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出生的二丫頭模樣好看,小身子骨也健壯,而且出生時也就是意思意思地哭了幾聲,就呼呼地睡去了。

薑鳳看了看身側的小肉包,這才放鬆了身心,眼一閉,沉沉睡過去。

迷糊裏,還似聽到張嬤嬤打開房門,跟眾人報喜的聲音。

“恭喜大爺二爺,夫人生了位小小姐,快七斤重了,母子都平安著呢。”

“阿鳳,阿鳳……”

“夫人,夫人……”

“哈哈哈,太好了,我林家終於有後了,這個月大家的月錢加倍,夫人這院裏三倍,兩位穩婆也辛苦了,飛雪,快拿上等紅封給她們,我的孫女呢,在哪裏,快讓我瞧瞧……”

老太太抱起床邊的小女嬰,見小娃娃粉嘟嘟胖乎乎的,雖然沒有睜眼還在呼呼大睡,但那眉眼卻很像自家兒子,而且小身子一入手,還頗有分量,被自己抱了起來,隻是小眉頭微微動了下,仍舊睡得香甜。

這娃肯定是個心寬的啊!

老太太心裏簡直要樂開了花。

林大爺和二爺兩個,衝進來看了薑鳳安然無恙,這才放了心。

此時見老太太抱著小女嬰,都眼巴巴地跟在老太太身後,望著新鮮出爐的小女兒傻笑。

“看我的小孫女,這模樣長得多好看……”

因這母女倆都在睡,老太太便壓低了聲音,跟此時屋裏在場的眾人顯擺。

眾人都配合地點頭,張嬤嬤在一邊小聲湊趣道,“老太太說的是,這眉眼可真像大爺,臉型倒是像夫人……”

其實還有鼻子居然像二爺,不過這點某人卻是識時務地沒有說出來。

老太太看著自家兒子那眼巴巴的模樣,便將手裏的小嬰兒小心地遞了過去。

“你也抱抱咱家的寶貝吧……”

林靜航又驚又喜,兩手抓了帕子使勁擦過,僵直地接過小嬰兒的繈褓。

繈褓雖包得厚實,但一入手,還是軟塌塌的,竟有無處著力之感,林靜航的鼻尖又冒出了汗珠。

幸好張嬤嬤在一旁指點,托著這裏,扶著那裏的,林靜航總算是能暫且抱穩了自己的親親閨女。

小家夥鼻息均勻,呼呼大睡的樣子,讓林靜航瞧得移不開眼。

林老夫人看著這一幕,不由得老眼含淚。

當初這孩子身受重傷,又遭某人騙婚後,那般頹唐陰沉,幾乎一蹶不振,自己還當這輩子怕是無望見著他有妻有女的場景了呢,沒想到終於盼到了這一天了。

老太太悄悄地退出了房門,飛雪,寒梅兩個人忙來扶著,他們的身份是不能進夫人的房的,所以一直等候在外頭。

“老夫人……”

寒梅貼心地遞上了帕子,老太太接了過來擦擦老臉上的淚。

由著兩個小侍扶著回自己院中,邊歎道,“沒想到我還能等得著這一天啊……”

“老夫人看您說的,小小姐還小呢,還得您看著長大成人呢,等小小姐到了十八歲,那提親事的蹋破了咱府裏的門坎兒,說不得還得您幫著掌眼相看呢。”

這話聽著舒服,不過林老夫人倒是心裏明白,輕歎了口氣道,“我這把老骨頭,可未必能等到那時候……”

寒梅勸道,“老夫人怎麽說這般的話,隻要好好保重身子骨,莫說小小姐成親了,老夫人指定還能抱重孫哩。”

飛雪淡淡地瞥了眼寒梅,麵上浮起笑容。

“寒梅哥哥說的是。老夫人正該高興才是啊,可不能想喪氣的事呢。”

老夫人這一夜牽掛,更是沒什麽力氣,方才能抱著小孫女不過是一時激動,如今返回到自己的院子,那繃著的勁頭就有些泄了,要靠著兩個小侍撐著大半的重量去,不過老夫人這些年越發輕減了,兩個年輕力壯的小侍扶著,完全不費什麽力氣。

“嗯,是,你們說的對,我可要多撐幾年,多看我小孫女幾年。”

老夫人想起方才見到的小孫女,心裏的喜悅簡直無法形容,若不是她自己的身體實在是頂不住了,她肯定是舍不得這麽早就回來的。

等回到自己的臥房,飛雪寒梅兩個把老夫人的床鋪好,服侍老夫人躺下,這一夜未睡好,聽著林老夫人說話的氣力都不足了。

寒梅正要放下帳子,就聽躺在**的老夫人淡淡說了句,像是感歎,又像是叮嚀。

“你們放心,就算是有一天我不在,也會安排好你們兩個的。”

這兩個小侍,年紀都不過二十來歲。

當初他們被收在身邊的時候,都是十三四歲還是正太的年紀。

為的是照看自己起居方便,有個小侍的名頭,好貼身服侍,正經的床幄之事不過寥寥可數,而且自從五六年前,林老夫人身體衰弱之後,就更是斷絕了。

說起來,這些年,這兩個人,服侍自己也是盡心盡力,若是自己真的一閉眼去了,倒真是要給這兩個人安排好出路。

林老夫人對自己的壽數心裏有數,本以為自己能看到兒子成親就不錯了,沒想到不僅能看到成親,還能看到孫女出生,所以就是現在閉眼,也算是沒有遺憾了。

對於自己的身後事,林老夫人縱橫商場這麽多年,自然早有所安排,不過這麽畢竟她還沒到油盡燈枯之時,自然不會跟這兩人說得太細,隻是今日歡喜,心事激蕩,這才對著兩人提了這麽一句。

寒梅放帳子的手就是一怔,隨即扯了嘴角一笑,輕聲道,“老夫人快歇著吧。能伺候老夫人也是福氣。”

說最後那句話的時候,林老夫人的眼睛已是半眯著了,也不知道是聽到了沒有,寒梅和飛雪兩個對望了一眼,悄沒聲息地退到了臥房之外。

此時天色漸亮,寒梅站在回廊下,直楞楞地望著天邊一抹明亮的色彩。

“寒梅你這是難過什麽呢?”

聽到飛雪的問話,寒梅這才覺得臉上冷冷的。

一摸,原來不知不覺中已是淚水盈盈。

寒梅抹了把臉,故作輕鬆道,“沒什麽,就是聽著方才老夫人那句話有點難受。”

雖然當小侍的沒有資格稱主人為妻主,但他心裏卻是把老夫人當成依靠的。

他在林府裏十來年了,幾乎完全想像不到,如果老夫人沒了,自己該怎麽辦?

飛雪輕歎了口氣,“這也是沒法子的事。”

老夫人年紀已近六十,而且自林夫郎去後,心情不佳,身子便添了病,想來也是沒有幾年了。

但自己卻才二十三四歲,總有當不成小侍的一天。

“老夫人要是……我就剪了頭發做和尚去,給老夫人和夫郎念經祈福。”

寒梅望著天邊那一抹漸漸明亮的霞光,清亮的眼神中蘊涵了幾分堅毅。

再好的後路又如何,如今這世道,…像自己這樣沒家沒世,又當過小侍的男子,也不會有什麽好歸宿,何必再費那個勁兒折騰呢,還不如圖個清靜,也算是還了跟老夫人這一世的主仆之義。

寒梅家裏是京郊農家的。

家裏孩子多,四男兩女,因為養活不起,就把三個男孩子賣掉,隻留了個能幹活的大哥和兩個妹妹。

寒梅還記得六歲之前在自家過的日子。

有好吃的全緊著妹妹們,活兒都是男孩們的,一天到頭能吃上一整個的窩窩就覺得很幸福了,阿娘阿爹從來都不舍得動妹妹們一根兒指頭,管教起男娃們卻是手邊有什麽拿起來就打,有一回阿娘拿了根手臂粗的柴火打自己,還是自己跑得快,隻砸到了小腿,血一下流出來,把整個腳都洇紅了。

後來還是抹了黃土才止了血。到如今自己腿上還有個明顯的疤痕呢。

此時回憶起來,竟是想不起家人的臉,隻能記得那火辣辣的饑餓和挨打的感覺。

賣掉寒梅兄弟三個的錢,用來供妹妹上學,不過兩個妹妹都不怎麽爭氣,上了學也沒多認幾個大字,連封信也寫不全乎。

而被賣掉的三個,也就是寒梅過得還好。

寒梅的二哥,被賣進了青樓,因長相不算太美,就沒紅過,好容易摳點錢,也都貼給了家裏。

當小倌的命都不長,才十九歲就病死了,據說還是染得那種髒病,一張破席子卷了扔到亂葬崗子。

寒梅的三哥,是賣進了個地主家,也因為生得幹淨清秀被地主家的小姐看中,收了當小侍。

可那小姐風流好色,年年都要收新的小侍,後院裏人滿為患,整日勾心鬥角的,活著極為不易。

六七年前,三哥因為失寵,被小姐送給了一個路過的行商,被行商帶到了南方,再無音訊。

所以要說寒梅對林老夫人,會有男女之愛,那肯定是瞎扯,可林老夫人給了寒梅富足,安穩,被人尊敬的日子,這就足夠寒梅對這個時近暮年的老太太滿懷感激之情了。

所以飛雪聽到寒梅這麽說,卻是一點也不奇怪。

飛雪拍拍他的肩膀,輕笑道,“這話呀,你該當著老夫人麵說……”

寒梅怒瞪了飛雪一眼。

飛雪趕緊露出求饒的表情,衝著寒梅作個肥揖,“寒梅你先盯著,我是困得受不住了,先去歇會兒,到了午時便來替你啊。”

寒梅衝著飛雪擺擺手,示意他趕緊去。

飛雪便道了聲謝,一溜煙地去了。

林老夫人的後院,向來寧靜,就是這兩人,都是一般的小侍,就算是平時有點小口角,也很快就水過無痕了。時間久了,常在一道的兩個男子,相處的倒如兄弟。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