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梁遲萱安排在一處我早日找好的農院,便準備回宮。 臨上車時,她忽然拉緊我的手,看著我的眼睛裏全是祈求,我的心隱隱一痛,更用力地回握了她的手,“阿萱姐姐放心,我一定會救出東方邪與你團聚。 ”

馬車一路平穩的前進,淩月悠仍是呆滯的坐在一邊,梅香扶著她,我坐在另一邊,背kao著車壁,思緒恍然。 不時有冷風灌進來,吹得人渾身一陣莫名的冷,如同一桶涼水澆下的冰冷。 心一慌,我下意識地摸了摸脖頸,那道粉紅的細小傷疤,凸凸的觸感,往日的記憶忽然襲上心頭,仿佛是要映正我所想,馬車陡然停下,我慌忙拉開錦簾。

就這樣的狹路相逢。

披一身淡金陽光的紀梓延站在道路中央,漆黑如夜的眸子,即使陽光萬丈,也依然照不通透,俊美臉上的那道猙獰傷疤,依舊扭曲得詭異。 抓著錦簾的手忽然輕顫,指骨更是慘白,我深吸一口氣,爾後決然的摔下錦簾。

“走!”

趕車的小太監微微一愣,接著聽到鞭子一聲清晰的聲響,馬車如同離弦的劍一般飛馳過去。 我隻聽到一聲幽幽歎息,如同昨日在元泰樓聽到的一般,憂傷那麽沉重,重得光陰載不動。

一路前行,再沒有任何異常,剛才的場景似乎根本就未發生過。 我輕輕一歎,然後閉目養神。

馬車剛到朱雀門,就看到徳祿焦急的等在那兒。 繡言撩開錦簾,我微微探出頭,“徳公公。 ”

“唉喲,娘娘您可是回來了,皇上正在宸紫宮大發脾氣呢,您趕緊去勸勸吧。 ”

我默了會兒,徳祿正欲再說話。 我慌忙喚了梅香放下簾子,“去寧懿宮。 ”

“娘娘!”徳祿一聲驚叫。 馬車卻已從他身邊飛馳而過。 梅香臉色有些發白,“主子不打算先解釋下,免得皇上追究麽?”

我疲憊地搖搖頭,背kao在車壁。 盛怒下地洛梓軒,我不知道該怎樣麵對,所以選擇逃避。 淩月悠不便去寧懿宮,我便讓那小太監送她一路回了延慶宮。

“太後呢?”自進了寧懿宮就沒瞧見太後的影子。 王喜隻引著我們一路來了偏殿,等了半晌,終忍不住問道。

“主子每日這時辰都在佛堂禮佛,任何人都是不見的。 ”恭順的回答,仿佛滴水不漏。 王喜微垂著頭站在門邊,陽光陰影在他臉上鑿出大片傷痕。

知道再也不會多說什麽,我也識趣地閉了嘴,卻也始終有些忐忑難安。 一杯茶接一杯茶地喝下。 陽光在屋子裏的印跡也越縮越短,偏殿內卻還是一如既往的安靜,空曠靜謐得仿佛能聽見自己一聲一聲的心跳。

身子也是灼熱得難受,一層層細密地薄汗黏住衣裳,如同藤蔓,絲絲蔓蔓纏繞著。 連呼吸都變得小心翼翼起來。 我清了清嗓子,問王喜道,“皇上有多久沒來寧懿宮了?”

“回梁嬪主子,自皇上執意判處宰相大人斬立決,太後求情無果,娘娘氣急,便以死要求皇上以後都不得踏入寧懿宮半步。 ”

原是太後用這麽激烈的方式不願見他,難怪到了這時候洛梓軒還不曾出現在寧懿宮。 我微微鬆口氣,卻也明白一直這樣逃避下去不是辦法,更何況梁遲萱還眼巴巴地盼著我救出東方邪。 越想越覺得急躁。 來回在大廳裏走來走去。 後來索性心一橫,喚了梅香就準備往佛堂去。 王喜慌忙攔下我們,“主子留步!太後禮佛時是決不讓人打擾地!”

“這都過了兩個時辰了,太後說不定已經歇息去了。 ”我忍住性子,耐性地回了句,王喜卻依舊躬著身子攔在前麵,固執的姿勢。 我眼神一暗,猛然向前走了一步,與他的距離陡然增進,王喜遲疑了下,微退開一步。 我笑了笑,然後大步地朝前走去,王喜雖不斷地退著,臉上的神色卻是陰晴不定。 恰在此時,垂花門前聽得一個小太監喚他領我們去大殿,說是太後傳喚。 他終鬆口氣,轉了身子,領著我們一路前往大殿。

八月的天氣,太陽白花花的晃人眼眸,空氣裏盛滿驕熱,寧懿宮庭院裏大片香樟樹鬱鬱蔥蔥,深黑的陰影鋪滿地。 過了垂花門,回廊裏逼仄地光線忽然擦過眼眸,腦袋有片刻的暈眩,我慌忙抓住了一旁的柱子,梅香趕緊扶住我的胳膊,“主子,可是有哪裏不舒服?”

我抓緊她的胳膊,靜靜站了一會兒,直到那股暈眩散去,才勉強搖搖頭,瞥了眼躬著身子等在前方的王喜,淡聲道,“走吧。 ”

“他在門外站了頗有些時辰了。 ”一走進大殿,還沒來得及行禮,就聽到太後的聲音。 我微愣了一下,“姑姑——”

“今日你又做了什麽?”等了許久,太後忽然轉了話題,語氣淡淡,我咬著唇低下頭,“我去天牢將阿萱姐姐換了出來。 ”

“胡鬧!”

我驀地跪下身,“可是姑姑,我不可以自己幸福著,卻看見姐姐在牢裏受苦,您不是也說過梁家如今隻剩下我們,要我們相親相愛的活下去麽?”

“那麽你怎麽不想想你這一換,不定也讓你自己處於危險中?淩甫沉可是時刻盯著你,想要拿你地錯處,他是真正想要將梁家徹底拔除,你怎麽能——”

“姑姑放心,今日我帶了淩月悠一同去。 ”所以,若要追究,他淩家一樣拖不了幹係。

“淩月悠?”太後微微挑眉,想了想,爾後看著我溫柔一笑,“哀家還以為你隻是仗著皇帝的寵愛——嗬,小沐兒,哀家很高興看到你並未被帝王虛無縹緲的寵愛蒙蔽眼睛,你要記住,想要在這陰謀遍地的後宮謀得一席之地,倚kao帝王的寵愛是下下策,勾心鬥角,培植自己的勢力,則是中策,而——”她朝我走過來,溫柔地扶起我,目光灼烈地鎖定我,她地手流連在我的小腹,“誕下皇嗣,此乃上策。 ”

孩子……我的手亦不自覺地覆上小腹,太後順勢握緊我的手,“小沐兒,利用他此刻對你的寵愛,毀掉蘇芸生的孩子。 ”

“姑姑?!”我震驚地甩開她的手,倒退兩步,太後滿臉的溫柔笑容忽然淡下去,看著我惆悵地歎了口氣,“小沐兒,他的寵愛已讓你回到從前的純真了麽?——可是陰謀遍地地後宮並不需要當年地你。 ”

“什麽?”為什麽我一向慈愛的姑姑此時此刻說地話都讓我那麽難理解?

“你忘記自己姓甚了麽?忘記你身體流的是誰的血液麽?忘記了你爹是以何種罪名被判斬立決的麽?”

太後的語氣很淡,我卻還是被質問得眼淚成災,咬緊唇,拚命地搖頭。 她柔柔地理了理我濡濕的鬢發,依然歎氣,“提醒你這些,是要你記住,你是梁家人,在後宮身份尷尬,雖然深得皇帝寵愛,但皇宮裏多的是‘有心人’,而朝廷上往日被梁家欺壓的官員若是kao著淩家得勢,他們還能放過任何一個可以拔除梁家的機會麽?即使皇帝怎樣愛你寵你,也抵不過眾口鑠金,朝廷的壓力。 小沐兒,你隻有生下元祐帝的皇長子,依據軒盟國立長為儲的祖宗規矩,你的孩子隻有成了太子,你如今所有的才不會消失,即便,帝王的寵愛已消失。 ”

從未想過那麽多,從未想過將來的有朝一日洛梓軒對我的溫柔疼惜會消失。 我的腦袋忽然間一片空白,太後的這番話讓我覺得害怕,忽然想起當日洛梓軒攫住我的下顎,黑亮眼眸裏映出滿滿一個倔強的我,他問——

梁遲沐,你到底憑什麽?

如果隨著時間的拉長,他對我的歉疚逐漸消失,對我的寵愛因為三年選秀而進宮的妙齡女子而消失,那麽,那麽,我到底還能憑什麽安然待在這錦繡後宮?

眼淚如同夏季暴雨‘嘩啦’一聲傾瀉下來,我踉蹌著出了大殿,屋外陽光燦爛得刺人眼眸。 一路步伐淩亂地穿過香樟樹濃黑的陰影,眼淚砸在地上,暈染開一小團灰色的印跡,如同太後剛才的話烙在我心上下的深黑印記。

守在宮門的小太監看著哭得唏哩嘩啦的我隻顧往前衝,嚇得連禮都忘了行,趕緊拉開了門。 陽光陰影裏,洛梓軒明黃的身影猛然撞入我的眼簾,淚眼朦朧中,我並未看清他的表情,不知道他眉宇間是否糾結著陰霾,我隻是猛地抱住他的腰,埋首在他胸前,狠狠地哭泣。

洛梓軒被我大滴大滴的眼淚嚇得慌了神,一遍一遍地輕拍著我的背,軟語安慰著,而我的淚掉得更凶,他摟緊我,聲線柔軟,“哭什麽呢,傻丫頭?我這不是還沒罵你嗎?我生氣是因為你總不好好照顧自己,明知自己身子不好,還一會兒淋雨,一會兒暴曬;明知淩家的人都要抓你的小辮子,你還大搖大擺的讓他們逮。 小沐兒,我隻是擔心。 還有,你要記住,今生今世,我都不會再傷害你。 所以即使你做錯了事,也沒必要逃避我。 ”

他的語氣很淡,卻聽得我感動不已。 然,此時的我卻不知這句‘今生今世我都不會再傷害你’,在日後西院裏冰冷漆黑的夜晚,每逢想起時,心就如被一隻手狠狠揉搓著,疼痛糾纏,褶皺遍布,不得舒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