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榭裏一片淩亂,連繡架上的並蒂蓮都似變得淩亂起來,心下茫然,我呆呆地站在原地,看著仍然神色平淡的淩月悠問,“怎麽會這樣?”

她抿緊唇,定定地看了半晌,而後低低地笑出聲,那笑聲帶著異樣的興奮,“梁遲沐,你是在無助嗎?”

無助?怎樣會?我不是已經學會堅強,能讓自己麵對所有複雜的一切嗎?難道是這些日子來洛梓軒對我的寵溺嬌愛已經讓我習慣了被保護?還有,反常的淩月悠,之前不管我如何對她的冷語淡淡,即便是假意滿滿的笑,她亦會輕輕喚我一聲‘梁嬪姐姐’,而今日,由始至終,她都隻喚我‘梁遲沐’,聲線冷然,略帶不屑,點漆黑眸忽然劃過憂傷的光亮。

平複了慌亂的情緒,我微眯眼看她,神色驟然恢複清冷,“淩月悠,你今日究竟為何來此?你吩咐綠喬往那茶水裏放了什麽?”

“嗬!你怎麽就那麽篤定是我動地手腳?你的好丫頭繡言不是也有嫌隙嗎?”

繡言?“不,一定不會是她!”那些藥茶原本就是繡言要熬給我喝的,即便她真的有心要替我毀掉蘇芸生的孩子,即便她一早就準備好紅花,她又怎知道今日她們都會來我宸紫宮而提前在要熬給我喝的藥茶裏加上紅花?

淩月悠看著我極輕蔑地笑,“怎麽就不會是她?難道沒有人曾告訴你有天太後傳了蘇芸生去寧懿宮後又傳了繡言?還有,你不會這麽快就忘了那日你拿我當木偶使去天牢演了場好戲吧?”

我的眉緊了緊。 這麽多天過去,淩月悠沒有來宸紫宮找我,我原以為是梅香地藥起了效果,讓她根本不知道她曾經出過宮,卻原來她一直都知道。 可到底是誰告訴她的呢?綠喬?不,不可能是她,這丫頭在宮裏也生活了段時間。 自然知道哪些事該說,哪些事不該說。 那。 會是誰呢?

“所以呢?”

“所以啊——”淩月悠笑得眉眼彎彎,“我來提醒你,你答應梁遲萱的事可還未兌現。 ”

阿萱姐姐……東方邪……

“對了,還該提醒你一句,免得你忽然又忘了那日你去寧懿宮避難時太後給你講的那一席話——”

“你怎麽會知道?!”我的震驚不是假的,淩月悠,與梁家從來是敵人的淩家人。 她怎麽會知道太後當日對我說地話?

淩月悠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卻是另選問道,“你知道今天她們為什麽都會來這兒嗎?”

對啊,今日地她們為何都不約而同的來了宸紫宮呢?自蘇芸生有喜後,她是從不跨出翠微宮一步的,今日卻是反常來此,一開始的柔順坐在那裏,到最後狠命地抓著我的手。 目光灼烈,滿含仇恨地盯著我。 她的恨意那樣濃烈,卻又帶著無奈的悲傷。

——難道沒有人曾告訴你有天太後傳了蘇芸生去寧懿宮後又傳了繡言?

“太後?”心裏悚然一驚,卻已不自覺地拖口而出。 淩月悠冷笑,“太後雖然有要求她來宸紫宮‘拜訪’你,但如今已算失勢的梁家人。 沒有像你一樣得到皇帝寵愛的梁家人,你以為她的吩咐還是人人都會聽嗎?”

“那她——”為何又會來此?

“是本小姐笑容暖暖的告訴她,告訴她淩家如今在朝廷上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告訴她你——梁遲沐,寵愛太過隆盛,即使她生下皇子,也注定是下半生淒苦無依。 這皇宮,沒有皇帝的寵愛,孤兒寡母。 一樣難安然生存。 我問她。 你難道想要你的孩子還未見識世間繁華,便因後宮的陰謀爭鬥而早早夭折?”

“嗬!果然是愛護孩子地好媽媽。 向來柔弱的蘇芸生竟然也恨意滿滿的拉了我的衣袖問。 該如何做才能讓她的孩子得到幸福。 梁遲沐,你猜我是怎麽回答她的呢?”

眉梢眼角都盛滿笑意地淩月悠眼眸晶亮的看著我,但我分明在她墨黑的眼底看見一層濃厚的憂傷。 我抿緊唇,不答話,半晌,淩月悠傾城臉上的笑容消失,轉頭看著那一池芙蓉,落寞的神情,“我告訴她,隻要她在宸紫宮突然掉了孩子,梁遲沐,是怎麽也拖不了關係的。 當然,我隻是告訴她,她並不會真的流產,隻是計而已。 她猶豫半晌,終於答應。 於是,隔日我邀了所有宮妃前往宸紫宮賞荷——”

“那她剛才當真隻是裝的?”我急急地打斷她,胸腔內猛地湧出一股小小的欣喜。 雖然我那麽恨極蘇芸生地孩子,但是那畢竟是一條生命,鮮活如同朝霞地生命,更何況,我並不想,洛梓軒會因此對蘇芸生更添一份憐惜,畢竟因為蘇葛,他早對她有所愧疚,而我,亦不想我和他之間因此添上一層隔閡,我們的感情還太脆弱,禁不起這樣地胡亂猜疑。

“梁遲沐,我該說你天真嗎?”淩月悠轉過頭,看著我輕輕的笑,“我費了那麽大的力氣,好不容易說服蘇芸生,才換來這一箭雙雕,我又怎麽會無故放棄呢?”

“你為什麽這樣做?你不是說我贏了麽?你不是已經打算放棄他了麽?為什麽還要這樣?”我忽然變得有些歇斯底裏,淩月悠看了我許久,然後有些自嘲地笑,“對啊,我是打算放棄了,可是,我很想看看,你們這樣的恩愛甜mi到底是不是裝出來的;我想看看軒對你的寵愛,是不是因為對你懷有愧疚,才不得不如此;想看看你們所謂的愛是否果真那樣堅不可摧,填滿信任!”

“主子,皇上有旨,讓你們速速前往內殿。 ”

一個小太監哆嗦的聲音忽然橫cha進來,我握緊了手,淩月悠亦是盯了我半晌,而後輕聲道,“我們走吧。 ”

“隻是因為這樣嗎?”隻是因為想看看我和洛梓軒之間是否填滿信任嗎?我看著她輕笑,“你不是一早就認定了他麽?不是無論如何都不放棄的麽?如今這又是為何?”

淩月悠表情僵了僵,而後輕歎,許久許久都沒說話。 最終是小太監顫抖著喚了聲‘主子’,才打破這樣詭異的沉默。 我亦歎氣,正欲出去,卻聽得淩月悠低低地念了三個字,我的身體陡然一僵,她卻已繞過我,徑直向前走去。

她說,紀梓延。

紀梓延。 關聯梁遲萱、東方邪、敏貴嬪的紀梓延。

難怪剛才敏貴嬪會看著我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忽然憶起淩月悠初踏入水榭時對我說的那句話,她說,梁遲沐,你真應該慶幸如今的你還有那麽多疼愛你的親人。

是啊,如今的我,背叛梁家的我,而疼愛我的親人又該是誰呢?阿萱姐姐?太後姑姑?還是,我的表妹譚希敏?

一路行至內殿時,間或可看到地上兩三抹豔紅的血跡,金色陽光下,妖冶刺目。 剛走到回廊處,就看到宸紫宮的大小奴才忙亂地出出進進。 我的腳步頓了頓,站在垂花門裏,微仰了頭看碧藍的天,大朵大朵的浮雲被紅日映成赤目的血紅色,燒烈著整個天空。

紀梓延,這一切究竟是不是你設計的呢?你抓住了淩月悠什麽把柄?還是吩咐了敏貴嬪用什麽藥物控製了淩月悠?

在內殿門外,看到呆立門前的淩月悠,我微蹙眉冷哼一聲,她轉過頭,忽然對我輕柔一笑,眉目間透出的堅定是我所不能理解的,而她亦是不準備解釋太多,驀地拉了我的手進了大殿。 宮人們見了我們都慌忙退在一側,甫一踏進內殿,就看見送蘇芸生過來的衛妃和敏貴嬪滿臉的焦急,繡言、香雪和綠喬均跪在一側。 洛梓軒背對著我們僵直地站立著,太醫們的身影在薄紗後若隱若現,蘇芸生被人團團圍住,是以看不清她到底如何。

“軒——”

淩月悠猶豫地喚了一聲,我的眉皺得更加厲害,想要甩掉她的手,她卻握得更緊,仿佛在汲取力量。 一眼不眨地看著洛梓軒僵硬地轉過身,接觸到他的眼睛時,我的心忽然輕微的刺疼。 那雙黑亮的眼,此刻大霧彌漫,霧氣氤氳,沒有焦點的模糊。

“小沐兒。 ”他的聲音很輕,風輕輕一吹,仿佛就要被扯散掉。 洛梓軒,蘇芸生流掉孩子果真對你來說有那麽傷心麽?他的視線至始至終焦灼在我身上,我明顯感到身邊淩月悠越發僵硬的身子,隨後淩月悠握著我的手頹然垂落。 我走到洛梓軒的麵前,亦是很輕的聲音,“我在這兒。 ”

他定定地看著我,眼裏的大霧仍未散去,忽而用力地抱緊我,哀傷的聲音低低地蔓延在我耳際,“朕答應過蘇葛會好好照顧她,而她亦隻希望好好留住這個孩子,而朕也答應過她,一定會替她守住。 ”

“她還年輕,好好調養,以後一定會有的。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樣說出這句話的,那聲音幹裂嘶啞得仿佛不是自己的,洛梓軒卻突然更用力地擁緊我,聲線是前所未有的堅定,“小沐兒,我告訴過你,我隻要你的孩子。 所以以後,她都不會再有孩子。 ”

我渾身一怔,一直以為當日他說這句話隻是為了安撫我,卻不想他一直都是當真的。 我不知自己還能說些什麽,心仿佛被辟為兩半,一半欣喜,一半哀傷。

“為了給蘇葛和芸生一個交代,所以朕,一定不會徹查此事!”他忽地放開我,眼眸裏的大霧盡數散去,犀利的光芒頓顯,來回掃視著眾人,“都隨朕去大殿!”