞳,弄得好像化妝舞會。可是很難免俗,在這裏大家看重的就是血統,就好像沒有黃金瞳,血統都不會被承認了似的,”唐森嗤笑,“我覺得還是你這樣好,自然,放鬆,來這裏畢竟是為了自己喜歡的東西。花錢圖個開心,點燃黃金瞳幾個小時,結束後總是累得不行。”

“roma……你不懷疑我是個人類?”路明非試探著,心裏說tmd老子就是個純人類,但請你千萬別懷疑。“怎麽可能?”唐森不以為然的聳聳肩,“這裏的審查很嚴格,以前沒見過你,新入行?”

“恩恩,我家在中國搞教材的,因為我喜歡……”路明非趕緊翻出自己的人物設定。“建材行業在中國很賺錢啊!”堂森再次嘖嘖讚歎,“其實我們家族也一直做建築這一行,但是北美的建築業已經過了黃金時代,怎麽都沒法跟你們中國的地產商相比。”

“哪能啊您們帝國主義國家……”爛話再次不假思索地從路明非嘴裏滾出。“可是聽說你們中國連工人的工資都可以拖欠,我們怎麽跟你們競爭?”唐森一攤手。

你妹!路明非心裏罵,這拖欠民工工資的事兒佛傳到密歇根湖邊了,真tmd有辱國體!“別跟他說太多,你的人物設定不完整,多說會出錯。”昂熱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不要說話,下麵是校長親自授課的時間。”

“作為新生,你一直認為卡塞爾學院是唯一的混血種聚居地吧?現在我糾正你的想法,它隻是聚居地之一。你來自中國,愷撒來自意大利,楚子航來自中國,零來自俄國……混血種分布在世界的不同區域,龍族血統隨著婚姻走向世界的每個角落。我們不知道這個世界上到底有多少混血種,北選拔加入卡塞爾學院的隻是其中很小的一部分。其他的則有自己的生活方式,但是因為血統緣故,他們終究會互相吸引,組成一個隱藏在人類社會的子社會。你現在所看到的就是混血種社會,它有自己的一套社會準則。”昂熱的聲音淡漠悠遠。“卡塞爾學院的前身起龍血密黨,既然是黨派,就會有宗旨,我們宗旨是殺滅一切純血龍族,因為它們是人類的敵人。但並非每個混血種都想終結龍族,每個生命都有不同存在意義,更多混血種遊離於這場戰爭之外。他們對龍族憎惡,但是也不認為自己站在人類這邊。他們自命血統優於人類,介於人類和龍類之間。因為血統,他們衰老比正常人要慢,因此審美眼光也滯後,你看到的這些客人有的可能上世紀中就很活躍了,堂妹之間流行的還是浮華的老芝加哥風格。”

“他們中有些家族已經存續了上千年,積累的財富和隱藏的勢力都很驚人,但因為立場不同,他們未必支持我們。總之,這就是混血種的社會,裏麵有各種各樣的人,各種各樣的想法,彼此之間越要溝通交流,拍賣會是他們的社交方式之一。記得傳說中龍的最大癖好是什麽麽?”

“搶公主!”路明非脫口而出。

世界上的童話故事有多少是從惡龍搶走了公主開始的?數都數不清吧?國王必然傳檄天下,誰搞定惡龍,誰就娶公主!龍搶公主就像童話世界裏專門為騎士服務的彩票活動,否則騎士們就隻有日複一日地穿著破爛的甲胄拄著長槍在鄉間小路上發呆。

路明非覺得那搶公主的惡龍是個僧侶,想一個爬行類搶個人類公主去,又不好吃又不能娶,最後還注定被什麽勇士一槍插爆,何必呢?何苦呢?唯一的解釋就是龍想給窮騎士們以希望和試煉,多大的慈悲心啊!

“那隻是童話故事,傳說中龍熱愛收集貴金屬和寶石,龍是財富的守護者,它們趴在黃金上睡覺。”昂熱親笑,“這是真的,龍族最大的成就是言靈和煉金,煉金是工藝學的極致,真正的龍族總是癡迷於工藝和鑒賞,譬如匈奴王阿提拉把自己封閉在金銀鐵三個棺材中下葬,棺材都精雕細琢,上麵鑲嵌各種寶石。混血種遺傳了龍族的這種癖好,精美的工藝品是他們的最愛,全世界單位內的拍賣場都有混血種的身影,我們炒熱了這個市場,並用它來賺錢。頂級的收藏家有一半都是混血種,當然這些人的名字你別想在收藏雜誌上找到。”

“恩,還是群藝術家。”路明非略微鎮定了點兒,已經在龍潭虎穴裏了,“認命”兩點字他還是懂的。

“你手中的牌子是17號,你的生日,每次加價的最小金額是1萬美元,你要做的就是以最有效的方式舉牌,前一個人出價後默數五秒,然後舉牌報出新的價格,通常在彼此競價的膠著狀態每次加價額度不用太高,但是當你覺得需要一舉擊敗競爭對手時,就要勇於報高。這說明你誌在必得,和你競價的人會猶豫,一方麵繼續和你競價,價格可能被抬的很高,如果你是拍賣行或者賣家的托手,他們就上當了,另一方麵,這些人不認識你,你是個新手,你對於價格的判斷未必準確。”

“冤大頭是吧?”路明非嘟噥。“可以這麽說,到時冤不冤也沒那麽重要,拍賣場是個金錢富集的地方,隻要來幾次展示實力建立名聲,別人就會尊重你。你知道怎麽在拍賣場上建立名聲麽?”

“勇敢的舉牌咯。”路明非低語。

“對,而且要有氣勢。套用你們中國人的話說……”昂熱微笑,“臭牛逼就可以了。”

兩名拍賣師助手小心翼翼地把一件葫蘆形瓷器抬上台。

現在我們將要開拍的是“清乾隆洋彩錦上添花萬壽如意葫蘆瓶”,這件中國清朝乾隆時期的瓷器是當時製瓷工藝的極致,是內務府製造的皇家用品,1900年庚子戰爭後流出中國,一直保存在一位信譽卓越的收藏家位於意大利南部的家中,流傳曆史非常清晰,而與此相類似的一件產品在幾個月前於香港拍出了1730萬美元的價格。其他的信息,諸位可以從資料中找到。”拍賣師掃視全場,“起拍價900萬美元,現在請出價。”

這已經是今天第六件拍品了,起拍價也是從最初的20萬升到了900萬。路明非一直沒舉牌,因為昂熱沒下命令。

倒是昂熱自己舉牌拍下了“南陽獨山玉毗盧遮那佛垂手大玉海”,他的位置在前麵的vip席上,一邊舉牌一邊和旁邊一個婉麗的少婦竊竊私語,一副怡然自得的樣子。

果然是個臭牛逼的架勢,一邊嘩嘩地出血,一邊還要表現出錢算老幾老子這是熱愛藝術和泡妞才來陪你們玩的。

隨著起拍價越來越高,競爭的圈子逐漸集中到vip席那邊去了,前麵幾件小東西似乎都是開胃菜,這件葫蘆瓶則是主菜之一,幾方搏殺得很厲害。昂熱試著出了幾次價,不過看起來這老家夥純粹是閑得無聊幫人哄抬價格,當價格超過2000萬後老家夥立刻不舉牌了,轉而開始說什麽笑話逗得那個少婦抿嘴輕笑。

路明非覺得無聊起來,這場拍賣會沒有什麽特別的地方,除了參加者都是混血種以外,大家很遵守規則,沒有人惱羞成怒拍不成東西就用言靈對轟。

而他始終是個擺設,從現在的起拍價來看,這場遊戲已經超出了他能玩的範圍,他的任務經費也才200萬。

“2310萬一次!”拍賣師提高音量,環視全場。

“2310萬兩次!最後的機會,請抓緊出價。”

“2310萬三次!成交!”拍賣師落槌。

全場響起含蓄有禮的掌聲,這件拍品的落槌是個漂亮的結尾,這件拍品被列在目錄的最後,是今天的壓軸之作。

“這破玩意能賣2310萬美元?扯淡。”路明非嘟噥。

“那東西放幾年轉手價格可能高幾倍。最近中國瓷器市場看漲,很值得投資。”唐森看起來很有點經驗。

“可是又不能出不能用,要是賣的時候沒人買怎麽辦?”路明非的小農意識搖尾巴。

“藝術品投資就是這樣的,成交價格最高的,未必是最罕見的,而是收藏者最多的,當你轉賣的時候願意購買的人也多。價格就是在一次次轉手中被炒高的。”唐森諄諄教誨,“中國瓷器就是這樣的,全世界範圍內中國明清瓷的鑒賞者越來越多,價格飛漲。”

“下麵將是這次拍賣會的特別環節,一如既往,‘意外的邂逅’。”拍賣師微笑。

路明非一愣,看見唐森的眼睛亮了起來。

“什麽邂逅?”路明非問。

“是特別的拍品,拍賣會上最好玩的環節。”唐森耐心解釋,“拍賣會的正題結束後,作為放鬆環節,拍賣公司會推出一些價值不太好估算的特別品。通常價格都不高,但是偶爾也會出現天價的精品,有時候你能以很低的價格拿下一些有潛力的東西。中國瓷器在1960年前後一直都是定向拍賣會上的特別品,當時價格不高,出手搜羅的人現在都發了大財。再譬如他們曾在‘意外的邂逅’中拍賣一張文藝複興時期的舊畫,筆法比較生澀,保存也不好,簽名是達芬奇的一個學生,這種東西隻算初入門,所以落槌的價格不高。但是買家用紫外線透視那張畫的時候,發現其下麵還有一層畫,是達芬奇的真跡,還有簽名。”

“這發大了!”路明非說。

“對,剝掉首層的油彩後,價格翻了五倍!那時候的油畫家都是反複使用畫布的,會在一張舊畫上在敷油彩畫,但是誰會料到學生會蓋掉老師的畫?”

“這狗屎運!”路明非讚歎。

“你今天的任務就是‘意外的邂逅’中那件拍品,根據我掌握的消息,它是我們需要的東西。”昂熱的聲音響起,“你出手拿下它,不惜代價。”

路明非望向前麵的vip席,昂熱正有意無意地扭頭掃視,目光掃到路明非臉上的時候眨了一下眼睛。

一隻巨大的黑色硬殼箱被兩個助手用推車推了上來,拍賣師用戴著白手套的手按住箱蓋,微笑著環視全場,卻不急於打開,跟以前街頭賣大力丸的人胸口碎大石前必須吹牛吊胃口一個思路。

“這是件非凡的拍品,我們所有拍賣師見到它的時候都驚訝了。它非常漂亮,是工藝品的頂峰,但是很遺憾的,我們沒法查詢它的傳承過程,也不知道它的年代,因此我們沒法給它確定一個合適的起拍價。經過賣家的許可,這次是我們罕見的零起拍價拍賣,每次的加價額度可以是一美元。”拍賣師豎起一根手指,“一美元!”

場內氣氛有些**,這是件新鮮的事,零起拍價和每次一美元的加價幅度,讓人對這件東西完全無從猜測,好奇心也就更加濃烈。

拍賣師對現場的氣氛很滿意,這是巧妙的營銷,第一步他們已經吸引到了關注。他緩緩揭開箱蓋,“神話般的武器……煉金刀劍組合!”

一道烏金色的銳光沿著箱蓋開啟的縫隙流動,瞬間路明非呆住了,他居然覺得那箱子裏的東西是一件活物,而他能夠聽見裏麵傳來的、熟悉的呼吸聲。

七宗罪!

是他失落在三峽水庫裏的七宗罪,七柄刀劍的組合,他曾經用其中的一柄刺死了龍王諾頓,而那又是龍王諾頓自己鑄造的、用來殺戮群龍的武器。

這種神器級別的玩意兒也會有人願意出手?還居然會淪落到零起拍價開拍?這簡直是皇帝賣官賣得興起開始拍賣自己得皇位一樣。

“認識吧?七宗罪,你和諾諾的報告中都提到你們找到了這套武器,但是在上浮過程中遺失了。”昂熱那邊傳來讚歎的低聲歎息,“它是超越時代的煉金製品,價值不可估量。”

路明非無聲無息地打了個寒顫。他當然知道這是什麽玩意兒,他拔出其中最短小的那柄時,金屬轟鳴聲簡直如巨龍吼叫。

這東西握在手裏,就是握住了生殺予奪的權利。但是他一點也不喜歡這東西,在水底失去了,也不覺得多麽可惜,因為那種感覺……握住這東西時……殺戮必將開始,甚至握住武器的人自己也無從選擇。

路明非一直分不清他刺中的到底是龍王諾頓,還是他的朋友老唐……

此刻這東西居然又出現在他麵前,就像一個不散的冤魂。

“絕佳的工藝,非常好的保存,刃口鋒利得就像新刀一樣。造型分別模仿了中國的斬馬刀、唐刀、日本武士刀、肋差、大馬士革刀等等,被收納在同一個盒子裏,盒子上有暗扣開啟……”拍賣師舌燦蓮花。與此同時助手們在台上表演快刀削黃瓜,試斬成卷的竹席、斬鐵釘鐵片等……路明非明白拍賣行苦於實在找不出這東西的來曆,隻能展示它的銳利,但是搞成這個架勢不由得覺得是在國內電視購物推銷美白或者瘦腰產品的現場……

“是仿製品嗎?再好的保存也不會一點瑕疵都沒吧?”vip席上有人質疑,“看起來簡直是今年出廠的瑞士軍刀!”

“對不起,我們自己說了我們也沒法確認它的年代和傳承,所以看的隻是您的興趣,總之是套不錯的刀劍,買回去至少能當廚刀用。”拍賣師聳聳肩,來了個玩笑把問題擋了回去。

“好吧,1美元!”有人舉牌。

“2美元!”立刻有人跟進,客人們都大度地微笑起來,對於這些身家百千萬的混血種,這種特別的出價方式就像一個遊戲。

“3美元!”

“4美元!”

價格迭次上升,拍賣師臉上略有些尷尬,這是客人們對他的調侃。

“女士們,先生們,即使買一套大馬士革鋼的廚刀也要幾百美元,”拍賣師攤開雙手無奈的微笑,“我們能否提出一些有競爭力的價格?”

“可以,20萬。”

這個報價從右側的包廂上傳出的瞬間,全場視線都被吸引過去。除了這個跳高的報價相當生猛以外,還有那個特別的聲音,誰也想不到那麽淡那麽漫不經心的一個女聲,卻魅惑得讓人神思為之飄蕩。

包廂暗紅色的絲絨簾子下,端坐著身披金色伊斯蘭刺繡長袍的少女,戴著白手套的手中握著“88”號牌。金色的麵紗把她的整張臉都遮住了,暴露在外的隻是那雙邊角帶一縷緋紅的曼妙眼睛,還有高高梳起的發髻,漆黑的長發間紮著明媚的紅繩。

她靜靜地坐在那裏,低垂雙眼,看起來年齡不大,卻威儀十足,就像位君臨這場盛會的女王。

“20萬五千。”沉默了幾秒鍾之後有人加價了。

至此再也不是玩笑了,按照以往的交易記錄,一套煉金工藝的刀劍,開價就該在20萬上下,陌生的伊斯蘭少女一次把價格抬到了頂峰。但有人認為它應該更加值錢。

“21萬!”路明非舉起“17”號牌,一瞬間他感覺到右側包廂裏少女的眼神冷冷地向他這邊一掃。

“30萬。”沒有任何猶豫,“88”號牌再次舉了起來。

何等威儀十足的出價方式,在這樣的價位上,每次提價均以十萬美元計,88號顯然誌在必得。

“88號女士出價30萬一次!”拍賣師高興地舉槌。

“35萬。”迅速有人跟進,這次舉牌的人坐在vip席上。

“40萬!”後排有人跟進,vip客戶的跟進這讓其他客人也開始正視這套不同尋常的刀劍的價值。

“見鬼,局麵有點熱起來了,他們再抬升價格,”昂熱的聲音還是淡淡的,“但不要著急,也不要遠離戰場,保持出價,每次價格跳高不要太明顯,否則你會成為大家的焦點。”

“41萬。”路明非舉牌。盡管對這套刀劍並沒有什麽好感,但是拍回這東西就能免兩門補考的話,他還是願意努力的。

“100萬。”還是88號,其實昂熱根本不必提醒路明非,以路明非那個窮狗德行,怎麽也不可能超過這個氣勢如虹的女人成為焦點人物。

“100萬?”拍賣師都有點質疑這個數字。

“150萬。”88號淡淡地說,聲音冷若冰霜。

“稍等女士,剛才並沒有其他人和您競價,您的報價到底是100萬還是150萬?”拍賣師謹慎地求證。

“剛才是什麽無所謂,現在是150萬。”

滿場嘩然,簡直是瘋了,88號居然以和自己競價的方式急速地哄抬這套刀劍的價格。

“160萬。”驚歎聲還未結束,vip席上已經翻出了新的價格。

“有人開始全神貫注了,”昂熱低聲說著地同時,自己也漫不經心地舉牌,“170萬。”

“校長你不是說自己不出價的麽?”路明非暈了,一轉眼的工夫價格又被自己人哄抬上去10萬,這夥人真不知道10萬能幹什麽嗎?在路明非老家5萬美元就能買套小房子,剩下的5萬可以買盜版遊戲碟把房子塞滿!

“有人全神貫注,說明他們意識到這東西可能不同尋常,而按照我的性格,不同尋常的東西我一定會試著出手,不要緊,看起來這輪競價還隻是剛剛開始。”

“200萬。”88號女王臨駕般的氣場再次顛覆全場。

“不要猶豫,繼續出價。”昂熱的命令。

“兩百……零一萬。”路明非咬牙舉牌,其實以他的小農心理,加價一千塊也是加,何不省點錢?但是在周圍人都全神貫注豪情四射的時候,他終於沒敢把“1000塊”說出口。

“210萬。”很快他抬高的一萬塊就被新的加碼刷沒了。

“210萬!72號這位先生!”拍賣師回過神來,激動得滿臉漲紅,作為一個拍賣師看起來他要走好運了,這件拍賣品競爭的激烈程度不亞於剛才壓軸的葫蘆瓶。

“接著出價,不要隻是張大嘴四處看。”昂熱低聲說。

“可我賬戶上隻有200萬。”路明非小聲提醒。

“不必擔心,等你成功地拍下這件東西,學員會劃賬過去,你的戶頭不用動。”昂熱說,“200萬隻是讓你入門的保障金而已。”

“220萬!”路明非豁出去了。

“300萬。”88號冷然舉牌。

“310萬!”路明非脫口而出。

價格交替上升,更多的人不僅僅是觀望而是加入了戰局,來往的幾輪拉鋸後,客人們都嗅到了空氣中灼熱的競爭氣氛。路明非大口大口地喘氣,夾著雪茄的手指微微顫抖,他覺得自己被卷入了金錢的洪流,停不下來,在他報出520萬之後的幾秒鍾,有人把價格刷新成540萬,這群人的血都熱起來了。

照這樣下去他絕沒機會,88號氣壓群雄,本來他路明非小哥背後有卡塞爾學園的大樹可乘涼,來這裏就是要在眾目睽睽下千金一擲,但自從88號出手,局麵逆轉直下,所有人都被死死壓住,再怎麽掙紮好像隻是在為88號的最後成功添彩。他漸漸有點明白昂熱說那話的意思了,在這種場合,不光是財力,還得靠氣勢,要在拍賣場上建立自己的地位,讓人知難而退。

就得……臭牛逼。但問題是,他的前半生就沒怎麽威風過,再怎麽咬牙舉牌都沒有88號那股冷冽的氣質。他攥著號牌使勁的想,從愷撒想到楚子航甚至趙孟華,想每個他覺得牛皮哄哄的人,來找一個牛起來的辦法。

“1000萬。”88好輕描淡寫地刷新到8位數了。

靈光一現!

路明非施施然起身,把自己手中的“17”號牌子遞給旁邊的唐森(唐僧=。=|||,我才發現),“幫個忙,我去上個洗手間,在我回來之前,如果有人加價,你就幫我舉牌說‘加10萬’。”

唐森愣了一下,“上限是多少?”

“上限?沒有上限,你隨便加吧。”路明非撓撓頭,校長都說“誌在必得”了,反正又不是花他自己的錢。

“這……”唐森傻眼了。

“能加到一個億麽?”路明非正色,“不能吧,我隻是去小便,又不是大便,很快就回來!”他的聲音大到全場都能聽到,所有人以一種看異類的目光看著他。

還能更瘋狂一點麽?一個慫慫的、夾著雪茄哆嗦的家夥,居然就這麽簡單地把億計的金錢交到了別人手裏,唐森拿到那個牌子就等若拿到了路明非的授權。

助手快步登台,在拍賣師耳邊低聲說了幾句,拍賣師表情凝重,微微點頭。

“女士們先生們,感謝大家對於這件拍品的興趣,但出價的熱烈程度大大超出了我們的預期,我們必須防止虛報價格導致最後拍賣成功但是無法支付的狀況,所以我們必須請17號lu先生跟我們去一次財務間,在此期間我們暫停拍賣。”

路明非的臉色刷地變了。

“鎮定,你隻是客人,來這裏拍賣,沒什麽大不了的。”昂熱緊急提醒。

5?showhand!

“非常抱歉打擾您,但是您的出價方式真的太過誇張,我們出於保障拍賣安全的目的不得不對您進行小小的詢問。”

財務間裏,拍賣師助手和財務經理圍繞在路明非的身邊,彬彬有禮,“您提供給我們的賬戶隻有一個蘇黎世銀行的賬號,您在裏麵存入了200萬美元作為參加這次拍賣的保證金。對於大部分拍品,保證金就很有說服力了。但是這一輪的出價已經提升到了1000萬,您的保證金已經不夠支付了,鑒於您是第一次參加拍賣會,信用還不夠,如果您不能證明您具有支付能力,我們可能不得不取消你對於這件拍品的出價權。”

“怎麽可能?就那麽點兒麽?”路明非有點繃不住了,“200萬隻是我換輛新布加迪的錢!”

他清楚自己賬戶上確實隻有200萬美元,這還是任務經費,他個人的實際資產是負數。200萬確實也就夠他換輛新布加迪的,但是他連修舊的都沒錢。

“請您務必協助我們,暫時摘下您的耳機和麥克風,事關您的財物安全和我們的信用,我們之間的談話需要保密。”財務經理循循善誘。

路明非無可奈何地摘下藏得很隱秘的耳機和麥克風,現在他孤家寡人了,昂熱的指示他也聽不到。

“以前發生過這樣的情況,有些客人在場內安排一些新麵孔來協助抬價,但是他們其實沒有支付能力,影響到了拍賣的公平。”

財務經理盯著路明非的眼睛。該死!這樣就被這家夥看穿了麽?果然衰人怎麽包裝都是衰的,慫人怎麽包裝都是慫的,最後都會被打回原形。

路明非想要避開他的眼睛,他隻剩下最後一點小小的自尊心還在支撐了,就差說出要殺要打由你們我隻是來湊個熱鬧捧個人場……

大廳裏,客人們交頭接耳,喧鬧紛擾。高處傳來了清嗓子的聲音,所有人不約而同地仰起頭。

“重開拍賣之後,我下一個出價會是5000萬。”88號每個字都像黃金般沉重。

拍賣師傻眼了,這算什麽?戰書麽?伊斯蘭少女的鬥誌讓她甚至不願等到拍賣重新開始就出價?這個看起來修長妖嬈的女孩簡直是支兵臨城下的軍隊。

“88號表示會加價到5000萬!”另一名拍賣師助手疾步走進財務間,壓低聲音在財務經理耳邊說。

“她瘋了?5000萬?”財務經理抽了一口冷氣。

“喂!出價最誇張的不是我,而是那個88號吧?你們為什麽不詢問她卻來詢問我?”路明非嚐試反擊。

“但她的賬戶上確實存有5000萬美元,先生。”財務經理透過鏡片盯著路明非,說到5000萬的時候一字一頓。

“5000萬算什麽……我……”路明非覺得自己所謂“皮袍下的小”都被這鋒利的眼神榨了出來,他真的討厭這種目光,讓他無地自容,就像高中老師在眾目睽睽下朗讀他的成績單。

手機短信鈴“叮”的一聲,“現在可以使用你的授權了。”發件人那行是一片空白,隻有一個人才能這樣發短信,路明澤。路明非忽然想起了早晨和路明澤那頓讓人開心不起來的早餐,那行奇怪的字符躍入他的腦海。

他鍵入“showmethemoney”,發出前他猶豫了一瞬間,這個作弊碼隻能給他帶來一萬美元,但他需要的不是一萬美元,而是……一個億。

就算這個作弊碼管用他也得輸入一萬次才有一億美元,他已經沒路可走了,鬼使神差地,他在那個作弊碼後填補了一行字符“×10000”,乘以10000倍,他在問那個小魔鬼借一個億。

“嗬嗬”,路明澤的笑聲響起在他腦海裏,像是嘲諷又像是開心。他默默按下發送鍵,抬頭看著財務經理,以一種極其詭異的聲音說,“去查我的賬戶。”

財務經理不由自主要避開他的目光,他的瞳孔在一瞬間變成了……融化黃金的顏色!

比其他客人的黃金通更加熾烈的光輝。(終於牛x一回了……)

財務經理抓起電話撥號,幾十秒鍾之後他的臉色變了,“ricardom.lu先生,您在蘇黎世銀行的戶頭在15秒之前增資一億美元,達到一億零200萬。”

路明非仰頭,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奧妮克希亞麽?……),那種深長的呼吸仿佛要把整個世界都吸進肺裏似地,而後他輕輕吐氣,“一個億!”

“什麽?”拍賣師的助手以為自己聽錯了。

“剛才88號不是表示她會出價5000萬麽?那麽請代我出價一個億。我喜歡showhand,”(作者注:showhand是一個賭博的遊戲,也是種牌桌術語,意為讓人看見你的手,手中空了,籌碼全壓上的意思)路明非攤開雙手,“我不喜歡拍賣這種方式,太累贅,太囉嗦,如果我認為這東西值一億,我就出一個億,我沒必要在我想買的東西上省錢,但如果有人幫我更喜歡這件東西,那麽我就割愛。”

“我們來這裏玩的是藝術品和錢,大家應該有共識,實力是決定一切的根本,在實力麵前口舌之爭沒有意義。那麽我們何必用舉牌來對話呢?這和你一句我一句爭吵有什麽區別?為什麽不把籌碼愛桌上攤開呢?讓大家看清楚。所以,你聽得沒錯,我隻帶了一億美元來,我的出價也是一億美元。我要出去上個洗手間,有結果請通知我。”路明非起身撣了撣衣服上散落的雪茄灰塵,把號牌放在座椅上,轉身出門。他離開的時候每一步都輕鬆自然,就好像他剛在便利店買了一包口香糖。

拍賣師重新站在了台上,聲音顫抖,“現在拍賣重開,我們已經收到88號女士的授權,出價……5000萬,以及17號lu先生的授權,出價……一億。”

滿場,這套刀劍的拍賣是一路瘋過來的,此刻終於瘋狂到了極限。

“一億美元一次。”拍賣師舉槌。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88號伊斯蘭少女身上,她的天價在一瞬間被路明非駁回了,這個女孩氣十足的女孩會不會再度反抗是唯一的變數,其他人已經完全不敢出價了,價格和人都瘋了。

伊斯蘭少女冷然起身,一言不發地離席。

“一億美元成交!”在他走出大廳的同時,拍賣師落槌,沒人再舉牌,而她甚至沒有留半步,忽然間她就對這東西棄之若蔽履了。

路明非在外麵一個勁兒地轉圈,夾著那支早已熄滅雪茄思索。他不知道自己是瘋了還是剛才做了個夢,那一瞬間,他的身體裏發出了路明澤的聲音,他根本不可能出價一個億什麽的,他沒有得到昂熱的命令,沒這個權利。

“lu先生。”有人在他背後說。他回頭,看見金色長袍的伊斯蘭少女冷冷地站在自己背後。路明非差點就要往後蹦一步說有話好好說,我可不是故意找你麻煩。

“我雖然很喜歡這套刀具,但是還沒喜歡到lu先生這樣的程度,隻好割愛了。”伊斯蘭少女居然微笑,“最後出價的氣魄不錯哦。”

她忽然做了一件路明非想也想不到的事……側身在路明非臉頰上吻了一下!那股淡淡的花香氣息包裹著他,一瞬間整個世界都模糊了。

“聽見掌聲了麽,他們在為你鼓掌。”伊斯蘭少女和木愣愣的路明非擦肩而過。

一輛黑色的凱迪拉克dts停在歌劇院後門前,車前插著日本國旗,車門敞開,伊斯蘭少女沒有和任何人打招呼,扔下一百美元小費直奔上車。

“等一等女士!請等一等!拍賣行希望邀請您參加春季的……”拍賣師助理從歌劇院裏衝出來的時候,看見的已經隻是dts的背影了,迎賓侍者恭恭敬敬地站在鐵絲網旁。

“怎麽不攔住她?不是給你打了電話嗎?”助理有些氣急敗壞。

“是日本使館的車。按照外交慣例,即使是使館的車,也隻有在大使或領事乘坐、或外出執行公務的時候才懸掛國旗。”侍者對遠去的車影努了努嘴,“對方的背景很強,不好攔。”

助理愣了一下,微微點頭,“是新麵孔,查過誰是她的保薦人了麽?”

“mint俱樂部保薦,是那邊的股東會員,所以查不出更多的消息了。”

“越來越多的新麵孔,玩得也越來越誇張了,”助理深深地吸了口氣,“讓人覺得有點不安呐……”

黑色的隔板把dts的前後排分隔開來,黑色的隱私玻璃也隔絕了外麵的視線,“伊斯蘭少女”在寬大的沙發上座上蜷縮起來,踢掉了腳上的軟底拖鞋,然後靈活得像隻兔子似的從寬袍裏“鑽”了出來。這麽做時他全身的骨骼仿佛都是軟的,無一不像萬向軸似的可以隨意翻轉,能做到的隻有經過嚴格訓練的瑜伽師、柔術師或者……日本忍者。

旁邊早就擺好一套黑色的皮裝,貼身的短夾克和皮褲,三英寸高跟的紅色涼鞋,這套緊繃的衣服即使在是一件裏有人協助也得幾分鍾才能穿妥,不過對於忍者而言,就像寄居蟹縮進海螺殼那麽簡單。

她摘掉金色麵紗,美得驚心動魄的一張臉,鮮豔的腮紅帶著一股薄戾的肅殺之氣。一個手提包裏永遠塞著兩柄忍者刀的女人,怎麽化妝都不像是人畜無害,所以酒德麻衣幹脆選擇把自己從頭到腳包起來,也隻有阿拉伯長袍能略略讓遮住她令人過目不忘的身材。

“按你說的,一個億。”她優雅地靠在座椅上,翹起長腿,接通車載電話,順便用長指甲掏耳朵。

“幹得漂亮,我這裏已經看見賬戶上多出了一億美元,扣掉我們在三峽的打撈經費,這一筆淨賺9860萬美元。卡塞爾學院這是一個有錢的機構,動用這麽巨額的現金隻需要幾十秒鍾。”電話對麵傳來嚼薯片的聲音。

“那是密黨公開活動的平台,他們可以向校董拆借,那些家夥都掌握著金融帝國,十億都不是問題。老這麽吃薯片你不擔心發胖麽?”

“我沒有你那樣對好身材的極致追求啦,隻要每次去levi’s試牛仔褲他們不建議我選寬鬆款就好。”

“這個身價的女人還穿levi’s……裝什麽鄰家少女?”酒德麻衣嘟噥。她是奢侈品店的常客,非工作時間快樂地生活在購物、party、以及也能夠兩根手指把自己吊在屋頂的忍者訓練之間……

“大小姐,沒有我含辛茹苦哪有你們吃香喝辣?”女人嘻嘻哈哈。

“我說,一個億賣掉‘七宗罪’是否太便宜了點兒?那可是青銅與火之王親手作品,鑄來殺死其他龍王的致命武器,這個世界上可絕不會有第二件。”

“最強力的武器需要有最強力的使用者,留在我們這裏也沒用,當它的‘罪與罰’領域張開到極致的時候,我們靠近都不可能,別說使用了。其實隻要能讓他回到路明非手裏,倒貼那140萬美元的打撈費,白送我都願意。但是白送會引起昂熱的懷疑,我們還不想那麽早暴露在這些人的視野裏,所以問他收1億美金,補貼補貼家用也好嘛……”

薯片妞開始絮絮叨叨。

“你怎麽說話像一個帳房先生?不,是管賬的丫鬟!”

“你以為我是什麽角色?我就是那個管賬的丫鬟!”女人很哀怨,“除了我,你們幾個有誰靠得住?我操持那麽一大攤子事情很不容易的,幾千口人吃飯呐,你和那個冷麵丫頭又不懂得節約,每次出動都跟破壞狂一樣,一路轟著過去,事後的賠償賬單真是嚇死人呐……”

“閉嘴閉嘴(烏魯塞伊烏魯塞伊~)”酒德麻衣最怕她這一套,“老板最近有新的消息來麽?”

“有一次聯絡。”

“什麽事?”酒德麻衣屏住了呼吸。

老板是個性格很遊離的家夥,通常機構的事務都是那個薯片不離嘴的女人一手掌管,隻有特別重大的事情才會親自下達命令,但每一次都是凶猛的出手,至強至爆。

“知道一家名叫squareenix的公司麽?”

“廢話,史克威爾,那是日本最有名的遊戲軟件公司,成名作《最終幻想》係列啊,幾乎是日本遊戲宅心中的國民級公司了,而我,就是個日本人。”酒德麻衣也算是史克威爾的忠實玩家(手打注:其實南大你才是吧……),鍾愛《北歐女神》係列,每一作都是全道具通關。

“他們前不久發布了最新作《最終幻想xiu》遊戲出來的評價很差,老玩家反彈很厲害,有玩家在官方論壇激情發帖說,《最終幻想xiu》已經完全無法吸引我,你們做遊戲的心已經墮落,既然如此我也沒有必要繼續持有我那8500萬的史克威爾股票了,我決定拋售。就在所有人都以為這是一個玩笑接著嘻嘻哈哈的時候,消息傳來,股價瞬間下挫0.15%。”薯片妞懶洋洋地說。

“喂喂,你的思路飄得太遠了,這是你們中國人所謂的‘神展開’麽?”

“帖子是我用老板的id發的,之後15秒鍾內我在東京證券交易所公開市場把他名下共計8500萬美元的史克威爾股票一次性拋售。”對方掛斷了電話。

酒德麻衣呆呆的看著傳出忙音的話筒……雖然聽起來很天方夜譚,不過委實是老板的手筆,那個至強至暴的……遊戲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