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仙娥你這個黑心……”

驀然一聲長而尖利的嚎叫自馬府內傳出來,隻是到一半就戛然而止。

“是鳳妹子,不行,我得去看看……”

薑鳳的聲音,從來都是從從容容清亮好聽的,何嚐如負傷猛獸這般的嘶啞尖嚎?

薑大蘭甩開阻攔,上前使勁地砸那兩扇厚重的銅釘朱漆大門,“開門!開門!你們馬府也不能不講理!”

砸了沒幾下,大門開了半扇,裏頭出來個用下巴看人的家丁。

“哪來的鄉下人,知道這是馬夫人府麽,還不趕緊滾開,不想活了這都是。”

這家丁話說的蠻橫,身後更是站了一隊手持棍棒的壯丁。

趙大蘭還要說話,嘴上忽被一雙手死死捂著,可不正是自己的夫郎。

薑三姐上前道,“我們先頭進去的薑鳳薑娘子呢?你們把她怎樣了?我們可都是同村的,若是她有個三長兩短,人命關天,我們這可就要上縣衙報案去。”

家丁不耐煩地朝另一個方向一指,“那人來府裏吵鬧,自然是從後門被打出去了,你們要尋人上那去,莫堵在我們府大門口,不然,咱們手裏的棍子也不是吃素的。”

在另外一條街上,馬府後門處,一個披頭散發,衣衫淩亂的女子被數人推搡著出了馬府,那女子狀似瘋顛,雖以一敵眾,卻仍然奮力想要推開麵前的阻擋,衝進馬府去。

其中一個壯婦手上使力,將這女人推了個跟頭,其他三四個壯婦上前又踢了好幾腳,這女子身子骨碌碌地轉了好幾圈兒,直停在了街心。

這馬府後街也是比較繁華之處,來往人也不少,登時就有人停下來圍觀。

“看什麽看!”

馬府壯婦瞪著眼罵了句,又衝著地上的女人啐了口,“不識抬舉,活該!”

便領著其他的家丁,一擁進了後門,隻聽呯的一聲,大門在圍觀者的目光中關得嚴嚴實實。

薑鳳躺在大街上。

圍觀的人雖被罵走了幾個,但還是有不少。

薑鳳活了三十來年,從來沒有這麽狼狽,這麽丟臉過。

也沒有這麽感到憤怒和絕望!

難怪要造反鬧**,拿著血衣清算土豪!

如果現在有人塞給薑鳳一支槍,薑鳳會毫不猶豫地殺進馬府,把那些該死的都掃射個精光!

馬仙娥這個不要臉的婆子,居然大喇喇地承認越越是她帶走的,還要脅自己簽下兒子的賣身契,她憑什麽!

憑什麽!

薑鳳隻覺得心中那團火燒得自己快要炸裂開來!

她沒辦法!

沒辦法把孩子搶回來,沒能力壓過馬仙娥!馬仙娥就是憑的這個,在那婆子眼裏,自己就是那無能為力的草芥!

薑鳳躺在地上,嘴裏喘著氣,如同一條上鉤離水的枯魚。

身體的疼根本感覺不到,她滿腦子想的都是小越越,他才三歲,還那般膽小,此時不知道在那巫婆府裏正受什麽苦,薑鳳就覺得天都要塌下來,世界登時灰了一片。

耳聽得馬蹄的的,一騎人馬自長街轉角處疾馳而來,那馬上騎士很是囂張,雖是在鬧市,亦無減速之意,倒是兩邊人群迅速閃開,給這騎人馬讓開寬闊道路。

“哎,快閃開啊!馬要過來!”

有閃到一邊的路人喊著薑鳳,這人莫不是被打得不能動了吧?

可明明看到這人的眼睛還睜得老大,也有呼吸啊!

一瞬間,覺得自己十分沒用的薑鳳,做了件果然很沒用的事。

她就睜開眼,淚光朦朧,木然地瞧著那一騎黑馬,由遠而近,碗口大的馬蹄,蹄上包著寒光鋥亮的鐵掌,朝自己踏過來。

老紙不活了,連親兒子都保不住,還有什麽活頭!

“啊呀!”

“撞到人了撞到人了!”

街上看到這一幕的人都不禁驚呼出聲。

盡管了無生趣,在看到那格外龐大的馬蹄時,薑鳳的眼睛還是反射地閉上了,麵上刮過一陣怪風,鼻端仿佛都能聞見馬身上特有的味道。

閉目待死的薑鳳聽到了周圍人齊齊籲氣放鬆之聲。

預料的劇痛卻遲遲未至,薑鳳睜開眼,卻見那馬早已不在了。

原來關鍵時候,那馬上騎士竟是以手控韁,讓馬在半空跳躍而起。

越過了街心的障礙,而薑鳳很悲摧的,就是這個障礙。

耳聽得一片誇那人好騎術的讚歎。

薑鳳這時忽然好象頓悟了般,頭腦從瘋狂憤怒中驟然清醒,不由得就是一身冷汗,心中駭然。

如果自己真的掛掉,那被搶去的小越越,可不就是成了孤兒,誰會像親娘一樣照顧他疼他?萬一在馬府裏受了虐待都沒有個指望。

自己就算是一時不能救出越越,難道以後就沒有機會了麽?

薑鳳正要自己爬起,才抬了抬頭,就覺得混身上下無一處不疼的。

方才她一心想要見自己的小越越,爆發了全力,而馬府裏的狗腿子在自己身上,也沒留力氣。

這萬惡的馬府!

特麽的給老紙等著!

“鳳妹!”

此時草沱村來的數十人也尋到了薑鳳,趙大蘭跑的最快,一把將薑鳳抱起,“這幹喪盡天良的!……”

才罵了半句,後頭的話照例被趙家夫郎給捂住了。

“咱還是趕緊把鳳妹子送到醫館去看看吧。”

薑三姐招呼著眾人把薑鳳抬起,指指醫館的方向。

還好,大夫瞧過了薑鳳,道是除了鼻青臉腫之外,就是些皮肉傷,沒有傷著筋骨。

隻是薑鳳一直就處於木呆呆的狀態之下,旁人問起,也是嗯啊作答。

薑三姐與自己夫郎對視一眼,擔憂不已。

這妹子,不是受打擊過度失常了吧?

趕著車回草沱村,一路上幾人都想辦法勸薑鳳,說再想想法子,小越越在馬府一時也不會有危險,總能找到辦法救出來的。

不過,就算以趙大蘭的武力,薑三姐的人脈,何嚐不知道跟馬府一比,簡直不夠瞧的,越越這件事,沉甸甸地壓在眾人的心上。

車上不知誰罵了句,“那個黑心爛肚的婆娘,老天怎麽不降道雷劈死她!當年俺娘在她家店裏賣糧食,給的是摻了假的銀子,俺娘後來去尋,她家不認帳不說,還說是俺娘故意訛詐,氣得俺娘回來就得了心口疼的病,如今病根還沒去呢!”

“這些年要不是有林家貨棧,她馬家不知道還要害死多少人哩!”

因是在路上,沒有馬府的爪牙,眾人也就能敞開了說話。

薑鳳原本呆滯的表情微微一動,還有一半青的兩隻眼睛倏然就盯住了那個說話的婦人,眼內光芒驟亮。

接下來一天,薑鳳在家裏也照常吃睡,也按照大夫說的,在傷處塗些藥膏,薑三姐和趙大蘭不放心,一天幾回的過來瞧瞧,見薑鳳倒還正常。

第二天,薑鳳換了身新衣,坐了送煤的車就又去了縣城,薑三姐怕她再做什麽衝動的事,趕緊也跟著。

薑鳳隻道不必,薑三姐也不聽。

姐們幾個為了自己也是擔著好大的風險,這份情薑鳳都暗暗記在心裏。

薑鳳拉著薑三姐的手,道,“三姐,我想把礦賣掉,好救越越。”

就算所有權是薑鳳的,這礦是三人共同的生計,薑鳳這麽做,也很有些愧疚。

薑三姐歎了口氣,拍拍薑鳳的手,“賣掉就賣掉,反正這些年賺的,足夠我給女兒娶夫郎的了。到時候若是得的錢不夠,我那兒還能給湊上些。”

二人坐著車先到的是自家的煤鋪子。

薑三姐還當薑鳳要去找中人之類的,沒想到薑鳳倒是坐下翻看起了帳本子。

“妹子你這是?”

薑三姐有點糊塗了。

薑鳳看完了心裏有了個底兒,便道,“三姐,我要去求見王將軍,把礦賣給他。”

“將軍要礦有什麽用?”

薑三姐更是一頭霧水。

薑鳳微微一笑,“三姐你就瞧著好了。”

薑鳳跟自家店裏的夥計打聽了王將軍在城內臨時住所,就直接上門求見。

王將軍住的宅子有些偏僻,在青石城最東北的一個角處,出來就是東北城牆,原本是個大戶人家的老宅,但後來這家敗落了就搬到了鄉下,把城裏的房子典了出去,收些租金也能貼補生計。

大門口有四個手握長槍站崗的軍兵,看那站姿筆直,神情嚴肅一絲不苟,薑鳳就猜著這支軍隊或是浣花國的精銳之一。

薑鳳本來還擔心自己一個無名小卒,王將軍說不定根本就不見自己,那自己想的那些盤算可不就落空了,幸好,通報進去之後,不一會兒,就有個武官模樣的女子領著薑鳳進了院。

一路上遇見的身穿軍裝的人還真不少,因薑鳳臉上青腫未消,看著模樣很有些奇怪,所以引來了不少探究的目光。

薑鳳被引進了一間小廳內。

那廳上,一個年輕男子坐在正位上。

薑鳳才一進去,就感覺目光淩厲如風霜冰刀,直直投射而來。

饒是薑鳳此來,破釜沉舟,絕意悲壯,此時也不由得心生了幾分寒意。

那男子身形修長,一身玄黑的武將衣衫,緊束的袖口領口和腰帶處都綴著飄灑的鳳尾紋銀線,看年紀也不過二十出頭,眉眼漆黑,鼻梁高而直,鼻頭處還略帶了點鷹勾,麵上線條如刀削斧刻一般,容貌也是極俊的,隻是這俊朗卻被淩厲之氣壓製,讓人第一眼就先覺得這人鋒利如刀尖劍刃,不敢直視。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