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小愁的語音,充滿了恨意,一點也不似平日憂憂愁愁與世無爭的她所說出來的話的,令人不寒而栗。

但她的話卻也清醒得可怕。

她沒有瘋。

一下子,大家的注意力都改而集中在她身上:駱鈴哼聲:"我就知道,全是姓毛的搞的鬼!"哈森即問:"你知道這件事的始末?"駱鈴截答:"當然了。你沒見毛念行本來定得那個樣子,一聽我們要把小愁也帶出來,他就臉色都變了。因為她一定知道一些他們不想她說出來的事。對他們而言,她就是見不得光的女人。"哈森馬上從張小愁身邊發生的事問起:"蔡四幸是毛家的人殺的?"張小愁還沒答,張福順已喝止警告:"小愁,你活不要亂說。"駱鈴一笑。

露出貝齒。

然後一揚手。

她是富家小姐,手指白皙而美。

指上拈著一根針。

針清亮,銀色。

隻那麽一揚,張福順一見那針,全身都簌簌抖哆起來,再也不敢吭聲。

駱鈴仍笑意可以殺死人、眼波足以釀醇酒的嗬氣嗬聲跟他說:"我們現在沒問你。問你,你才說,知不知道?嗯?""知知道。""乖乖的,聽話哦?"駱鈴這才轉過去問張小愁:"他們為什麽要殺蔡四幸?"張小愁拗著唇,寒著瞼,雪玉也似的臉容令人心疼。

駱鈴原以為她要哭了。

誰知沒有。

她不哭,還以一種清醒得令人寒粟的語音說:"他們要殺四幸,至少有三個原因:一,蔡四幸不聽他們的話,不為他們所用。二,蔡四幸約你們來就是為了調查他們的罪行。三,毛念行追求我。"駱鈴問:"蔡四幸邀我們來調查毛家罪狀的事,毛家怎會曉得的?"張小愁說:"他不該告訴我。"駱鈴大訝:"是你告訴毛念行的!"張小愁:"不是。他告訴我的時候,我哥哥也在場。"駱鈴說:"張誕說的!?你哥哥為何要告訴毛念行?"小愁:"他要在此地混出點成績,就一定得要借助毛家的勢力。毛念行喜歡我,我不理睬,他就買通哥哥。如果四幸娶了我,哥哥就什麽都沒有了,還欠他一身的債。所以哥哥一向反對我和四幸往來。"駱鈴大怒:"他就為這一點利益把你和蔡四哥的感情斷送了!?

"也把他的性命斷送了。"張小愁倒是很平靜:"駱小姐,你有本領,也有成就,所以不為意;但對我哥哥而言,能有個靠山可依,那不算是'一點利益'而已了。"駱鈴默然。

溫文即問:"我明白了。難怪毛家的人可以算準你和蔡四兄相會的地方,而且想必也在汽車的引擎裏做了手牌。"張小愁冷哼:"還不止。"溫文隨即想起。"他們還在你的手帕上下了藥,不然。以四兄的身手,就算遭受伏襲,黑火也決不沾不到他身上。"哈森"打蛇隨根上","那他們為什麽要殺害你父母——應該是養父養母的吧?"張小愁:"他們是我們兄妹兩人的養父養母,但那也一樣,他們養我育我多年,我就待他們是親父母一樣。他們原先不一定是要殺我父母的,那毛家二少爺毛賜是衝著你們來的,但你們都不在。毛賜就喝罵哥哥,罵他為伺讓你們住在這兒。哥哥表示:如果不讓你們往下來,怕你們對他起疑心,並說明是得過老大毛念行允準的。他們就在屋外對話,後來語言上起了衝突,吵了起來,聲音好大,給爸媽聽見了,就怒斥哥哥不該害了四幸,太過喪心病狂。哥哥怪毛賜聲張此事,即坐上一摩托車趕去毛家,要毛念行來主持公道。哥哥一去,毛賜更上了火說要找槍手候你們回來,一個個殺掉。我父母求他們不要再害人了,毛賜獸性大發,幹脆連我爸媽一並殺了。他本來也要殺我,我就裝瘋,而他的左右手金劍提醒他:我是毛家大少爺還沒追到手的女子。殺了隻怕毛念行會過不去,毛賜這才沒下手。他帶車隊揚長而退——"駱鈴恍然接道:"卻不是留下了個槍手匿伏,要殺我們。"張小愁:"那槍手叫'表叔'是毛念行身邊'八卦'裏八名愛將之一。"駱鈴冷笑:"愛將?卻給大肥鴨一刀殺了。""啪"的一聲,錄音機關了,就在駱鈴說到"一刀"的時候。

駱鈴衝著哈森一笑。

她領會哈森這等做法是為了保護陳劍誰——同時也是向自己示好。

她對這異族警官不免也好感起來。

好感歸好感,問題還沒問完。

"那天我去你家,你為何不把這些告訴我?"她有點怨責張小愁對她不盡不實。

張小愁沒有回避她的問題:"我那時隻懷疑車子的手帕是哥哥下的手腳,但並未得到證實,四幸已死,我不想也害了哥哥。我知道他是為我好。""為你好——也有你那樣的哥哥!""說什麽他都是我的哥哥。"張小愁執拗的說。

"那這個東西——"駱鈴向張福順指了指,當尖指上還拎著根針,張福順頓時又顫了顫:"——到底是不是你的親戚、監護人?"張小愁寒著臉說:"親戚?我們隻租他房子。"哈森橫了張福順一眼。

張福順的頭在衣領裏縮了縮——如果他背上有殼,他也一定會毫不猶疑的縮了進去。"哈森銜尾不舍的問:"那麽,顧家父子和巴家夫婦遇害,張小姐可知道內情?這些跟你哥哥可有關聯?"張小愁:"我不大清楚。隻不過,哥哥看到報紙,很駭怕,說:怎麽鬧出那麽多條人命事實上,他那晚後來回家,發現爸媽死了,也很傷心,怒憤他也恨絕了毛賜,他隻是身不由己。"大家都明白張小愁為她哥哥說話。

大家也不好駁斥。

溫文冷哼一聲:"這年頭,什麽壞事都用'身不自己'這籍口做出來的。"駱鈴也忍不住加了一句:"自己做了又不敢承擔,就推出'身不由己'這句話來搪塞,難怪古龍喝酒喝死了,三毛上吊吊死了,都'身不由己'嘛。隻剩下我們這些凡人沒死,活下來活受罪的要承擔責任。"哈森是馬來人,對什麽古龍、三毛、身不由己的自不甚了解、也沒興趣知道,隻把"矛頭"轉向張福順:"你為什麽要當毛家的走狗?"張福順隻嘿笑了一聲,卻見駱鈴又揚起了銀針,他馬上回答了問話:"警官,我是沒辦法的哪!""什麽沒辦法,他強迫你不成!?""我公司的資金,大部分都是來自毛氏企業的警官,這兒的情形你是知道的,我如果不聽他們的話,我在這裏哪能立足啊!"駱鈴輕蔑的說:"又一個'身不由己'。"忽想起什麽似的,向張小愁說:"我要問你一句話。""問吧。""很私人的。"張小愁略遲疑了一下:"能答的我一定答。"駱鈴欲問又止,"我還是小聲的問,你可以不答,但我認為事關重大"她遂與張小愁交頭接耳的說了幾句話,張小愁開始瞼泛紅潮,而後也比蚊子還小聲的說了些話,一會兒點頭,一陣子搖首。

這時,開車的溫文忽搔搔頭皮,又紐皺眉頭,喃喃地說:"怎麽了?紅色雞腳!?"他像遇上絕大的雞腳,苦思不解的。

但沒人理會他,更無人去問他什麽是"紅色雞腳。"隻聽哈森繼續逼同張福順:"據你所知,毛家的人為什麽要殺巴氏夫婦和顧氏父子?你別說不知道!"張福順苦著臉。

他知道不答的結果。

所以他隻有回答:"顧家的'紅毛拿督',處處阻著毛氏的財路,加上毛鋒的過去背景、所作所為。顧步知道得最是清楚,他當然要除掉顧家父子了。巴閉是顧影的支持者,而他在本地又很有人望,殺了巴氏夫婦可以一勞永逸、嫁禍於人、斬草除根、免除後患——"說到這裏,他又連忙宣稱:"我可沒做這些案子,都是毛家的人幹的!"哈森卻已對這答案相當滿意,又"乘勝追問":"顧影死了沒有?"張福順望著錄音機,不敢答"是"或"不是"。

哈森卻微笑的關掉了手提小巧的錄音機。

張福順幾乎馬上慘嚎了起來——對他而言,關掉錄音機這"動作"無疑是"又要挨針刺"的訊號。

他怕得根本沒留意到駱鈴正與張小愁喁喁細語,這次還沒功夫去理會他。

哈森這舉措,使張福順魂飛魄散,忙道:"我說,我說,你別關掉,別關掉開,開,請——開"哈森這才"循其要求"。懶洋洋地開了錄音機:"顧影在哪裏?""毛家。""毛家很大,三個兒子都有私宅。住處很多,到底在哪個地點?""毛念行是對付他的人。我想顧影應該是落在他手裏。""巴閉的太太呢?死了沒?"張福順搖頭。

哈森提醒他:"搖頭、點頭,都不可以,要回答——你不回答,我就關機了。"張福順忙答:"沒死沒死,毛更舍不得殺她。"卻聽溫文又在駕駛盤那兒尋思不已,咕噥著說:"紅色雞爪?怎麽,這兒有炸藥嗎?"駱鈴望了望倒後鏡,冷冷的說:"什麽雞爪鴨腳的,倒是有人雞手鴨腳的跟蹤我們。大家最好準備著吧。"哈森回首一看,果見有架轎車銜尾不舍,對看來大肆嬌縱的駱鈴,頓時重行估量起來了。

由於深夜裏極少車輛,後麵梢尾不舍的車燈就分外觸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