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遷瞧了瞧自家老娘的臉色,期期艾艾地道,“妻主,她正坐著月子,出不得門。”

見柳老娘一副恍然大悟才想起來的表情,心知這柳老娘定是沒把妻主生孩子當成一件事,沒往心裏記,自然也不會來送什麽落生禮了。

不由得有些輕微怨怪柳老娘,不過是個麵子情,老娘也不做,哪怕托人捎幾個雞蛋來也行啊,現下讓妻主抓住了話柄吧?

先前在薑家,柳遷一心袒護娘家,自然不會提起這事,可如今身在娘家了,想起來心裏倒是有些不是滋味。

老娘也不說惦記著給自己這兒子長些臉麵。

柳老娘眼珠子一轉,嘴角撇了撇,“不過生了個臭小子罷了,我這兒正忙著脫不開身,倒是把這事給忘了。你一個人來倒好,反正薑妮子那窮酸樣兒我看了就不得勁兒,來,快進屋裏炕上坐著。”

親熱地拉著柳遷就朝屋裏讓,一邊眼睛上上下下打量著自己這個二兒子,見他身上隻帶了個包袱,那包袱看著也沒什麽重量……不由得心下失望。

便趁著柳遷往炕上坐的時候,撈了那包袱,作勢好生收到一邊的樣子,果然入手份量輕了些,不像是有大量銀錢東西的模樣。

“二哥,喝水。”

柳柱正巧端了碗水進來,笑嘻嘻地遞給柳遷。

“我小外甥滿月了吧,生得可俊麽?我可想去瞧瞧了,可是娘說家裏事多,不讓去。那等妹妹成完親了,我就去你家玩去。”

這柳柱雖跟柳遷是一母同胞,模樣性情卻大不相同。

柳家三兒子裏頭,就隻有柳遷長得像柳老娘年輕的時候,其餘兩個兒子隨了柳家老爹,生得四方臉,濃眉大眼厚嘴唇,看著就是老實巴交的樣子,且性情也要憨厚些。

倒是柳柱的心眼子較他大哥和老爹,還靈活了些許。

從前每次薑鳳兩口子來,柳家老娘和柳好對薑鳳這個窮媳婦都是白眼一副,冷聲冷氣,柳家老爹三棍子打不出一個屁來,也隻會點個頭算是打招呼,倒隻是這柳柱,見了薑鳳這個二嫂,還端個熱水,說幾句問候的話。

柳遷見問起那個害得他沒了好日子過的小禍胎,心裏很是不樂,麵上支支吾吾地應著,“唔,嗯,行啊。”

那頭柳老娘已是下手狠捏了包袱幾把,倒是摸著了幾個硬硬的東西,這才把心略放下,轉回頭來老臉堆歡,親親熱熱地道,“老二啊,今兒吃了後晌飯再回罷,你想吃啥,娘給你做。”

當然了,她說的輕巧,反正現下離吃晚飯還有好一陣呢,柳老娘不過是說個話引子罷了。

柳遷用眼角的餘光瞄了柳柱一眼,扯了扯嘴角,“娘,我,我想多住幾天,也幫幫咱家的忙。”

哎呀,這老三怎麽呆在這裏不走了,這要怎麽跟老娘說回娘家長住的事兒?

柳老娘微一愣,隨即哼笑道,“那敢情是好,到時候你就在家裏幫著接待客人,那馬家的小蹄子仗著自己是城裏人,略平頭正臉的,故意拿捏咱老柳家,還當自己個兒是個什麽天仙不成?到時候我兒往出一站,還不把把那小蹄子給臊死?讓他知道啥樣才叫長得好看!”

心裏卻是嘀咕,這老二啥活兒也不會幹,能幫什麽忙?

在這兒也是光吃米糧哇。

早些年她好好養著老二,是為了日後賣個好價錢,可如今盤算落空,哪裏還舍得再在這老二身上花費好米好麵?

柳柱卻奇道,“咦,二哥你在咱家住,二嫂在家裏坐月子不是沒人照管了?”

柳遷漲紅了臉,著實說不出話來,不由得光火地瞪了柳柱一眼,這老三傻不愣登,都不會看個眉高眼低的。

柳老娘倒是知道自己二兒子那性子,一看就知道個中有些門道,兼之心急火燎的想從老二家裏弄銀子,便拍了柳柱肩膀一下,攆道,“你多的什麽嘴,去院兒裏收拾菜去!”

柳柱悶聲應了,自出去院裏。

臨了還瞅了他二哥一眼,心想,也就是二哥好命,能嫁個疼人的妻主,還一副老大不情願的模樣,可不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要是自己能嫁個那般的…

唉,想那些沒用的做啥,還是老實幹活吧。

看老娘這偏心的架勢,還不知道自己啥時候才能嫁出去呢。

原來這浣花國裏,女娶男嫁,男子嫁了人之後,娘家就少了個壯勞力,因此有些精明過頭的娘爹就會把兒子多留上個幾年,甚至最過分的還有拘著兒子一輩子不嫁人的。

那一輩子被迫打光棍的男子自然要鬱悶到死。

浣花國裏好些哀婉動人的山歌和故事也多由此而來,傾訴著花季男兒不得不孤單終老的血淚史。

比如說直白悲憤的:老男不嫁,踏地喚天!

還有委婉含蓄的:阿母不嫁兒,哪得外孫抱?

柳柱埋頭擇著菜,隻聽院裏腳步聲響,東一下西一下的,十分淩亂。鼻中又聞到一股子酒氣和脂粉氣混合而成的怪味道。

一抬頭,見自家妹子搖搖晃晃地從院外頭走進來。

柳好是家裏最小的女兒,今年快滿十八歲了,生的唇紅齒白,桃腮粉麵,天生一對勾來掃去的桃花眼,麵上時時帶笑,尤其是見了那齊整後生,更是笑得春暖花開,含情傳意,在柳家窪裏是有名的風流小娘子,村裏不少小夥兒一見柳好就要羞紅了臉,可又不舍得不跟她搭話。

可惜,獲得了無數芳心的柳家閨女,最後要娶的卻是城裏的夫郎,這可跌碎了一地男兒的玻璃心。

柳好一步三晃地走進院裏,柳柱打眼一瞧,就知道這位妹妹不定又是跟哪個狐朋狗友去飲酒作樂了。

柳家就這麽一個閨女,自然是嬌慣得很,家裏的重活兒都是柳老爹和柳柱做的,柳大哥柳梁未嫁時在家裏也是主力之一。

柳遷未嫁時在家裏也不怎麽做事,頂多做點輕鬆活兒。

而柳好,則連輕鬆活兒都不做。飯來伸手,衣來張口,據說她小時候都三四歲了還在懷裏吃著奶,也不肯下地走路,去哪兒都是柳大哥背著。

因此雖然柳家都在為她的婚事做著緊張的準備,這位卻是溜溜達達,吃吃喝喝,仍然一派逍遙自得。

柳柱抬頭瞧去,隻見自家的妹子臉上紅不溜丟,眼神歪斜惺鬆,身上那領九成新的桃紅繡花襖子上,濺了點點酒漬。領口解開,露出一段膩白的脖頸來,衣上頭還有些皺褶,不知在哪裏鬼混了一通,顯然喝了不少,心下厭惡,便低了頭去專心做活兒,隻當作沒看見。

柳好跟這個小哥一向是沒什麽話說,路過柳柱身邊連停都沒停,大搖大擺地朝正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