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晨三點,整個黑天鵝港都在沉睡。探照燈的光束把圓形光斑投在黑色的雲層上,雲層下矗立著青銅的列寧像,列寧像前站著前來瞻仰的人,狂風吹起他的呢子大衣。邦達列夫少校沒在溫暖的客房裏休息,卻有興致在伸手不見五指的深夜把自己暴露在風雪中瞻仰列寧銅像。這座銅像足有十米高,原本是站在黑色大理石底座上,伸手指向前方,似乎在指引革命道路。積雪超過兩米厚,大理石底座已經看不見了,銅像的腳麵也被積雪蓋住了。銅像的位置有些奇怪,既不在黑天鵝港正中央也不是矗立在門前,而是在港口的背麵。雖說從研究所到大學隨處都能見到列寧像,不過在這個物資極度匱乏的地方豎起這麽高的一座銅像,還是顯得有點誇張。

“你曾說忘記了過去,就意味著背叛,現在連你一手締造的國家也要成為過去了,不知道將來還有沒有我這樣的人來瞻仰你的塑像。”邦達列夫仰望著列寧像,“所以還是現在就炸掉比較好一點。”

他按下手中的引爆器,短促沉悶的爆炸聲後,積雪中的大理石底座被炸毀了,列寧銅像斜斜地插在雪地裏。這種微聲暴雷的動靜很小,不出幾步就被風聲掩蓋了。黑天鵝港的警戒不可謂不嚴密,但最重要的一環就是極度的嚴寒,這樣的夜晚在外麵站上十幾分鍾就會導致嚴重的凍傷。因為暴風雪的緣故,能見度隻有不到五米,士兵們沒有想到還有人敢在外麵活動,他們忽略了邦達列夫對嚴寒有著超乎尋常的耐受力。

邦達列夫往爆破後的雪洞裏看了一眼,看見了黑色的生鐵地基。數百噸生鐵被填入地麵,作為列寧像的地基。邦達列夫跳進雪洞,打開戰術手電,在生鐵地基上找到了一扇嚴絲合縫的鐵門,就像一個鐵塊嵌入地基中,邊緣鑄有紅五星和部隊番號。邦達列夫把電平衡儀的兩極插入鐵門上下的縫裏,指針完全沒有跳動,這說明這扇鐵門達到了絕對的電平衡,門後沒有任何電線或者電子設備。

“果然是機械密碼鎖。”邦達列夫嘟囔。

沒有安裝電子設備並不說明這扇門是安全的,相反,它是致命的。它使用的是古老的機械密碼鎖,這種鎖的結構類似鍾表,純機械傳動,它不會報警但會爆炸,門的夾層裏填有數百公斤精製火藥,這種火藥幾百年也不會變質。沙皇的墓穴中就用過這種門,能把盜墓賊和墓道一起炸得粉碎。因為它被合上的時候本來就不準備再度打開。

邦達列夫取出早已準備好的複製鑰匙,深呼吸,活動手腕。複製鑰匙和原版多少有點差別,失敗的話他就會和列寧銅像一起飛上天空。他插入鑰匙,同時準確地轉動門上的密碼盤。他曾數千次地練習這套動作,如今在睡夢中也能完成得分毫不差。鑰匙轉動了,密碼盤裏似乎有“啪”的一聲響,邦達列夫用力推鐵門。門沒開,邦達列夫也沒有飛上天,鐵門好像鏽死在門框裏了。

邦達列夫納悶地撓撓頭,從工具包中取出微型焊槍,用火焰灼燒鑰匙柄。對一扇填了幾百公斤火藥的門用火,危險程度不亞於坐在油井噴口上抽雪茄。可邦達列夫低低地哼著歌,完全不以為意。鎖孔裏傳來了輕微的發條聲,複雜的機械係統開始轉動,十二根鎖舌緩緩收回,鐵門發出“砰”的一聲悶響,彈開了一道細縫。邦達列夫得意地笑笑,跟他預料的一樣,開鎖程序沒錯,問題出在鎖裏的潤滑油。這種傳統工藝是用牛油潤滑,就像哨兵打火機裏的煤油那樣容易凍住。

門縫中湧出冰冷的氣流,氣流吹出響亮的哨音,邦達列夫用手試了試氣流的溫度,連他都狠狠地打了個寒噤。

“真像是地獄最深處吹來的風啊。”他抽出馬卡洛夫手槍,跳進了鐵門下黑色的空間。

鐵門下方是一條漆黑的隧道,隧道的四壁都是堅硬的凍土,邦達列夫試著用槍柄去敲,居然冒出了火星。黑天鵝港坐落在永久凍土層上,土層中的水幾百萬年不曾融化,最後這種土壤比混凝土都堅硬,可以想見當年開鑿這條隧道的艱難。隧道通往凍土層的深處,手電筒的光照過去,隻看到一級級的鐵梯往下方延伸。

邦達列夫在頂壁上找到了鑿刻的字跡:“1923年6月12日,抵達這裏。”

他沿著隧道摸索了不到100米,又找到了新的字跡:“1936年6月30日,抵達這裏。”

開鑿這條通道的曆史可以上溯到1923年,以那時的技術力量,挖掘者花了足足13年才前進了不到100米。

邦達列夫繼續向下摸索。隧道極其曲折,還有數不清的岔道,但邦達列夫手中握有一份工程地圖,地圖為他指引著正確的道路。隧道就像一株分叉的藤蔓,加起來的長度極其驚人,有時往偏東的方向挖掘了幾十米之後意識到不對,又返回來從中段向另一個方向開挖。有時為了繞開岩石,他們必須繞道,繞開一塊巨石要花幾年時間。

在那個年代還沒有重型機械,挖掘者的工具隻能是燒油的機械鎬和鐵鑿,就靠著這些原始工具,他們年複一年地推進,把人生葬送在凍土層裏。他們在找什麽?

往後的隧道壁漸漸光滑起來,顯然是挖掘者換用了新型工具,應該是電動的金剛鑽機。邦達列夫找到了新的字跡:“1951年9月19日,抵達這裏。近衛步兵13師,工兵團。”

近衛步兵13師是衛戍莫斯科的精銳,它的工兵團當然也是最精英的。這樣一支王牌部隊居然從莫斯科調到這種荒無人煙的地方,繼續這場持續了幾十年的挖掘工程。

“1953年4月27日,抵達這裏,副團長維赫裏犧牲在這裏。近衛步兵13師,工兵團。”這段話的旁邊是維赫裏副團長的紅五星帽徽。

“1956年5月9日,抵達這裏。不知這條道路最終通向哪裏,也許是墳墓,也許是地獄,但無論如何不會是美好的東西。”

“1961年4月13日,抵達這裏。神保佑我們,千萬不要由我們的手打開那扇門,那一定是被詛咒的。”

顯然工兵們預感到某種危機就在前麵,所以才會求助於神。在那個年代,這種思想如果被黨支部書記知道了,大概會被當作汙點記入檔案。

邦達列夫理解工兵們的恐懼,那是因為隧道四壁上的花紋。那些花紋並非刻上去的,而是凍土層中的動物骨骸的切麵,有蛇、蜥蜴、貓、海獅,甚至白熊,其中大多數本不該出現在這酷寒之地。這些骨骼和凍土層一起被金剛鑽機割裂開,暴露在工兵們的眼中,雖然是枯骨可仍透著鮮活猙獰的氣息,可以輕易地看出這些動物們在垂死之際的恐懼,仿佛某個巨大的災難瞬間降臨,它們無處可逃,隻能痛苦地哀嚎,用互相撕咬來發泄。骨骼層層相疊,越往前越密集,最後邦達列夫看見蛇骨纏繞著熊骨。那條蛇生前至少有20米長,骨骼泛著古老的暗金色,被它纏繞的熊骨更令人驚恐,它從腰椎處開始分岔,居然有兩根粗壯的脊椎,這說明那頭巨熊有兩個頭。

難怪工兵們惶惶不可終日。他們在挖掘一條神秘的隧道,通往某扇門,他們知道門背後有可怕的東西,但迫於組織上的壓力,他們不得不這麽做。那門就像潘多拉的盒子一樣不能打開,可如果潘多拉的盒子落入世人的手中,誰又能忍著不打開來看一眼?邦達列夫倒很鎮靜,他甚至用微型相機給凍土層中的骨骼拍起了照,顯然眼前令人不安的景象早在他的預料之中。

已經接近“門”了,跟工程地圖上說的一樣。

邦達列夫從隨身的背包裏拿出一個鐵盒,裏麵是並列的幾枚激光地雷。這種諜用地雷就像粗大的鋼筆,插入泥土中使用,能發出肉眼不可見的激光束,有人碰到光束便會引發爆炸。邦達列夫把激光地雷插入通道壁上的小孔洞中,那是挖掘時留下的。這樣他就沒有後顧之憂了。

他已經看到了最後的標記:“1963年11月21日,我們打開了門。我們應該忘記我們在這裏所見的一切,我們很快就會回莫斯科,回到莫斯科就一切都好了。書記同誌說這裏將被再度封閉,如今已經不是神與魔鬼的時代了,蘇維埃的鐵拳會把它們都打得粉碎。”

前方不是凍土層了,而是堅硬的花崗岩岩壁,這段話就刻在岩壁上,這段話的旁邊刻著數以百計的名字,名字後麵跟著他們的軍銜。顯然這些年輕的士兵把生命留在了這裏,數十年中上千人參與過這項艱苦卓絕的挖掘工作,上百人把他們的生命留在了西伯利亞北部的冰天雪地,可當他們最後找到那東西的時候,他們隻想盡快離開和盡快遺忘。邦達列夫站在那段話的旁邊自拍,比出“v”的手勢。

門就在他旁邊,嚴格地說那不能稱作門,隻是一處被堵死的出口。原本那是岩層中的一處裂口,有人用數噸重的鐵水把它封上了。鐵水中可見人的森森白骨,封上這道裂縫的時候,居然把活人也燒死在紅熱的鐵水中了。那具白骨似乎掙紮著想從鐵水中逃脫,但最終也隻把顱骨頂部露了出來。有人在白色的顱頂上寫下了聖言般的文字

“今日我以神的仆從之身封印這裏,邪惡終不能戰勝正義。此門將永不開啟,直到神審判整個世界的日子。”

下方還有簽名:“григо·рийефи·мовичраспу·тин。”“格裏高利·葉菲莫維奇·拉斯普京,那個神棍真的來過這裏……”邦達列夫撫摸著那個顱骨。

作為俄國曆史上最赫赫有名的聖人、異端、**棍和神秘主義者,拉斯普京原本聲名顯赫,隻是在蘇聯時代,這種人的名字不會在公開場合被人提起,所以一個世紀之後漸漸地被人淡忘了。

他原本是一個普通的俄國農民,但是隨著他展現出驚人的預言能力和神秘的催眠術,拉斯普京漸漸地被民眾們奉為聖人。後來他成為沙皇家族的好友,獲得了無與倫比的寵信。他用自己的預言術救過皇太子的命,又準確地預言了自己的死亡。1916年年末他忽然寫信給沙皇,說自己將在1917年的一月之前被殺,並說如果自己是被民眾殺死,那麽皇帝還有幾年可活,如果自己死於貴族之手,那麽整個皇族都活不過兩年。

事實證明了他的預言,1916年12月29日,尤蘇波夫親王謀殺了拉斯普京。在一場宴會中,尤蘇波夫親王請拉斯普京吃下了八塊含氰化鉀的蛋糕和一整瓶摻氰化鉀的馬德拉葡萄酒,這些毒藥足夠毒死五個人,但拉斯普京並無反應。尤蘇波夫親王不得不用槍射穿了他的肺葉。短暫昏迷後,拉斯普京再次蘇醒並襲擊了尤蘇波夫親王,試圖穿越草坪逃走,這一次他又中了三槍,其中一槍洞穿頭部。被當作屍體拖進屋裏之後他再次蘇醒,尤蘇波夫親王隻得用鐵啞鈴猛擊他的頭部,就這樣拉斯普京還沒死。最後他被拋入伊莫卡河的一個冰洞中,次日,法醫驗屍的結果是拉斯普京在冰麵以下還存活了8分鍾,他死於貴族之手,不到兩年沙皇全家死在紅軍的槍下。

而作為一個空前絕後的**棍,據說他睡遍了俄羅斯所有的貴族少女,任何少女被他那雙藍色的眼睛看過都會不由自主地脫衣獻身。如果跟處女發生關係,拉斯普京就會收藏她的一縷頭發,1977年列寧格勒市政府拆除他住過的房子時,在花園裏找到了成箱成箱的頭發。最後他也死於這個弱點,他去赴尤蘇波夫親王的宴會就是因為他覬覦妖嬈美麗的親王夫人。

工兵們沒有打開拉斯普京封印的“門”,而是在岩壁上新開鑿了一個缺口。邦達列夫用早已準備好的鑰匙打開了缺口上的門,跟地麵上那扇門一樣,這裏用了填充炸藥的門和機械密碼鎖,看起來確實是不準備再度打開了。門背後的鐵質懸梯鏽跡斑斑,這道懸梯從岩縫中穿過,盡頭是一架老式工程電梯。

一切都跟邦達列夫手中那份工程地圖吻合,但也就到此為止,地圖上最後一個標記就是這架工程電梯,再往下通道以虛線表示。畫這張圖的人也不知道下麵是什麽,藏寶洞窟或者地獄黃泉?賭了才知道。邦達列夫鑽進電梯扳動電閘,電機嗡嗡地轉動起來,電梯緩緩下行,這架老設備居然還沒有斷電。鋼纜摩擦著轉軸,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音。

邦達列夫熄滅了手電,戴上紅外夜視鏡。他受的是克格勃的訓練,清楚一個手持電筒的人很容易成為射擊目標。電梯最後停在了絕對的黑暗中,折疊門打開的聲音在巨大的空間裏回蕩。邦達列夫吃了一驚,意識到自己被送進了一個巨大的洞穴中,他沒想到凍土層下方會有這麽大的空洞。他不假思索地貼地翻滾,離開了電梯,防止有人藏在黑暗中向他迎頭痛擊。

他貼著地麵滑了出去,根本站不起來,這裏的地麵竟然是平滑如鏡的冰麵!這個巨大的地下空間好像是個……溜冰場!

“歡迎歡迎,這些年我一直在想這裏還會有新的造訪者,一直等到今天。”

邦達列夫被冰冷的槍口指住眉心,以他在克格勃裏學會的格鬥技巧卻根本無法躲閃或者反擊,因為他是自己滑到對方的槍口上去的。對方並未藏在黑暗中,而是猜到了他會側身翻滾離開電梯,然後在冰麵上滑動,於是在電梯外麵大約十米的地方蹲著等他。

“這麽晚您也沒睡啊,赫爾佐格博士。”邦達列夫說。

他是通過嗅覺判斷出來的,對方身上有股淡淡的酒香,紅牌伏特加的清香。

“我有時候會想,喜歡喝酒的人不會壞到哪裏去的。所以我很喜歡你,你懂伏特加。”赫爾佐格博士把馬可洛夫手槍摘走了,遞來一個冰冷的杯子。

一束光從上方打下來,把博士和邦達列夫籠罩在其中。杯子折射燈光,就像是最昂貴的水晶玻璃器皿般剔透,但它是用整塊堅冰雕刻成的,冰質純淨,沒有任何氣泡,外壁雕刻著矢車菊花紋。兩個人輕輕碰杯,把酒一口飲盡。

邦達列夫把玩著那個冰雕杯子:“真是太棒了,被冰包裹的烈酒,就像冰山外表下的絕豔少婦那樣動人。我覺得手會被凍得黏上去。”

“一般人用這樣的冰杯飲酒都要戴著皮手套,像少校您這樣不畏嚴寒的人才能用手拿著它。它用零下三十度地層中的老冰雕刻,也保存在零下三十度的環境裏,是最寒冷的酒具,用來搭配最熱烈的酒。”博士說。說是這麽說,可他也是空手端著杯子,修長的手很穩定,絲毫沒有因為低溫而顫抖。

博士穿著考究的黑色禮服和漿得很硬挺的白襯衫,係著玫瑰紅色的領結。

“您穿這一身可不像準備殺人的樣子,但您端著槍。”邦達列夫說。

“這取決於你的來意是什麽。我穿上禮服,因為我可能是迎接客人的主人,但我也不介意當個劊子手。”博士盯著邦達列夫的眼睛,“你是誰?為什麽而來?”

“邦達列夫,克格勃少校,來自莫斯科,這些都是真話。我隻是對您隱瞞了我曾祖母的名字,她叫納斯塔西婭·尼古拉耶芙娜·羅曼諾娃。”邦達列夫緩緩地念出這個長而拗口的名字,就像魔法師念出禁忌的魔咒。

博士一怔:“羅曼諾夫王朝最後的皇女麽?”

納斯塔西婭是羅曼諾夫王朝的末代公主,而羅曼諾夫王朝是最後一個統治俄羅斯的王朝,直到1917年被十月革命推翻。1918年,末代沙皇尼古拉二世和他的全體家人被紅軍秘密處決。納斯塔西婭是尼古拉二世的幼女,雖然年幼,卻有“女大公”的封號,這令她比當時歐洲其他王室的公主更加尊貴,公主們覲見的時候都必須行屈膝禮,尊稱她為“皇女殿下”。傳聞隻有她逃過了處決,而她的名字納斯塔西婭本就有“複活”的含義。

“既然還有我這個皇孫,就不能說是‘最後’的皇女。”邦達列夫微笑。

“你怎麽證明自己?”博士問。

“我在隧道盡頭看見了拉斯普京的簽名,那個曾被封聖的異端曾經來過這裏,應該說他才是這個洞穴的發現者,對吧?”

“是的。”博士說,“這個洞穴是他的遺產。”

“那您想必也知道,拉斯普京是沙皇的座上賓,納斯塔西婭公主的好友。我能找到這裏,就說明我掌握了拉斯普京的秘密,這些秘密是他告訴我曾祖母的。這就是我作為羅曼諾夫王朝最後皇孫的證據。”邦達列夫驕傲地昂起頭。

“那麽,拉斯普京透露給皇女殿下的秘密是什麽呢?”

邦達列夫詭秘地笑笑:“我想我知道的某些事您是不知道的,當然也有些事您知道而我不知道,我們不妨交換一下彼此的情報。然後我們也許能坐下來談談合作。”

“您先請。”博士揚了揚槍口。

“這件事得從我曾祖母的逃生說起。紅軍的子彈確實穿過了她的心髒,她的屍體被拋入廢棄的礦井,但三日之後她蘇醒了,創口神奇地愈合了。她這才想起拉斯普京曾對她說過的話,拉斯普京說他願意和曾祖母分享世界的秘密,因為她和自己一樣是神的選民。她和拉斯普京一樣,擁有無與倫比的生命力,甚至能從地獄中返回。後來她嫁給了一位紅軍軍官,在那個年代唯有嫁給紅軍軍官她才能獲得庇護。我的曾祖父後來踏入了軍界高層,他是個很好的男人,始終保護著曾祖母,不曾泄露她的身份。曾祖母有時會在夢中驚醒,大喊說‘紅軍帶著槍來了’,曾祖父就安慰她說,‘我就是紅軍,隻要我活著,紅軍的槍隻會保護你。’”

“感人的愛情。”博士淡淡地說。

“曾祖母決定放棄過去的身份,所以她很少談起羅曼諾夫王朝的往事,隻有一件事例外。她叮囑曾祖父說,西伯利亞的北方有神的遺跡,這是聖人拉斯普京告訴她的。那位聖人在冰海的岸邊找到了神創造生命的洞穴。但他沒有對世人公布,而是用鐵水把神跡封印起來,因為神跡已經墮落為魔鬼的搖籃,裏麵藏著墮落的天使。我們家族的後人世世代代都要警惕那個洞口的重開,洞口重開之日,末日隨之降臨。”

“這麽說來您是來檢查我們有沒有好好地守護神跡的咯?”

“不不,曾祖母是一位善良虔誠的東正教徒,我可不是。我對一切事情都有著巨大好奇心,繼承了這個秘密之後,我一心想找到神跡。如果讓我找到它,我一定會打開來看看。不久前,我從廢舊的檔案館裏找到了一份工程地圖。”邦達列夫抽出地圖卷沿著冰麵滾向博士,“上麵標記了那架通往凍土層深處的電梯。”

博士掃了一眼地圖:“這不是原圖,是有人根據記憶畫出來的。”

“是一個瘋子畫出來的,他曾經是近衛步兵13師的工兵營長,受命參加了甬道的挖掘,之後他被藥物洗腦,變成了精神病院的常客。他隻記得自己在西伯利亞北方沿海從事了一項大工程,工程就是要掘開一處洞穴。我忽然意識到我找到突破口了。但隨著調查的推進,我發現這件事越來越神秘,很多年之前,軍隊在西伯利亞北方幾乎不能通航的地方建造了一座港口,關於它沒有任何資料,甚至坐標都被抹掉了。在那個港口下方,工兵們在堅硬的凍土層中挖掘,打開了一個封閉已久的洞穴。於是我決定自己來看看。作為克格勃軍官,我很容易地申請到了調查這個神秘港口的特許權,這樣我便能以‘欽差大臣’的身份駕臨。果然,我在通道的盡頭找到了拉斯普京的簽名,我終於到達了從小夢寐以求的地方。”邦達列夫環顧四周,“可看起來這裏沒什麽有意思的東西。”

“想必你來的時候已經注意到了,越是接近拉斯普京簽名的那扇門,凍土層裏的骨骸就越多,它們都是從岩壁上的缺口爬出去的。拉斯普京說這個洞穴會孕育魔鬼,說的就是那些東西。但如今這個洞穴已經死去了,洞穴中神秘的力量已經消散。”

“我不這麽想,如果這個洞穴已經沒有價值了,您早就離開了。”

“如果這處洞穴真的有價值,我就應該開槍射殺你,獨霸這裏的秘密。”

"等一等!我給您帶來了一份禮物!不看一看禮物再開槍麽?’’邦達列夫從衣服裏麵取出一枚信封,沿著冰麵滑向博士,他借此來表示自己完全沒有反抗的意思。

博士撕開信封,裏麵是一張瑞士銀行的本票——一張兩億美元的本票。

“這是一張罕見的大額支票,你想用這張支票從我這裏買什麽?”‘博士問。

“不是買,隻是一份禮物。”邦達列夫微笑,“我們相信這份禮物對您有用。您的研究已經持續了幾十年,每年都消耗大量的國家經費,一定還沒有完成,對吧?可現在蘇聯就要分裂,您的靠山已經倒台,這意味著您再也無法獲得經費來完成研究,而且也沒有人能夠幫你保密了。”

“聽起來我確實麵臨不小的麻煩。”博士說。

“那麽為什麽不跟我的家族合作呢?我們懂政治,懂技術,還懂戰爭,隻要這個洞穴的秘密能帶來回報,我們願意為它投資。我們可以繼續支持您這個項目,和您分享它帶來的一切利益。我已經表露了誠意,把我知道的都告訴您了。您是不是也應該說說我不知道的那部分?說完之後您還來得及開槍殺了我。”

“你很鎮定,少校同誌。你覺得拿出這張兩億美元的銀行本票我就不會開槍,對麽?”博士的語氣中帶著一絲嘲諷。

“世界上能拒絕兩億美元的人不多。”邦達列夫微笑,“而且殺了我也不是最好的選擇。如果我沒有安全返回莫斯科,家族就會知道我出事,他們一定不會放過您。那時黑天鵝港的秘密將被公布於世。”

“十倍。”博士把本票扔還給邦達列夫。

邦達列夫愣住了:“您說什麽?”

“你的家族需要把出價提高十倍。我需要三年時間和二十億美元來完成這項研究。那時我們將分享整個世界。”

“這個數額超出我的預料,即使我的家族也不容易籌措。”

博士冷冷地笑了:“看來你確實不知道這個洞穴的秘密,在它麵前二十億美元是個太小的數字,這裏的東西沒有人買得起,它是無價的!你的家族應該為能出這二十億美元而自豪。”

“一切東西都有價格,武器、女人、秘密,甚至靈魂。”邦達列夫說。

“可誰能對神出價?”博士問。

頭頂上方幾百盞射燈同時亮起,把冰麵照得如同水晶舞台,忽如其來的強光刺得邦達列夫睜不開眼睛。

“睜開你的眼睛,”博士的聲音如銅鍾轟鳴,“這個洞穴的秘密,墮天使,乃至於神,都在你腳下!”

邦達列夫緩緩地低頭,腳下的巨冰透明澄澈,他的目光可以直接穿透至洞穴底部。他有種站在萬丈高空中的錯覺,世界空虛了無一物,隻剩下他和冰中那古神般的龐然大物默默對視。

他微微戰栗:“神啊!”

冰中封著一具蒼青色骨骸,即使用盡形容詞也難描繪它的雄偉、古奧與莊嚴,不過也可以隻用一個字——“龍”。

各文明的神話中都有龍的影子,吟遊詩人們用盡辭章來描繪這種神秘的生物,但龍的準確形象卻語焉不詳,有時它被描繪為猙獰的蜥蜴,有時則是有翼的多頭猛獸,還有人說它是獨腳巨蛇。但第一眼看過去邦達列夫就確信那是龍,真正的龍,它那麽雄渾那麽完美,每個細節都仿佛直接出自上帝之手。

骨骸大約有60米長,即使除去那根細長的尾骨,它的身長也超過30米,長尾和後半截腐爛見骨,但包括頭部的前一半仍保持著原貌。這神秘的動物身形魁梧,鱗片覆蓋全身,蒼青色的骨刺沿著脊椎生長,麵部滿是鋒利的骨突。它那雙蒼白色的眼睛完好地保存下來了,表麵泛著白色大理石般的光澤,邦達列夫有種龍在看著自己的錯覺。

這是一條死去的龍,但它在人類麵前仍舊保持著皇帝般的威嚴。

“它美極了,對麽?”博士輕聲說。

邦達列夫深深地吸了口氣:“您說得對!它是無價的!”

“當工兵們打開拉斯普京封印的洞穴時,他們看到的不是墮天使,而是這偉大的生物。在神話時代它們曾與人類共存,人類有時稱它們為神,有時稱它們為惡魔。”博士說,“墮天使是拉斯普京用來代指龍的隱語,《聖經》中的墮天使就是巨龍的形態。《聖經·啟示錄》中就說,墮天使路西法叛離了天國,化為赤龍帶著三分之一的星辰從天而降,那三分之一的星辰就是天使軍團的三分之一,他們花費了七天七夜才穿越天地界限和地麵相撞。”

“在拉斯普京眼裏,這也許就是墮天使,”邦達列夫說,“他是個神棍,篤信教義。”

“但我得說龍跟神其實無關,它們是古代的智慧物種,人類之前的世界的主宰。”

“人類並非唯一的智慧物種?”

“正是這樣。在現在通行的生物學中,我們認為世界上的所有物種都是從同一個本原進化而來的。就像一棵大樹生出了無數的樹杈,我們可以稱這棵大樹為。進化之樹’。進化之樹有三個主要的分支,我們稱之為三個‘域’,分別是細菌域、古菌域和真核域,任何已知物種都屬於這三域之一。但龍類例外,它在這三個域之外。”

“也就是說進化之樹上還有第四個域?”邦達列夫問。

“沒錯,曆史上曾經有一條神秘的進化路線——第四條進化路線,沿著那條路進化出了頂尖的智慧物種,它們是比人類更高級的存在,曾是世界的霸主。”

“難怪你們把這個項目稱作。δ計劃,,δ是希臘字母表中的第四個字母,它代表第四域。”邦達列夫說。

“是的,第四域,龍域!直至今日,這個域的生物還沒有滅亡,世界上一定還有活著的龍!”

“您怎麽能那麽確定?”邦達列夫吃了一驚,“如果世界上還有活著的龍,怎麽可能數千年來人類從未捕捉到活體?甚至連化石都沒找到,除了這一條。”

“化石?不,拉斯普京到達這裏的時候,它還是活的!”隔著厚厚的冰層,博士指點龍的背脊,“注意看它的脊椎中部,那個黑色物體。”

邦達列夫順著博士的指點看去,不注意的話很容易把那根黑刺跟龍脊上的骨刺弄混,但細看之下邦達列夫立刻認出那是一柄老式的軍用刺刀。老式步槍射速很慢,必須用近身戰的武器來彌補,所以刺刀往往被鑄造成鋒利的刀劍,有完整的柄,必要時士兵可以把它拆下來揮舞。

“看式樣是英國造李氏長步槍上用的刺刀,質地很罕見,大概是用隕鐵打造的。”

邦達列夫說。

“而李氏長步槍也隻有大約一百年的曆史,這條龍是被人用刺刀殺死的,那麽它死去不會超過百年。當然,我們還有更準確的消息,這頭龍死於公元1909年,最初發現它的是一群茨岡人。他們向莫斯科的大牧首報告說,他們在北冰洋中發現了惡魔。”博士說,“1908年的冬天,羅曼諾夫王朝還統治著俄羅斯,你的曾祖母還是整個歐洲都敬仰的皇女殿下。在那個難熬的寒冬裏,一群茨岡人冒險在北冰洋上捕魚。茨岡人捕魚的方式很原始,鑿個洞,等魚遊過來呼吸氧氣就用木桶來撈。這個方法在冰海上一直都很有效,但那天始終沒有魚出現,一條都沒有。這時茨岡人中的老人就說那天不適合捕魚,因為如果連魚都消失了,就說明有巨大的獵食者正在這片海域遊蕩,獵食者可能撲出冰麵來襲擊人。但是有的人太餓了,他們覺得即使海中有什麽捕食者也不至於敢離開海水,於是他們決定再觀望一會兒。太陽快要落山的時候,冰洞中的水麵忽然震蕩,海水逆湧上來,然後巨大的頭顱從冰洞中探了出來,發出震耳欲聾的吼叫。周圍的人全都受了致命的神經傷害,能活下來的人也成了瘋子。遠處的人得以幸免,根據他們的描述,那東西有粗壯的脖子和巨大的頭顱,臉上仿佛罩著鐵麵,形象就像撒旦,雙眼閃耀著刺眼的金色火焰。”

邦達列夫仔細觀察那條龍的麵部。它嶙峋的臉是鐵黑色的,看起來確實像是罩著鐵麵。

“茨岡人們驚恐地跪下來向神祈禱,那巨大的生物立刻消失了。如今想來它其實並沒有惡意,隻是來呼吸新鮮空氣的。但在茨岡人看來,是他們虔誠的信念令這個魔鬼不敢傷害他們。他們在冰麵上四處搜尋,看見冰下有巨大陰影遊動,一邊遊一邊有紅色的血液往上浮,血溫異常的高,連堅硬的冰層都被融化。這條龍遊到這裏的時候已經受了致命傷。有人好奇地用手觸摸從冰縫中滲上來的鮮血,這些人後來都發生了不同程度的變異,有些是顱骨變形,有些則在體表生出了鱗片,最可怕的是一個人從肩部生出了另一個頭顱。”

邦達列夫想到了那具有著雙脊椎的北極熊遺骸。

“茨岡人越發堅信那是惡魔,惡魔的血沾染了他們的家人,於是他們派了一個年輕人千裏迢迢奔赴莫斯科向大牧首報告,希望大牧首能以神聖之力幫助他們。但大牧首拒絕承認茨岡人看見的是惡魔,他怎麽願意宣稱在自己的牧區裏出現了惡魔呢?這時拉斯普京登場了,他自願組織一支考察團遠赴北西伯利亞調查,牧首同意了他的請求。但拉斯普京的目的並不單純,我們後來找到了他的考察日誌,最初他是想用這件事來揚名,他會宣布自己在北西伯利亞找到並降服了一個魔鬼,他需要一些功績證明他是英雄,是神賜予人類的先知。但他心裏覺得那東西一定是某種罕見的鯨魚,茨岡人在驚恐中看錯了。”

“他是想搞宗教投機?”

“你說對了,”博士說,“但有件事是用鯨魚無法解釋的,就是接觸到血液的人變異了。為了以防萬一,拉斯普京帶上了幾名牧師和大量的動物,牧師用來應付魔鬼,動物用來做血液試驗。他們的狗拉雪橇隊來到了這片冰原,在海岸邊找到了一個巨大的洞口,這個洞口多數時間在海麵以下,退潮的時候才會露出一小部分。洞口是新鑿出來的,就像有隻蜥蜴在凍土層裏打出了洞,但從洞的直徑推算那隻蜥蜴跟鯨魚一樣巨大。考察團很驚懼,但他們意識到這是唯一的機會,他們到達這裏的時候是夏天,再過幾個月海水就會把整個洞灌滿然後結冰。冰會膨脹,洞就會塌方,那隻鑽洞的東西就會被永遠封在凍土層中。當然,它自己是有力氣鑽出來的。拉斯普京決定無論如何都要進去看看,那東西挖出來的洞穴四通八達,拉斯普京用獵犬當向導,最後到達了那麵岩壁,在岩壁下方他找到了這條龍,龍把岩層中間的空洞作為巢穴。鑽進來之後它就把自己鑿出來的通道堵死,然後進入了休眠狀態。但它忽略了岩壁上的裂縫,拉斯普京他們就是從那條裂縫侵入了龍巢。這是曆史賜予人類的機會,各種巧合令拉斯普京的考察團得以踏入龍類的世界。考察團震驚了,所有人都提議立刻封閉洞穴離開,但拉斯普京意識到這是千載難逢的良機,他有可能揭開人類曆史上最大的奧秘。他對考察團裏那些篤信東正教的牧師說這是個神跡,是受傷的墮天使,是上帝的造物,他們應當研究之後匯報給牧首;而對那些信奉科學的同伴說這東西是古代物種,他們一定要留下珍貴的科考報告。”

“這**棍真是一朵奇葩。”邦達列夫說。

“總之奇葩說服了所有人,考察團留下來研究這條龍。每一個接近它的人都驚恐不安,隻能靠著對神的虔誠和科學精神堅持。他們不敢冒險驚動它,收集它散落的鱗片和骨片。那時這條龍的下半身就是腐爛的。以它脊背上的刺刀為界,刺刀以上的部分保持完好,刺刀以下的部分隻剩骨頭。那柄刺刀似乎帶著異乎尋常的力量。但拉斯普京不滿足於隻是畫畫和搜集鱗片,他還把龍血注射到動物的身體裏來做實驗,他有些煉金術的知識,猜測龍血是種秘藥,中世紀的煉金大師們曾經提到過這種秘藥———種具備強大力量的血紅色**,有些人吃下去會變成惡魔,有些人則會獲得永生。”

“那些變異骨骸就是動物實驗的結果吧。”邦達列夫說。

“是的,他的科學精神引發了災難。變異遠比他想的可怕,北極熊的脊椎分裂,長出了第二個頭部;蛇從背後長出了蜻蜓狀的羽翼,它吞吃了其他動物,體型變得極其巨大;貓生出了豹子般的利齒,肋骨瘋狂地生長,刺穿了自己的胸膛。更可怕的是跨物種的**,您覺得蛇能和北極熊配種麽?”

“聽起來驚悚又惡心。”邦達列夫說,

“是血淋淋的。”博士把一疊紙卷遞給邦達列夫,“欣賞一下拉斯普京考察團的素描。”

邦達列夫隻看了一眼就覺得頭皮發麻想要嘔吐。這份影印件應該就是拉斯普京的考察日記,素描旁邊有細小的文字說明,最前麵的一幅畫上巨蛇在和熊配種。雖然是素描,但筆觸鋒利如大師之作,繪圖者以狂瀾般的力量把那血腥的一幕重現。雙頭北極熊痛苦地嚎叫著,巨蛇一圈圈地纏繞著它,用帶骨刺的尾刺穿了北極熊的腹部,同時它的巨口把熊的一個頭吞入腹中,熊的另一個頭則狠狠地咬住蛇頸。

“雄蛇配種的方式居然是直接撕開雌熊的子宮。”博士說。

“我總算知道了這個世界上還有能令我也惡心得想吐的事。”邦達列夫說。

“考察團想終止實驗,但已經來不及了,變異的動物們開始**產仔,數量大得無法想象,幼崽生下來就具有頑強的生命力,這個空間最後變成了孕育異形的巢穴。拉斯普京意識到這個洞穴必須被封閉,否則這些變異動物會演變為一場災難。他把帶來的鐵器全部融化,灌入岩壁上的縫隙。但就在他將要完成這項工程的時候,變異的動物們意識到這是滅頂之災,它們的智慧也顯著上升了。成百上千的動物瘋狂地逃竄,大約有數百隻逃離了龍巢。拉斯普京決定強行關閉龍巢,最後他甚至把隊伍中的牧師推到灌滿鐵水的岩縫裏去,他覺得牧師作為封門的祭品應該能讓裏麵的‘惡魔’們老實點。封門之後,考察團在龍開鑿的洞穴中跋涉,動物在洞穴中逃竄,誰都想先離開。但拉斯普京不愧是惡棍中的惡棍,他給同伴的地圖都是假的,隻有他自己拿著真正的地圖脫離隊伍悄悄離開了。很快,上漲的海水就灌入了洞穴,洞穴封閉,接著結冰和塌方,最後隻有拉斯普京一個人從龍巢回到了莫斯科。此後的大半個世紀中,他隻對一個人透露過這個秘密,就是你的曾祖母,可見他確實相信你的曾祖母跟他一樣都是‘神的選民’。”

“隻要那**棍不是想向曾祖母求愛,我就都無所謂。”邦達列夫說。

“此後的幾十年裏,這個神秘生物一直被封凍在西伯利亞北部的凍土層下,無人去探尋拉斯普京留下的遺產,直到紅軍中一位姓戈利奇納的將軍意外地找到了拉斯普京的考察筆記。但龍鑿出來的洞穴已經塌方了,戈利奇納家族隻能重新挖掘龍巢。經過長達幾十年的探索,先是找到了那些變異動物的骨骸,然後又找到了被拉斯普京封閉的岩壁,最終找到了這條龍。”

“戈利奇納家族就是你們的幕後支持者吧,這個家族中有多位將軍級別的技術軍官,是紅軍中掌管武器研發的家族。他們有很大的便利竊取國家經費養活你們。”邦達列夫說。

“是的,可戈利奇納上將在去年初暴卒,他沒有繼承人。從那以後我就沒有支持者了,即使蘇聯不解體,我也不能確定自己還能否繼續獲得經費支持。”

“看來我來得正是時候,您失去了幕後的支持者,而我的家族恰恰有足夠的勢力接替他。”

博士無聲地笑了:“如果戈利奇納上將還活著,我們的談話根本不會有這麽深入,我早就扣動扳機了。不過白天的交談中,你有句話打動了我。”

“哦?”

“有價值的人在任何時代都會被尊重。”博士緩緩地說,“這是真理,隻有懦夫才被時代束縛,有能力的人創造時代。”

邦達列夫舉杯:“那麽為了真理。這條龍現在是死了麽?”

“很遺憾,在我們鑿開岩壁的時候,這條龍就已經死了。它是被那些變異動物咬死的。拉斯普京封閉了龍巢之後,留在其中的變異動物就隻能互相獵殺。龍血引燃了它們的嗜血基因,它們極度瘋狂,攻擊一切它們看到的東西,最後它們轉向了那條龍。變異動物們以撕咬龍骨上的殘餘組織為生。”

“想來不會很好吃。”邦達列夫說。

“豈止是不好吃,事實上龍的肌肉組織富含毒素,食用了腐敗的龍肉之後,變異動物們都中毒了,相繼在這個洞穴中死去。我們重新打開龍巢時,第一眼看到的是堆積如山的屍骨。龍也被它們咬死了,它們甚至把龍的心髒都吞吃了,隻剩下堅硬的上半身它們咬不動。”

“龍沒有醒來反擊?”

“它受的傷已經太重了,在深度沉睡中無法蘇醒,就這麽死了。”

“讓我們來談談您的研究吧,我們找到了神秘的古代種族,但如何把它變成金錢呢?二十億美元不是小數字,我們可不能靠發表幾篇論文把成本收回來。”邦達列夫說。

“你並沒有查到我的檔案,對吧?”博士微笑,“所以你不知道我的研究方向。”

"沒有,在這裏之前我一直在猜測黑天鵝港的負責人到底是什麽樣的人。’’邦達列夫坦然承認。

"因為我根本沒有檔案,你當然查不到。在蘇聯國內,我是極少數沒有檔案的人。我原本可能被作為戰犯送上法庭,我在德國的研究方向是基因工程學。我曾為納粹建設世界上最龐大的基因庫,在希特勒人種論的影響下,德國學界一度相信雅利安人是世界上最優秀的人種,我們希望通過建立基因庫,收集全世界不同人種的基因來證明雅利安人的孩子能跑得更快跳得更高更聰明。但隨著工作的推進,我們從來自日本的基因樣品中驚訝地發現,原來雅利安人的基因沒什麽了不起,相反是另一些人類擁有神秘的‘完美基因’。這種基因跟人類基因並不同源,但它會賦予人類超常的能力,

比如驚人的爆發力,再比如您曾祖母身上曾經出現的——死而複蘇的能力。每個個體擁有的超常能力都不同,我們大膽地猜測這些人都隻擁有‘完美基因’的一部分,而這些基因應該有共同的源頭,它們都來自同一種完美的生物。"

“龍?”

“是的,但當時我還不知道自己正在尋找的完美生物是龍。戰後戈利奇納家族選中了我作為黑天鵝港的首席科學家,看到這具巨大的骸骨時,我才意識到這就是我畢生追求的終極。這完美的生物可以改變整個人類的命運,利用它的基因和克隆技術我們可以製造出全新的人類,全新的時代!”

“您已經從龍骨中提取到了完美基因麽?”

“很遺憾,我們沒能從龍骨中提取到活性基因,在這條龍死去的瞬間,所有攜帶基因信息的細胞也都死去了。第四域生物的死亡和人類的死亡完全不同,一瞬間所有的生機斷絕,從大腦到神經末梢都徹底死亡。但,完美基因未必要來自完美生物!”

他敲擊一對黑色的梆子,岩壁上裂開了一道暗門,麵無表情的軍官推著一架輪椅走了出來。輪椅上坐著麵無表情的男孩,邦達列夫曾在庭院中見過他,金發,身軀纖細,瞳孔巨大。男孩委頓在輪椅中,神情呆滯。邦達列夫下意識地退後一步,這孩子有種介乎活著和死了之間的感覺,令他不安。

“完美基因最富集的地方就在人類的身體裏。”博士低聲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