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絕愛

李老爺拂袖而去,大院少了可以再蓋,明珠,自己唯一一個女兒,而且是老年得子,怎麽可以送給這個冤家對頭。

上官流雲立在兩人中間,不知道何去何從。

少女的臉紅了,後麵傳來奶媽的呼喚:“明珠小姐,老爺叫你。”

她並不害怕,如果現在她死了,也許是一種幸福。

李大路在一邊說:“奶奶去世之前告訴我,小暮和你是同父異母的兄弟,他的母親原本是你父親外麵的女子,後來,耐不住寂寞自殺了,然後你父親和你母親就出了車禍,奶奶見小暮也是上官家的骨肉,不忍他淪落街頭,才把他接來。”

玻璃器皿內伸出無數雙手來,穿透防彈的玻璃壁像是穿過空氣一樣的容易,然後是修長的雙腿。奇怪的是,屍體一見風就開始腐爛,那鮮活的麵容像盛開的最美的鮮花,在一刹間就敗了下去,死灰一樣的色彩,頭發脫落,牙齒鬆動,皮膚變老,皺成一團。

而那個男孩卻呆呆地站在浴缸前,裏麵泡著自己死去的母親,他睜大眼睛,驚嚇過度卻不知道移開目光。

小暮上前去觸摸媽媽的臉,手觸到的時候,周圍所有的幻覺都消失了,隻有浴缸裏還放著水,小暮發瘋一樣地把槍給丟掉,從浴缸裏抱起那個已經沉在浴缸水底的女子,一邊抱一邊喊:“不,媽媽,你還有救。”

李大路還是用槍指著小暮,一邊走過去扶沈璣,一邊對小暮說:“你和我去自首吧!”

畫室裏傳來那女高音透不過氣的歌劇:“如果,你的唇是最致命的毒,那麽,我們的死亡也許是最美的歸宿。”

“小暮,打開箱子,沈璣快死了,求求你。”

人真正麵臨死亡時,反而心裏一片澄明,一些真正珍惜的人和事都一一地出現在麵。這個時候她想得最多的,反而是兒時母親反複吟唱的一出戲曲。

天台上無數的女屍悲痛欲絕,從天台上飛身撲下,一離開天台,都變成了無數的星光一閃而過。

上官流雲拖著沈璣到了門邊,門已經打開,正拖到一半,被驚動了的沈璣在夜色中被冷風一吹,竟然轉醒,而且大聲地喊:“我這是在哪裏?”

李老爺與上官儒坐在翠嶂居裏品茶,談論如何中止這場惡戰,上官儒隻舉兩個指頭,他的要求隻有兩個,李家大院和李家明珠。

洛婉輕輕地站起來,夜風吹著她的臉,下麵的燈火似乎很亮,她探出頭去,看了看下麵的停車場,車子像螞蟻一樣的小。她心裏打定了主意,如果看局勢不對,自己從這裏跳下去好了,免得拖累這兩個男人,他們能逃掉就逃掉。

明珠一步步地走到上官儒麵前,彎腰道:“大院留給我,給我家人一個棲身所。”

“春花秋月何時了……往事知多少……”母親唱得很好聽,她一生病,母親就把她抱在懷裏唱這首歌,那婉轉的唱腔,她也就跟著依依呀呀學著。

“求求你,不要再殺人了,不要一錯再錯了,已經夠了。”

小暮淡淡地笑,指著他說:“你就是永遠都下不了決心,小時候我要搶你最喜歡的玩具,你也是那樣靜靜地看著我,長大後,我搶你從前的女友,你還是那樣靜靜地看著我,現在我要殺你最心愛的人,而你還是這樣靜靜地望著我,你最大的毛病,就是心太軟,什麽決定都做不了。”

他隻能眼睜睜地看著母親滑入水中,不斷地掙紮求救卻無法再施救,曆史無法挽回。

小暮卻在那個白布上開始畫起來,他畫畫的表情非常的專注,世界一切都已經與自己無關。

隨著小暮的出生,她擁有了一切。保護自己青春完美無損,卻無法擁有那個男人,心底的每一個地方,已經被深深地觸動,那個男子的笑,那個男子的體溫,那個男子的唇,都已經被印到了靈魂裏。

千鈞一發的時刻,女屍們都不動了,忽然轉過頭看一個地方,洛婉他們也看過去,隻見小暮站在天台的另一邊,站得高高的,在半空中像一隻展開翅膀的飛鳥,兩手張開,麵帶微笑,看著這邊。

沈璣被這一嚇,神經都崩潰了,身子一軟,就倒在了上官流雲的懷裏。

洛婉傷心地閉上眼,感覺水已經漫過了自己的耳朵,很快就會麵臨著死亡,但也許死亡是很好的解脫。

“因為總有一天,不光這座大院,連你在內,都會屬於我。”

洛婉慢慢地回過頭去,眼裏全是淚水,在霧氣中隻見一張俊美帥氣的臉出現在麵前,臉上帶著一種脆弱無奈的悲涼。

李大路大聲叫:“小暮,快住手,你母親上了洛婉的身,再不住手,不僅洛婉要死,你母親的靈魂也不會再超生。”

上官流雲現在清楚地知道為什麽奶奶選擇用死來救贖小暮的心情,如果你的親人在地獄裏受苦,迷失了心靈的方向,你會用一切去換。

李大路的眼前越來越清楚洛婉現在所待的地方,大樓是那樣的熟悉,是這個城市最好的建築物。

李大路不知道應不應該在這個時候對上官流雲說小暮的事情,但話到嘴邊反而不想多說了,如果小暮真是奶奶說的那樣,那麽,上官流雲永遠不知道反而更幸福。

少女站起來,嬌叱道:“大膽,這是我的家,不容你目光放肆。”

她在小暮麵前軟軟地滑下,跪倒在那個男人麵前。

明珠第一次聽到有男人直呼自己的名字,心裏一陣激蕩,再不敢待下去,扭頭就跑,月白色的旗袍輕輕地包著她青春的軀體,像一朵正等著開放的白玉蘭,掛在這個深院最高的枝頭,受著世人愛慕的眼光。

透過浴缸可以看到明珠仰麵看著天空,沉入水底,頭發散動著,像絕望的垂死的小蛇在無助地擺動。

李大路指著樓梯說:“有本事,你先下!”

“不。”洛婉尖叫一聲,“不要,小暮,不要站在那裏,很危險。”

上官流雲不能再說下去了,他眼裏的悲痛,絕對比洛婉剛看到小暮的時候更深,奶奶的離開,弟弟的陰暗,幾乎要馬上擊倒他。

“別哭,我不會傷害你的。”一隻溫暖的手伸過來輕輕地擦去她臉上的淚水。

他的淚流出來了,觸到玻璃浴缸的時候,忽然環境都變化了,眼前一切都退去,陽光居然從陽台上透出來,屋外傳來了黑膠唱片裏的那些依依呀呀的女聲,一個女子正在梳妝台前,放下挽起的長發,從鏡子中望去,是一張嬌美的臉,盛開如午夜蘭花。

李大路喊了一句“跑”,就抱著洛婉狂奔起來。一到天台邊的那扇門邊,一手拉開門,逃了幾步,忽然又逃回來,剛好撞上抱著沈璣的上官流雲,上官流雲責問道:“怎麽不下去!”

酒吧裏正在灌悶酒的李大路,忽然感覺到胸口一疼,他站起來,丟下錢,發瘋樣地往外跑。

小暮尖叫著拿起槍,往李大路那邊指去,就在要扣動扳機的時候,忽然一聲厲叫:“不,不要!”

小暮看那個女子的笑,雖然蒼白卻溫柔的笑,母親從來沒有離開過他,而他卻墜入了無邊的地獄,殺了那麽多人。

“小暮,你別做傻事。”洛婉的嗓音已經變了聲,女屍們已經爭先恐後地往小暮那裏趕去,雖然她們都死在這個男人手上,但她們依然迷戀他。

但男孩卻直接穿過他的身體,往浴缸走去,小暮淚流滿麵地大聲叫道:“不,不要看。”

他忽然看到那一房子掛著的玻璃器皿裏的女人,嚇得瞠目結舌,再看到小暮,臉色漸漸變白變灰,嘴唇發抖著說:“小暮,這不是真的,這不是你幹的。”

門忽然被推開,有個聲音冷冷地響起:“放屁!因為你覺得她是你的母親,所以,你準備讓她重死一次。”

人死的時候,想的最多的卻是母親的懷抱。

她靜靜地待著,小暮回過頭問她:“你知道你為什麽不在玻璃器皿中嗎?那是因為我最愛你,所以把你放在浴缸中。”

“不是,我母親不是外麵的女人,她那麽美,有長長的頭發,鮮紅的唇,喜歡穿絲質的睡衣,抱著枕頭唱夜上海,她的眉是那樣的美,彎如上弦月,她不是二奶,她不是小妾。”

小暮也跪了下來,輕輕地把發抖的洛婉抱在懷裏:“這些都是我愛過的女人,但是從來沒有一個像你這樣讓我心動,讓我難過不舍。”

洛婉和李大路緊緊地握著對方的手,一邊握一邊往後退,但是那些女屍的手指頭在慢慢**著,開始握拳,有的女屍開始嬌笑,小暮回過頭去,欣賞著自己的“佳作”,洛婉注意到了,那些女屍都是擺著油畫上的那些姿勢,像是等著小暮去畫。

李大路的心都**了,這種感覺太過詭異,一群爭寵的女屍,在**中擺著畫中的姿態,對著畫室中的小暮諂媚,那種美,是美得可怕,美得恐怖。

小暮的嘴角上挑,邪邪地望著洛婉,一字一句地說:“我真想把你的心挖出來看看,你的心裏到底裝著誰?”

“這是在哪裏?”洛婉睜開眼,發現自己被泡在一個浴缸裏,可怕的是,浴缸的水籠頭正在自己的腳底嘩嘩地放著水,是非常溫暖的水,卻也是致命的水。

小暮轉過頭來,問上官流雲:“哥,你也要我去自首嗎?”

那中年男子的臉俯下來,深得像劍一樣的目光刺入了少女的心:“上官儒!你願不願意和我在一起?”

“哼,你認為我會隻有一個女人嗎?你認為我真會愛她們嗎?不,我隻是迷戀她們死去的那一刹,我迷戀她們的永恒,像油畫一樣永恒,十年、一百年都不會變老、變醜、變成泥土。”

“洛婉,你無法想像,你不說話的樣子有多麽的美,美得我都寧願和你一起死去。”

那刀停在半空無法前進,上官儒赤手握著刀鋒,血從手縫裏涔涔而下,滴在小橋那青石板上。

上官流雲很痛苦地問:“我的父親難道不是你的父親?”

她想坐起來,但卻沒有力氣,死亡忽然離她這樣的近,自己平躺著,看著水一點點地漫過自己的眼睛、鼻孔,直到漫過自己的頭頂,而這一切都無法掙紮,對死亡她無能為力。

小暮驚慌起來,不斷地試圖阻止母親進入浴缸,但是,一次又一次的,手指穿過母親的身體,他的叫聲,母親也聽不到,那都隻是幻象,不是真實的。

李大路輕輕地招手,示意著四個人偷偷地逃走,他們慢慢地已經走到門口了,上官流雲拉開了門,想扶沈璣出去。

再走到橋頭,隻見那秋千架上,還是端坐著的那個明珠一樣的少女,雖然家境已敗,但光芒無減,那潔白的孝服,連同頭上的白花都端莊得讓人無法呼吸。

她抬起頭來,看著那些撕破的油畫後的玻璃器皿裏的女子,一排排,一層層,一隊隊,密密麻麻地堆滿了這個掛滿油畫的房子,這些女人都是漂亮而又淒美的,眼睛裏有絕望的光,她們死亡的理由隻有一個,愛上了一個不該愛的男人,但死亡像是沒有搶走她們的生命力一樣,全都鮮活地望著自己,望著小暮,夠了,靈魂已經腐爛,卻也需要拯救。

這個男孩以為媽媽拋下自己離開了世界,因為他天天聽到母親的哭泣,卻不知道哭泣是因為深愛,而不是因為不能報仇的絕望。

但隨著沈璣的驚叫,大家都怔住了,沈璣指著畫室的牆,尖叫著說:“她們動了,她們動了。”

小暮站起來,看著門外進來的那個人,小暮不屑地說:“李大路,你還真有本事,能讓你找到這裏來!看來瞎子真的與眾不同。”

畫室裏充滿了恐怖的氣氛,但洛婉卻半跪在沈璣的麵前,頭抵著冰涼的玻璃壁,看著水一點點地上漲,畫室這麽多的人中,裏麵就隻有這兩個活人了,可是,不一會兒連沈璣也會被水給淹沒,而自己卻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她死亡。

小暮仰頭一笑,那臉顯得如此的恐怖,洛婉睜著眼,忽然想到了那個夢,夢中的小暮是長著一個女人的臉,那個女人就是這個表情,仇恨,毀滅,小暮是被鬼上身了,洛婉安慰著自己。

上官流雲丟下鐵棒,想跑過去,被李大路一把拉住,上官流雲一邊掙紮一邊喊:“下來,小暮,有什麽話我們好好說,你快下來。”

“好吧,我現在也不想再殺人了。”小暮按了牆邊一個非常隱蔽的按扭,一塊玻璃忽然嘩地落下來,沈璣從那裏落了出來,結結實實地摔在地板上,呼吸到了新鮮的空氣,讓她的臉色為之一轉。

明珠雖活,卻閉目不肯進食,上官儒端著粥來床前,也不看她,隻是說:“有沒有來生,誰也不知道,但是,我隻知道,如果我今生有殺父之仇,我就一定會報,當然我也報了,當年我爹隻是李家的一個掌櫃,你家虧空,卻賴在我父身上,我父也是活活氣死,這仇我已經報了。”

小暮痛苦地抱著頭說:“我以為,我永遠都不會愛上任何一個女人,可是,我錯了,我愛上了你,我一直都在逃避你,我不想殺你,把你做成標本,永遠地掛在時間的空間裏,這樣你會寂寞。”

上官流雲眼裏湧上了一層淚花:“是的,你說得對,我沒有你那樣有本事,不如你那樣狠心,不像你那樣自由,當奶奶說我們家族裏要選一個人來繼承家業的時候,我站了出來,讓出了自由自在的空間,讓你去做你喜歡的事情。因為我是你哥,雖然你也許從來不認為我是你哥,可是,我是你哥哥,這是事實,永遠都不能改變。”

沈璣卻緊緊地靠著上官流雲站著,發出嬌弱的聲音,那聲音在這種時間聽起來非常刺耳,像刀子刮耳膜。

那一刹,母親美得無法形容,在水底靜靜地睜著眼睛看著他,像聖母一樣慈悲,但是,男孩跪了下來,頭放在浴缸上,凝視著水中的母親,嘴裏喃喃道:“媽媽,為什麽你要丟下小暮?媽媽,小暮將來會很聽話,你不要走。”

他也退回來,半天沒有說話,李大路拉了他一把,遞給他一個鐵棒,從地下不知道哪裏摸到的。兩個男人把女人放在天台的邊上,並肩站著,緊緊地把鐵棒豎起,誰都知道這個鐵棒是打不過這麽多屍體的,奮鬥下去也隻是死路一條,可是,這個時候又有什麽辦法,身後還有女人需要保護,這個時候男人不挺身而出就枉為男人了。

她緩緩下滑,但手還是緊緊地扣在浴缸邊上,嘴裏在拚命地想吐出救命,這是心髒病發作的前兆,這是她的家族遺傳病,是她命中的劫難。

忽然,她就進了浴缸。

“為什麽要告訴你?”

“哥,不要過來,我不想傷害你,不過如果你一定要管閑事,也不要怪我不客氣。”小暮的表情是堅決的。

小暮的手不斷地劃過她的臉,她的鼻子,她的嘴巴,她的眼睛,一寸寸地摸索著,那淡淡的餘溫。

恨無法再恨,愛不能愛,仇無法再報,恩也不能再續,她放了水在浴缸,坐在梳妝台上放下了頭發,喝了幾口紅酒,就著那首曲子,看了看已經睡覺的兒子,深情地親了一下。

小暮緊緊地抱著洛婉,緊到她都透不過氣來,而玻璃器皿裏的沈璣看到這一幕,也許她能聽到外麵所有的話,因為她的表情是仇恨的,她恨這個世界,恨這個男人,恨這場騙局,更恨那個能得到小暮真愛的女人。

洛婉的心往下墜,“小暮……”

“洛婉,洛婉。”小暮熱烈地喊著她的名字,他彎腰湊了過來,他溫柔的唇輕輕地伏到洛婉的嘴角,那樣的溫柔和細膩,有一種若有若無的暗香傳來,洛婉一陣頭暈,慢慢地眼前全都模糊了。

“不管是好人還是壞人,我們都沒有剝奪別人生命的權利,你不能殺人。”李大路的槍還指著他。

上官流雲掙紮開來,飛奔過去,這一刹,他清楚地知道,無論小暮做了什麽對不起自己的事情,自己都不會恨他、怪他,這就是真正的血脈相連。在他的心裏,小暮永遠都是自己的弟弟,那個依賴自己,心疼自己,可愛、調皮、善良的弟弟,無論他做了什麽事情,自己都不會對他失望。

一隻手從上麵伸下來,輕輕地撫摸著她的臉,小暮那一張驚豔的臉又出現在眼簾內。

一抬頭,隻見李大路正用槍指著自己的頭,厲聲道:“把洛婉交給上官流雲。”小暮的眼神慢慢地恢複了澄清,他已經從幻象中完全走出來了,他看著李大路,笑了笑,然後說:“我一直都瞧不起你,認為你不過是一個騙吃騙喝的家夥,不過,我得承認,我也有錯的時候。”

上官流雲一邊跑一邊喊:“小暮,別怕!”

小暮彎著腰,不停地對小男孩說:“不是的,媽媽沒有拋下你,這隻是意外。”

“砰”一聲槍響,上官流雲不動了,那子彈擦著耳邊飛過,他悲痛欲絕地看著小暮說:“你要殺我,小暮,我們從小一起長大,現在你要殺我?”

那群屍體都麵無表情,但隨著圈子越來越小,哪怕不被吃掉,李大路四人也會被擠下去。

畫室內形成了兩派,回過神來的洛婉和沈璣都跌跌撞撞地跑到了李大路與上官流雲那邊,洛婉被李大路半抱著,上官流雲看著沈璣可憐,就扶著她。

他卻沒有住手:“你為什麽要拋下我一個人!我恨你。”

這不是人,是母親的靈魂,因為孩子的請求而不能超脫,隻能輕輕地從後麵抱起那個孩子,輕輕地貼上去。

洛婉也緊緊地抱著小暮說:“醒醒吧!小暮,一切都不是你的錯,醒過來吧!奶奶是因為你而死的吧!她已經用生命在喚回你迷失的靈魂,求你了,醒過來吧!”

小暮心滿意足地笑了,他的眼睛轉向了洛婉,沒有說話,但千言萬語都是一個對不起,他不是存心傷害她的,他隻是愛她,想要保持她完全的美麗。

“哈哈,你叫什麽名字?”

一切都在無聲無息地進行著,生怕驚動那一屋子泡著的女屍,還有那個在女屍中沉醉作畫的小暮。

明珠那美麗的身體沉入了水中,她仰著頭眯著眼聽著音樂,想著自己一生的一幕幕,一顆晶瑩的淚滴劃過臉龐,她埋頭在水裏,忽然手腿劃動,身子往下滑,似乎無力支撐自己。

明珠沒有離開大院,她做了上官儒的第二個女人,就養在這個深院裏,外麵的風風雨雨,對她都沒有影響,世道變化,也與她無關,她生存的意義就是找一個最適合的機會殺掉上官儒。

“你如真有誌氣,就應該活下來報仇,而不是學那蠢兒女自尋死路。”

那小米粥金黃濃香地放在盤中。

“別忘記,你奶奶死的時候,我的眼睛就已經好了,是你奶奶把力量給了我,讓我重見光明,還告訴我你的身世,當然目的隻有一個,讓你不要墜落到無間地獄裏,可以挽救你的靈魂,不過,看來你這小子沒救了。”李大路不屑地說,但一邊說,一邊看著洛婉在透明浴缸裏被水浸的危險程度。

很多人都紛紛投了上官儒的手下,不願意輸得傾家蕩產,隻得臣服於他,城裏也隻有李家敢與他對抗,但李家自己卻知道,這場對抗用不了多久,自己就會慘敗。

上官儒望著她那完好淒美的臉,手一揮,仆人退出大院。

沈璣知道自己徹底地輸了,她的心裏在怨恨著,而畫室裏所有的怨靈都慢慢地向她的水箱靠擾,她的心慢慢地被汙染了。

李大路的眼神如果可以噴火,沈璣早就變成了烤豬。

門外輕輕地一聲響,很輕,卻非常刺耳,洛婉不敢回頭,也不想回頭,那腳步聲越來越近,直到那個人輕輕地蹲在自己身側。

四個人都看著小暮一個人,李大路還拿著槍,但是,四人卻感覺自己很害怕這個俊美的男子,雖然他已經沒有任何殺傷力,但是,這四人還是感覺到一股強大的力量壓迫著自己。

畫室裏還是那樣的安靜,洛婉的耳邊隻有流水聲,泡在浴缸裏的感覺並不好受,但她也無法擺脫。

鏡子中沒有自己的影子,自己站在空間的某處,看著美麗的母親。

隻因這句話,明珠睜開了眼,充滿仇恨地望著那個坐在窗前吹笛的男子,外麵一天一地燕語嫣紅。

上官流雲看著沈璣已經堅持不住了,忙對小暮說:“快放了沈璣,她快撐不住了。”

洛婉狂咳著,臉已經悶到發青,再過一分鍾,她的心髒就會停止跳動,但小暮抱起了她,看她睜開眼,狂喜地說:“你沒事,天啊!你沒事就好。”

女屍源源不斷地從畫室裏走出來,包圍圈子越來越小,李大路與上官流雲的指端都發了白,鐵棒拿得更緊了。

小暮帶著那樣美麗的笑容,靜靜地看著洛婉這邊,輕輕地說:“哥,洛婉,我已經回不了頭了。”

那些話斷斷續續地從水裏艱難地說出來,小暮回過頭來看著浴缸裏的洛婉,洛婉忽然飄起長長的秀發,洛婉的臉慢慢地變化,她的頭發開始無限地生長,而五官卻變成了另一個女人。

洛婉身子一歪,就被小暮嘴裏的迷香給迷倒了。

小暮看著浴缸裏慢慢地冒出一個女人的頭,一個女人從浴缸裏坐起來。

上官流雲還是那樣靜靜地開車,但開得很快,因為他已經相信了李大路的直覺,而且李大路的表情還是在告訴他,洛婉很危險。

離開了那種小暮特製的**,她們不過是一堆普通的屍體,可是,這麽多普通的屍體慢慢從箱內走出,而且向門口湧來,確實不怎麽好受。

“哈哈,我瘋了,當然,我是瘋了,我一出生就瘋了,瘋的不是我,是你的父親。”

心裏已經失去了執著與癡纏,她們都已經得到了真正的解脫。

她從心底最深處發出的悲鳴,她閉上眼,扭過頭去,一滴豆大的淚從她的臉上劃落。

“哥,如果有來世,你把洛婉讓給我,你還做我的哥哥好不好?”小暮笑著對上官流雲說,他那調皮的笑,一如當年拿著蘋果給哥哥吃,而事先咬下好大一口。

那種力量越來越強,李大路的手都開始顫抖,那種強烈的危險感,一次次地衝上他的心頭,他揮揮手,對上官流雲說:“我們走!”

明珠緩緩彎腰,行禮,但是,一道白光從她袖中閃出,直刺上官儒的胸口,目的是心髒。

小暮放開了手,他的身子往後倒去,像一隻大鳥投入了夜空,一個漂亮的飛翔動作,靈魂終於可以自由地飛舞,再也不被往事所困,小暮的眼睛往上看著,看到了哥哥那顆飛墜而下的眼淚,上官流雲看著小暮向後仰起的臉,他伸出手去,而小暮已經下墜,那滴淚湧上心頭,追往小暮。

“是我幹的,哥。”小暮很輕鬆地承認了。

洛婉抬起頭來,望著小暮的眼睛,那純淨透明得像蔚藍的天空一樣的眼睛,她驚訝地問:“你和那個女人在交往?那個女人是為了你才自殺的?可是,沈璣呢?”

那鏡子裏一幕幕地閃現母親開始那富甲一方的家境。少女時期的母親坐在偌大的秋千架上,在後院裏玩著花,一個中年男子靜靜地站在小橋上看著這個深庭大院,眼神目空一切,仿佛所有的東西都屬於自己。

洛婉的心底一緊,那樣刺痛她的話,她已經無法承受了,她捂住胸口,一陣的疼痛。

“所以,我一直都想帶你去看那邊的螢火蟲兒,我和那個自殺的女人說我已經不愛她了,她跟蹤我們到了山頂,差一點就殺了你,是我不好,讓你受驚了。”小暮的手觸到她那溫暖的唇。

李大路又一次站在上官流雲麵前,兩人鬥雞一樣地對視著,卻還是問同樣的問題:“洛婉呢?”說完這句話,兩個人都扭頭一笑,感覺自己很幼稚。

被迷倒在水缸裏的洛婉,在死亡來臨的時候,她清楚地看見,有一個女人,正從背後輕輕地環抱著小暮,那個女人的姿態很溫柔,充滿母愛,這個,應該就是小暮自殺的母親吧!那個女人雖然看不到臉,可是,從抱的姿勢來看,是充滿了痛苦、不安與絕望的,她想拉他回頭,也不願意小暮的靈魂走上不歸路。

門響了,小暮看過去,隻見一個大約四五歲的男孩推開浴室的門,小暮知道那個相貌清秀、有著玻璃一樣透明的眼睛的男孩就是自己,他想擋著男孩的視線,不讓他看到浴缸裏那一幕。

那小男孩子卻說:“媽媽,請你永遠不要離開我。”

來不及了,一畫屋沉醉的女屍都轉過頭來,怒視著這四個人,而小暮的眉頭輕輕地皺著,仿佛很不滿意這些死屍模特的不敬業。

小暮驚奇地望著這個女子,是自己的母親,卻如此年輕,自己站在她身後,她卻一無所知。

“你以為我會對你低頭,問你要一個窩嗎?我李家還不至於如此低賤。”明珠看行刺不成,反手一刀刺入自己胸前,緩緩倒下:“我此生報不了父仇,來生,還要報。”

“不!”上官流雲看到了泡在玻璃浴缸的洛婉,尖叫著衝上去。

“救她,無論什麽代價!”院裏子響起上官儒的嘶啞的聲音。

洛婉低下頭,任淚水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一顆顆地全都打在地上。

“古人說,一笑值千金,我不敢要你笑,但你一言也值千金了。”

“好大的口氣!你叫什麽名字!”

那年,城中出了一個新富,人稱上官儒,他的資金十分雄厚,他做生意的頭腦和手段讓這些老商人都自愧不如。

商場如戰場,兵敗如山倒,李老爺在一天夜裏高呼:“上官儒,此恨來生再報。”吐血而死,李老爺一死,大院便被上官儒購入。

洛婉與李大路靜靜地站在上官流雲的身後,那些耀眼的流星照亮了夜空,映著洛婉眼上的淚,分外的美。

“為什麽?為什麽還要這樣?小暮,這個世界,你要什麽有什麽,女人,車子,房子,愛情,親情,權力,錢,長相,你要什麽有什麽,為什麽要這樣?小暮!”上官流雲一步步地往前走,看著自己心愛的弟弟,他無論如何都想不到,洛婉一直要找的殺人凶手居然會是自己的弟弟。李大路一把拉住已經半瘋的上官流雲。

“明珠,你果然是這個院裏最閃亮的一顆明珠。”

洛婉看著他,遠遠的,不出聲,淚就那樣慢慢地流,她知道自己無法再救他,這樣的罪過誰也幫不了他,隻有他自己。

李大路一回頭,那些泡在**中,掛在牆壁上的玻璃器皿裏的那些女屍,密密麻麻的眼睛這一刹活轉過來了。居然惡狠狠地盯著李大路這一夥人,表情像是要悍衛自己的寶貝。

小暮把洛婉交給上官流雲抱著,走到盛著沈璣的玻璃器皿邊上,回過頭來說:“這個女人並不是一個好人,讓她死又如何?”

洛婉在水裏艱難地說:“小暮,你收手,你的所作所為,讓你的母親的靈魂不能安息,快停手吧!”

但小暮卻呆呆地跪了下去,在浴缸邊輕輕地靠過頭,他把唇輕輕地印在玻璃浴缸的邊上,透過透明得像一塊雲一樣的玻璃,看得清清楚楚,母親的睫毛,母親的唇角。

上官流雲把頭伸出去看了一眼,天啊!樓梯上密密麻麻的人影,從天台一直擠到了下麵,那一彎一彎都是人影,晚上哪裏來這麽多的人?這群人影還是往上在趕,現在跑下去不是送死啊!

小暮無助地看著母親心髒病發,卻不能相救,明珠的頭慢慢滑入了浴缸中,而浴缸的水還在嘩嘩地流,很快就淹過了她的嘴,她的鼻子,頭緩緩地沉入水中,那隻緊緊握著浴缸沿的手終於鬆開,雖然不舍但還是鬆開了。

那女子慢慢地向後倒去,在漫天飛舞的海棠花下。

門又被推開了,一個氣喘籲籲的人跑進來,是上官流雲。

“你不用害怕,很快,你就可以變成永遠不朽的永恒,我研製出這種藥水,永遠不會讓人體腐爛,而且會保持死前的栩栩如生,你不用擔心時間會把你變成一個又老又醜的老太婆,也不用擔心死後會腐爛成泥,或者燒成灰,你永遠都那樣的美,掛在時間的背麵,成為永恒的傳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