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平樂這些疑問的種子,幾乎是很早的時候就藏在心底,一直就想對著安華質問。

隻不過是害怕得到那醜陋不堪的答案,這才隱忍至今,卻不知為何,在今日就要踏上前往關的旅程之時,就這般大喇喇地直白地問了出來。

安華的眼睛瞪得極大,目光銳利,似乎快要把自己兒子的臉給瞪出兩個洞出來。

“這些話,你早就想問了吧?既然你想知道,老子今天就告訴你。”

安華勾起一邊的唇角,露出個古怪而諷刺的笑容,卻是揮揮手,讓伺候在十步外的手下退開去。

英平樂麵上沉著,心裏卻忍不住微慌,也學著安華的模樣,把自己帶來的兩個手下揮退。

就算這些是自己的心腹,但是安華當年的作派,說出去都會引起喧然大*。

而且,就算安華為人**,並不懼怕被兒子看到自己和女寵尋歡作樂,但無論何時,總是樂圖維持他瀟灑卓然的風度,言語也一向是高端大氣的,何時曾如市井男人般自稱過老子?

安華這時倒是顯得氣定神閑,將手中杯酒一飲而盡。

卻是說了一句不算響亮的話,內容卻如驚雷當頭而下。

“你根本不是英飛宇生的。”

該說這是天大的諷刺麽?

他親生培養的兒子,卻不得不放在一個早就死了女人名下?

這些年他身邊女人無數,可都不過是見不得光的,一旦暴露在陽光下,他堂堂的皇子身份,怕也不能讓他安然而活。而他這一輩子,終身都要冠上英大將軍的夫郎這個身份,哪怕那個女人早就一命歸西。

不錯,皇子是可以改嫁,但當年英大將軍死後的那幾年,他能嫁的都是些什麽人?

但凡略有些家世的,哪個女子不是早早就有了正夫女兒兒子的,就算是願意為了他安華騰出正夫之位,可他放著堂堂一府之主不當,跑去那些人家的後院裏上演兄弟情深?

倒也有那平民百姓之女,生得容貌美麗,身段妖嬈,願意貼上來,可這樣的女子,也不過適合當女寵玩物而已!當一個在世人眼裏可以管束自己的妻主?哼!她們也配!

安華想到這裏,不由得心下有些悲哀。

似乎舉浣花之國,還隻有英飛宇配得上當自己的妻子。

可惜,英飛宇必須死。

安華心事激蕩,而坐在他對麵的英平樂簡直如五雷轟頂,起初如隻是大睜雙目,有片刻難以置信的震驚,而後便是濃重的懷疑,半晌才找到自己的語言,嘶聲道,“你,你胡說!這,這怎麽可能?”

他雖然被安華教導著,對待女人不過是逢場作戲,抱著純然享樂的態度,亦覺得身為夫郎要無條件地服從妻主養育女兒這種世俗禮法,實在是荒謬的緊。

然而這輩子,他卻是在心裏一直以能成為英大將軍的兒子而自傲。

那些什麽二皇女三皇女的,她們都不過是有個當了女皇的娘罷了,無論是女皇,還是皇女,都沒有什麽可令男人信服的本領。

隻有英大將軍,他的親娘,那是一劍平定天下,將蠻族驅逐回關外的蓋世豪俠!

身為他親娘唯一活在世上的兒子,又經了安華這些年洗腦般的教導,他當然覺得自己英偉不凡,天縱奇才,怎可如尋常男子那般屈居一女子之下?

但是現下安華卻說他根本不是那大將軍生的?可不是讓他這多年來的賴為支柱的信念轟然崩塌?

這負心的世界,這滿滿的惡意!

“平樂,你太天真了,你以為,皇上既然容不下英飛宇,難道就能容得下英飛宇親生的孩子?隻因為那孩子是英飛宇跟我生的?”

天家無父子親情,難道就會有姐弟兄妹情不成?

他安華之所以身為男子還能這般逍遙,靠的不是女皇對兄弟的庇護,而靠的是當年他心甘情願成為女皇手裏的殺人刀的功勞。

聽到對麵那個男人說著令他的心沉到穀底的話,英平樂隻覺得耳中嗡嗡作響,胸中悶悶地喘不過氣來。

隻看到安華那張青白的臉上,薄唇一張一合,有一瞬間,那些發出來的音節,雖是落入了他的耳中,但他竟然完全不能理解其中的意思了……

英平樂的臉色蒼白得跟死人一般了。

“這些年來,你努力上進,不愧是我安華的兒子,成功地進入了軍中,位列上將之銜,也收服了不少勢力,若是這般穩紮穩打,將來也未必沒有一番成就。隻可惜……”

安華繼續說著,眉目間不自覺地帶出幾分鬱色與遺憾。

“你太過冒進急躁,又覺得自己是那人之子,一心隻想不費力氣就把那人留下的軍力全數掌握在手,聽說落鳳山有那人餘部的消息就趕緊去尋,無非是為了那人的信物罷了,結果卻犯了兵家大忌,天時地利人和一樣不占,損兵折將,被困在落鳳山中,若非是為父求了女皇,令派軍隊前去,隻怕你也難平安回來。”

這一番話說下來,英平樂此時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聽覺。

而被安華提到令自己麵上無光的失敗曆史,英平樂原本變得慘白的臉上不由得浮起幾分燥意的紅色。

“本以為你經此一事,自當會麵對現實,不再去打金甲軍的主意,卻不想你轉頭便嫁入了二皇女府為側夫……”

安華的話說得緩然,一個字一個字地,麵上神情複雜難辯。

自己精心培養,並且幾乎盡自己全力扶助他壯大實力的兒子,到頭來,還是為了走捷徑,成為了一個女人的附庸。

哼,側君?

說的再好聽,也不過是個男妾而已!

“你以為明裏是二皇女的側夫,暗地裏為三皇女效力,這樣便可左右逢源,盡最大可能獲得權利,但是你可曾想過,就算是三皇女日後鬥敗了二皇女,成了下一任的女皇,對於你這位立下功勞的二皇女側君表弟,又會如何?”如今浣花國的皇女裏頭,就屬二皇女明麵上最有可能被立為太女,而三皇女卻是暗裏積蓄著能量,蠢蠢欲動。

以浣花國幾百年來的禮教風俗,就算是英平樂是三皇女上位最大的功臣,但他這種背叛妻主的行為,也不會為世人所容,而徹底毀了名譽的男人,想要再進一步,攀上權力之巔,真可謂癡人說夢!

當年安華為女皇除掉心腹大患英飛宇,也不過是得了些暗地裏的錢財好處和其它方麵的照顧罷了。

這就是安華在這世上活了近五十年,費盡心計,手段盡出百般折騰又終於碰撞到現實之後,才終於不得不認命承認的一點。

浣花國,終是以女子為尊,男子要想反轉,怕是千難萬難。

至少,安華本人,是沒有什麽希望了。

所以,英平樂看不清的事,他卻是早已洞若觀火。

英平樂想借著二皇女和三皇女之間的明爭明鬥,在其中混水摸魚,獲取最大利益,這想法是很美好的。

先不說失敗了會怎樣?就算是成功了,三皇女肯定要把二皇女一家打入塵埃,曾經當過二皇女側君的英平樂能有什麽好?就是物議輿論,也能把英平樂壓倒了。

隻可惜這個兒子,早就脫離了自己的掌控,根本不聽自己的任何建議。

安華一件件數落著英平樂做錯的事,英平樂的麵色變來變去,目光轉換不定,卻終於艱難地開口,聲音晦暗微啞。

“那,那我的親娘,是誰?”

他想到了曾經見過的,那些安華身邊來來去去的女寵們。

甚至有好幾個,都是他小時候看著極不順眼,覺得那些賤人們不配在自己親爹身邊頂替母親的位置,還出手惡整過的,當時隻覺得解氣,如今回想起來……

安華涼涼的一笑。

“不過是個下濺的女人而已,早死了二十多年了,平樂,你隻要記得,你是我安華的兒子就好。”

男人才是生物鏈中最高等的物種,用不著耗費體力心血去孕育,隻要快樂輕鬆的播種就好,自有那自然界中的弱者為強者延續血脈,而且還能廣種廣收,從中擇取自己最認可的血親後代。

英平樂的臉色又白了幾分,身子也不由自主地微微晃了下,要把一隻手按在桌邊支撐,這才維持著沒有明顯的失態。

果然是那些自己也瞧不起的女寵麽?

“父,父親,為何今日才告訴我?”

若是自己早知道這個英姓,根本是竊取來的,就不會那般地時時處處以自己的母親為傲,覺得自己高人一等,不會那般用盡心機?想著壓根不屬於自己的金甲軍?

“從前你年紀還小,又一向以那人為榮,我隻擔心告訴你實情之後,你會向外流露出端倪。”

“如今你居然一無所知地要去苦水關,跟韓奇與虎謀皮,那韓奇可是三大將裏那人的忠犬,你這一去,不說凶多吉少,也有可能會遭遇難堪銼磨。”

其他的英家軍將領,大約不明真相,還對京城英王府有些尊重,唯有這個韓奇,脾氣又臭又硬,而且認定了英飛宇死因不明,自從英飛宇死後,對英王府其餘的人,一概抱著憤恨的態度。

英平樂順著安華的話一想,不由得心底倒抽一口涼氣,冷汗瞬間爬滿後脊。

不錯,如果那韓奇認定了自己是害死英飛宇之人所生的孽種,自己就算是手上有道聖旨,也頂多是能保條命回來罷了……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